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特
西藏,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沒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來
——海子《西藏》
沿著雅魯藏布江一路奔波,車順著一條狹窄的小路沖了下去,手邊打開的詩集也滾落到了副駕駛的座底。下車后,一座村莊出現(xiàn)在我眼前,村口的一塊石頭上刻著模糊的字跡。我找到一戶人家,蜷進了濃濃的睡意里。
第二天睜開眼的時候,我看到一個青年,他說他叫海生。
海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成績好,聰明,就是有些許靦腆。我和他搭話,他也只是害羞地扯一下嘴角。他一個人坐在屋里的時候,總是抱著那干瘦的胳膊,認真地看著一本詩集。這時,房頂仿佛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他腳下的土地和頭頂?shù)乃{天。
海生放學(xué)歸來還要做農(nóng)活。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安靜地坐在池塘邊,手中依舊捧著一本詩集。我在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滿足和渴望。他手中詩集的一角被風(fēng)吹起,像一對羽翼漸豐的雛鷹的翅膀??墒俏疫€是看得太淺,那翻飛的分明不是鷹翼,而是鷹翼托起的太陽。他的孤獨是青天的孤獨,為了一個叫作詩歌的夢想,他已經(jīng)準備好獨自前行。
海生喜歡在一望無際的田野里靜坐,仿佛自己是從刀耕火種的石器時代穿越過來的使者。他有時會癡癡地遙望漫天星辰,然后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幸福地睡去,醒來后,他便回到屋中,在紙上寫下這樣的詩句: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我有三次幸福/詩歌/王位/太陽。他沒有出生在西藏,卻像是西藏的兒子。他如同一顆孤獨的石頭,坐著坐著就填滿了整個詩歌的天空。
我又沉沉睡去,等我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但海生卻不會再回來了。
離開村子的時候,我如夢初醒,孤獨的石頭上刻著的“海子村”三個字一閃而過。車來到一片裂開的谷地,一汪水洼含著一片殘陽如血,那一剎那仿佛海生就躺在那里。他在那個凌晨死亡,可是詩歌的眾神卻在第二天下午重生。
此時,我仿佛聽見了海生的聲音:“我的詩歌理想是在中國成就一種偉大的集體的詩。成就一種民族和人類結(jié)合、詩和真理合一的大詩?!?/p>
我迷迷糊糊地想,不是偉大的人、獨創(chuàng)的人注定孤獨,孤獨也不能造就偉大,只有這三者同時誕生的時候,孤獨的鷹才能托起太陽,這是他注定背負的命運。
車子停了,我看見那本《以夢為馬》的詩集還打開在《西藏》的那一頁,仿佛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
我突然意識到,它和我,都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