◎文/陸明華
汪曾祺與燒餅
◎文/陸明華
汪曾祺下廚做菜
黃昏,落日如一粒咸蛋黃般懸掛。自菜場施施然購得幾枚燒餅,撕一角先嘗,覺得味道好極了。餅這種東西,真是世界上最家常又最討人喜歡的點(diǎn)心。
難忘經(jīng)典名著里對餅的敬意,《儒林外史》里提到了蓑衣餅(一種形似蓑衣、滋味清雋的燒餅),《西游記》里提到香湯餅(大約是面疙瘩投入雞湯烹制,類似于面片湯),曹雪芹更是在他的《紅樓夢》第七十六回賈府過中秋節(jié)時,安排地位尊崇的賈母食用了一個內(nèi)造瓜仁油松瓤月餅(這個月餅什么味兒?我每想一回就對曹先生佩服一回)。
《水滸傳》《三國演義》這樣的名著原不刻意描寫吃喝,兩斤熟牛肉數(shù)碗酒便是一餐,或者,青梅煮酒又是一餐,然而這種充滿英雄情結(jié)的書里竟也忙里偷閑地談到了餅。別忘了,武松的哥哥就是以賣炊餅為生計的,武松甚至還告誡兄長一日該賣多少斤炊餅;還有那個聰明過頭的楊修,他就是因?yàn)橐缓兴诛灲Y(jié)怨于曹操的——炊餅、酥餅皆非餅家族中的精品,但看得出來,縱然是武松這樣頂天立地的打虎英雄,心里也存著“餅”的一席之地。
我手中提著的幾枚餅,剛出爐,餅師傅特地叮囑讓餅袋微微敞開,發(fā)散熱氣。新鮮燒餅特有的醇香絲絲縷縷傳來,是麥子香,是田野香,是芝麻香,是烘烤過后的香。我這種燒餅,簡直不擱一點(diǎn)油,也不擱糖,尋常點(diǎn)心鋪里熱衷加的豬油、奶油、雞蛋、白砂糖、各種餡心,他幾乎一點(diǎn)不沾,可這個樸實(shí)無華、由師傅從一個簡潔大爐桶里烤制出來的燒餅,就是格外可口。
想到餅師傅剛才用一個鐵夾子從爐桶里掏出一枚枚熱燒餅的姿勢,我忽然意識到,手頭的燒餅,大概同汪曾祺小說《八千歲》里提到的草爐燒餅很相似了。汪小說里的燒餅,用的是粗面,面坯上只涂很少一點(diǎn)油,不設(shè)夾層,因是貼在吊爐上用一把稻草烘成,故名草爐燒餅。汪先生真是小說高手,他寫一個精明而儉省的米店老板“八千歲”,有錢,可是節(jié)儉成性,終年穿一件老藍(lán)布長袍。八千歲一輩子只對他的米店生意感興趣,視一切娛樂、享受為敗家。但是客戶來了,早上總得請上茶館,于是他按商場慣例給客戶點(diǎn)一壺茶以及包子、蒸餃、燒賣,他自己卻不動那些食物,只從隔壁餅店里買兩個草爐燒餅——草爐餅如果僅是便宜,滋味不那么雋妙,人物刻畫不會那般傳神的,草爐餅偏是如此物美而價廉,“八千歲”就久遠(yuǎn)留在了讀者心頭。
近些日子不甚如意。但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不樂,我可以自己找些樂子,隔三岔五去買家常燒餅就是一例。品家常燒餅,感受人間煙火,就著六安瓜片茶和汪曾祺們聊聊天,所有的不如意都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