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遇
【這是個頗為冗長的序】
在這個故事開始之前,我想首先介紹一下我的基礎(chǔ)寫作老師。我猜他每天早上梳頭一定拿尺子比劃過,中間的那條發(fā)際線永遠筆直筆直的,于是江湖人稱“中分哥”。每次我在座位下和同桌竊竊私語提到“中分……”再看一下他第n+1次操著鄉(xiāng)音極重的普通話唾沫橫飛時,那個“哥”字便卡在了喉嚨處怎么也不愿吐出。很多時候,我正在底下看《三毛全集》看得津津有味時,周圍總會冷不丁地爆發(fā)出一陣哄笑嚇我一跳。我推推旁邊人問:“小中分說什么好笑的了?”她同樣撲閃著無辜的大眼:“我也不知道啊?!蔽腋杏X我頭頂飛過一排烏鴉:“那你跟著笑什么?。 彼龑χv臺上的人努努嘴:“配合他一下唄,不然他一個人傻樂多尷尬。”“……”
什么?你以為故事的男主角是小中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訴你不是!因為作為故事的女主角外貌協(xié)會骨灰級會員的我是怎么也不愿意挑一個形象欠佳的大叔作為男主的,他不過是我寫這個故事的起因。
小中分要求我們每節(jié)課有兩名同學(xué)上講臺“發(fā)表演講”,主題不限,時長不得少于5分鐘。輪到我的時候,正好前一天晚上看了部電影叫作《忠犬八公的故事》,深夜寢室里已經(jīng)響起室友的鼾聲,我還沉浸在影片里,一把鼻涕一把淚。第二天早上眾人看到“案發(fā)現(xiàn)場”——我自床上丟下的一團團衛(wèi)生紙,宿舍大姐冷聲開口:“罰做值日一周?!蔽野Ш浚骸按蠼?,看到我哭得這么慘你難道不應(yīng)該先安慰安慰我嗎?”大姐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便抬手摸了摸我的頭:“乖~別難過了,擦干眼淚勇敢地站起來!接下來的一周宿舍衛(wèi)生還得靠你!”我一臉汗顏,宿舍其他的幾只幸災(zāi)樂禍地笑。
于是我便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說了“八公”的故事,影片并非虛構(gòu),而是二戰(zhàn)時期發(fā)生在日本的一個真實的故事。我講完后,為了讓主題升華一下,我義正詞嚴地呼吁:“請大家以后不要吃狗肉了!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接著大義凜然地走回座位,我甚至感覺有點兒悲壯的意味。
然而,我的呼吁在還沒有起到實效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小中分殘忍地扼殺在搖籃里。他點評道:“并不是每條狗都通人性的,你不吃狗肉是你的事,可你不能要求別人都不吃啊。我就覺得狗肉挺好吃的,人類花了幾千年才爬上食物鏈的頂端可不是為了吃素的!”話畢,全班又發(fā)出了笑聲。這一次,我不知道他們是出于配合,還是真的覺得我很可笑。
就這樣,我在課堂上的“演講”在一片哄笑中慘淡收場。然而,我要說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二二二二二二胖】
當我爹把這只黃不啦嘰灰不溜秋正宗的“中華田園犬”牽到我面前時,我感覺我心里有個角落瞬時坍塌。我夢想著的是這樣一幅畫面:我身穿白色連衣裙,緩緩蹲下抱起雪白的寵物狗,嘴角漾起寵溺的淺笑……突然畫風一轉(zhuǎn),我就成了站在村頭身后跟著一條土狗的村姑。
盡管我覺得這貨深深拉低了我的level,但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我依然勉為其難地收留了它。還頗為費心地給它起名為“二胖”,中國人五行里缺什么就要在名字里補上,取名如此以企圖它可以變得呆萌一點。接下來的日子,它果然不負我望,只可惜它只做到了一半——“呆”。
明明是青春年少的時期,它卻像只垂暮之“狗”。哪怕是吃飯也不急不慌,距離遠了就干脆不挪步了。門前有人走近,它倒是會叫,可邊叫還邊往后退一直退到衛(wèi)生間躲起來。我看它不像示威倒有點求救的意思,我恨鐵不成鋼指著它的鼻子:“你說你做不成花瓶還不爭氣點!人丑都知道多讀書呢!”
“可我怎么沒見你讀書啊?”不和諧的聲音亂入。
“二胖!咬他!”我拍了拍它的頭,然而,它半天也沒動靜。
我弟幸災(zāi)樂禍:“二胖喜歡的是我,才不會聽你奴役!”
我不屑地哼道:“大概覺得你長得像它,以為是同類呢!”
事實上,我和我弟無論怎么鬧矛盾,二胖都秉持“不干涉家庭內(nèi)政”的原則一律忽視。如果其中一方拿骨頭來賄賂它,它才會象征性地朝對方“汪”一聲,如此敷衍可見一斑。然而那句“二胖,咬它!”竟不知不覺成為我們一家子的口頭禪。甚至有次我爸在外面受了氣,怒氣沖沖回到家對著它說:“二胖,餓了嗎?下午帶你出去咬個人!”
我們:“……”
二胖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又往狗窩里縮了縮。
我爸:“……”
就這樣,它已然成為我們家庭中的一分子了。無論我們誰回來都會招呼:“二胖,我回來啦!”走的時候也會習(xí)慣性地對著它囑咐:“好好看家!”它從狗窩里探了探頭,有氣無力地哼一聲。有時會把我們的鞋叼到它的“寢宮”,偶爾也會在我難過哭泣時舔我的手,然而在我還來不及感動時就忍不住驚呼:“二胖,你能別把哈喇子滴我一手好嗎?。?!”
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靜地過去,不幸卻躡手躡腳地悄然而至。二胖在來我家的第二年的年尾,大年三十的那天失蹤了。此后,一直沒回來。爸媽說,二胖又不是什么名貴的品種,估計只能是被人捉去殺掉賣狗肉了。
后來,每次經(jīng)過菜市場那里有人賣狗肉的,還有的是現(xiàn)殺現(xiàn)賣的,我看著那些關(guān)在籠子里的狗眼眶里含著淚眼神里盡是祈求,總是忍不住奪路而逃,跑回家里靠在床邊身體一陣戰(zhàn)栗,想起二胖或許也是這個結(jié)局眼淚便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飯團飯團飯團】
二胖走后的第二年,我爹又給我?guī)Щ匾恢还?。這次完全符合我當初對于二胖的想象,全身都是毛茸茸的,它低下頭時仿佛一只雪球,抬起頭時兩只小眼睛炯炯有神。每次只要一聽到開門的動靜,它就噌的一下從窩里跳出來,四只短腿顛巴顛巴就躥到你跟前舔你鞋。
與二胖相比,飯團簡直活潑得過分。寵物難道不應(yīng)該都是這樣的嗎?可能是當初習(xí)慣了二胖的存在,對于飯團這一副諂媚的姿態(tài)我卻很不待見。但可惜的是,飯團并不是只會察言觀色的狗。無論我對它怎樣冷淡,哪怕是在它舔我鞋的時候把它踢開,它在地上滾了兩滾又撒著歡兒地朝我跑過來。每次它這樣,我總?cè)滩蛔÷?lián)想到坐在龍椅上的皇上,一腳就踹開了旁邊的太監(jiān),他連滾帶爬地跪在皇上面前一邊自己掌嘴一邊說著“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的情景。
二胖對什么都表現(xiàn)得特別懶,飯團對什么都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絕對是狗界中的“女神經(jīng)”級別的,對吃更是無比地熱衷,有事沒事就跑去廚房轉(zhuǎn),對著我母上大人拼命地搖尾巴,“奴顏媚主”的嘴臉顯露無疑。
“人為財死,狗為食亡”,飯團在我家待了還不到半年,不知道吃錯了什么東西連續(xù)幾天蔫蔫的,這對于生性鬧騰的飯團來說太不正常了,于是就給它灌鹽水想讓它把不干凈的東西催吐出來,它卻只是嘔出了水,兩只小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嘴里發(fā)出嗚咽的聲音。那一次,我真的慌了,我害怕它跟二胖一樣又要離開我了。我抱著它沖出家門,然而,等我跑到獸醫(yī)站的時候它已經(jīng)撐不住了。我忘記了當時是恐慌更多還是難過更多,我眼睜睜地看它死在我懷里,那感覺很無力。
【跑來的“肉包”】
二胖丟了,飯團死了,我告訴爸爸以后不要再往家里帶狗了。狗雖然不是人,但卻是有感情的,我再也不想要一次又一次承受那種失去的痛了。
可是肉包是自己跑來我家的,我們村有句老話叫做“貓來窮,狗來富”,所以迷信如我爹娘是不可能把這“財運”拒之門外的。就這樣,肉包便成了我家自二胖飯團走后的第三只狗。
鑒于前兩只的經(jīng)歷,你們大概也以為肉包“不得善終”吧?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肉包呢,只在我家待了一個多星期。我原抱著或許它是二胖或者飯團轉(zhuǎn)世投胎來找我們的幻想,在它大魚大肉了幾天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了時我才醒悟:原不是歸人,而是過客。它的主人出了趟遠門,它不過是來我家覓食卻被我爹娘當成“貴客”。每思及此,心中仿佛有一萬只羊駝奔騰而過?。?/p>
【碎碎念的后記】
玉林有個荔枝狗肉節(jié),在每年的6月21日,是一種歡度夏至的民俗。一度成為國民爭議的焦點,一邊是慶祝節(jié)日的歡呼雀躍,一邊是狗血淋頭一片血腥。我不能說誰對誰錯,哪怕有法律的約束這世界上依舊不乏犯罪的人,殺死大象拔掉象牙,屠宰熊貓扒掉皮毛……何況我國的法律并沒有規(guī)定不準吃狗肉。我只是看到它們就忍不住想起二胖、飯團和肉包,我覺得難過。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是說不出對錯也辯不出是非的,那么,這種時候,自己的感受比道理更重要吧。
謹以此文紀念那幾只可愛又通人性的生靈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