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妤
一
徐洋喜歡欺負清瑩,是整個初一(6)班心照不宣的事實。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有人忍不住替清瑩出頭,但清瑩總會說沒關(guān)系,搞得人家誤以為自己是在多管閑事。
久而久之,班上的同學(xué)非但不覺得徐洋過分,反倒一致認定是清瑩活該。所以在徐洋嘲笑清瑩寫自己的爺爺是靠拾荒為生的作文是在炫窮時,全班不僅沒人阻止,還有人在哧哧地笑。
一個夜晚,“爺爺,班里的同學(xué)都不怎么喜歡我。”清瑩說。爺爺把擺在小圓桌中間的青椒肉絲往清瑩那邊推了推,咂了一口酒,沉聲道:“問心無愧就行?!?/p>
“也對!”屋外月光清明,屋內(nèi)爺孫倆其樂融融。
二
周一傍晚,清瑩和爺爺一起回家。爺爺笑瞇瞇地對清瑩說:“真是奇怪啊,來你們學(xué)校路過的那個胡同,最近每回經(jīng)過都能在垃圾箱旁邊撿到不少廢品?!?/p>
但就在說話的時候,一輛汽車忽然自前方轉(zhuǎn)彎沖過來,三輪車的車斗將黑色車身剮蹭出一道長長的白痕。爺爺趕緊道歉,但車主不依不饒。就在爭吵升級到車主想要動手的時候,徐洋出現(xiàn)了。他擋在了清瑩和爺爺身前,可爺爺卻推開了徐洋,顫顫巍巍地從衣兜里掏出一把零碎的紙鈔、硬幣,硬是塞進男人的手里,“年輕人,這些你拿去修車?!?/p>
男人把錢塞進衣兜里,說了句“算我倒霉”,便發(fā)動車子揚長而去。
爺爺推起三輪車繼續(xù)向前走,看都沒看徐洋一眼,徐洋撇撇嘴,轉(zhuǎn)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清瑩情不自禁地沖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哥哥!”
是的,徐洋是清瑩的哥哥。清瑩答應(yīng)絕對保密,徐洋才同意與她讀同一所中學(xué)。在沒有改名之前,徐洋也是姓沈的。徐是媽媽的姓。
父親去世那年,清瑩八歲,哥哥徐洋十歲。父親去世,母親改嫁,他們的生活驟然緊迫起來。八歲的她因為對物質(zhì)還沒有過多需求,所以不曾抱怨。但十歲的徐洋不同。他已經(jīng)長成自尊心很強的小小少年,他忍受不得同學(xué)對自己的嘲笑,他想要追求與同齡人相同的物質(zhì)生活。
于是在兄妹同時拿到初中錄取書的那天,徐洋和爺爺大吵了一架。他堅持要住校,堅持要改姓,堅持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和清瑩是兄妹。爺爺怎么都不肯同意,徐洋氣得拿起放在堂屋高腳桌上的照片摔在了地上。
那是爸爸的遺照。就這樣,徐洋被爺爺趕出了家門。他每周末去市里的媽媽家度過。清瑩觀察著爺爺?shù)哪樕?,輕輕說:“跟哥哥和好吧!他畢竟是你的孫子啊,讓他回來吧,爺爺。”
爺爺沉默半晌,長嘆了一口氣,沒作聲。清瑩知道,爺爺這是默許了。
三
可是第二天,徐洋沒來學(xué)校。而關(guān)于他的傳言卻在班上傳得沸沸揚揚。
有個臉上還有傷的男生舉著手機邊給大家看邊嚷道:“徐洋從不告訴別人他家住哪兒,周末我看到他在撿飲料瓶,我實在太好奇就跟著去看了一趟,真是沒想到他居然住在破屋里??!我昨天特意跑去破屋那里偷偷拍照被他發(fā)現(xiàn)打了一頓。”
清瑩掃了一眼手機,厲聲問他:“這是哪兒?”
“這是離學(xué)校不遠的那間制衣廠旁邊的破屋?!?/p>
在到達那間明顯向右傾斜的破舊磚屋時,清瑩一眼看到了站在屋前的徐洋。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瘀青,正彎著腰整理門外一摞捆扎整齊的紙殼,另一個編織袋里放著滿滿的飲料瓶。清瑩忽然想起了爺爺說的,學(xué)校附近那條小巷里每天都有整齊地擺放在垃圾桶旁邊的廢品。
清瑩忍不住哭了起來,她邊哭邊上前捶打徐洋,“你這個神經(jīng)病,神經(jīng)?。√鞖膺@么熱,你每個周末在這兒是怎么睡的?干嗎不回家???沒有爸爸媽媽,你還有我和爺爺?。「蓡嵋@樣???”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徐洋慢慢意識到自己錯了呢?大概是上小學(xué)五年級時,清瑩參加學(xué)校運動會的100米短跑比賽,因為沒有錢買運動鞋,她借了同學(xué)的來穿,但尺碼大太多,剛跑了兩步鞋子就飛了出去。全場爆笑中,清瑩臉頰通紅,光著腳跑到了終點,那一刻徐洋覺得自己腳上嶄新的白色運動鞋像團火,燒得他坐立難安;也或許是初一開學(xué)不久后的一個周末,他在學(xué)校附近的小巷里看到了倚著垃圾桶打瞌睡的爺爺,黑黑瘦瘦、白發(fā)蒼蒼的爺爺手中緊緊攥著一個裝滿飲料瓶的編織袋的畫面,讓他心中驀地涌起一陣酸楚……
這些微小的事件一點點堆積,像一面鏡子,映照出徐洋的虛榮和卑劣。他想要彌補,又拉不下臉去跟爺爺?shù)狼?,所以才每周末跑去撿一堆廢品帶回破屋,然后每天傍晚再分批拿到爺爺去接清瑩時必經(jīng)的小巷里。接著躲到一旁的商店門后,直到看著爺爺收完廢品,接回清瑩才離開。
“對不起!”徐洋哽咽著對清瑩說,“對不起?!?/p>
四
隔了一天,徐洋才在清瑩的拖拽下一臉不情愿地回到了學(xué)校。班里仍舊議論紛紛。清瑩挽著徐洋的胳膊在講臺上大聲宣布:“徐洋是我的親哥哥,他和我一樣,很窮很窮。我們的爺爺66歲,是靠撿廢品養(yǎng)活我們的。我哥哥從前欺騙大家,只是因為怕被看不起。但是現(xiàn)在我想說,你們隨便看不起吧,即使我們什么也沒有,但我們看到的世界是一樣的,感受到的幸福也是一樣的,我們不覺得冤屈。”
班上一陣寂靜,那個大肆宣揚徐洋住在破屋的男生別別扭扭地對徐洋說:“那個,對不起??!”
“沒關(guān)系?!?/p>
清瑩咧嘴笑了起來。盡管生活苦難重重,但世界那么大,那么美,人生又足夠長遠,她自信一切都會越變越好。
艾薰然摘自《校園內(nèi)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