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長
回到合肥后,周圍的一切都立刻變了樣,不再像在北京那樣堅硬、冰冷,我很快就在一家房地產(chǎn)企業(yè)做了會計,重新過著像原來一樣不緊不慢的平靜日子,生活里的“雜音”消失得無形無蹤,我也很清晰很準確地向外界表達了我自己。
調(diào)廣播電臺時,對準了頻率,收到的聲音便清晰且響亮;稍微有點偏差,便會生出刺耳的雜音,甚至讓人聽不清楚。一個人的生活也有頻率,它是由那個人的學歷水平、專業(yè)技能和所能承受的壓力等多種因素決定的,若是人們讓自己的生活對準了頻率,日子便能過得順暢、舒坦;若是沒對準,生活也會出現(xiàn)“雜音”,甚至讓人過不下去。這是我父親說的,我對此深信不疑。
1999年大學畢業(yè)后,我被分到合肥的一家國有企業(yè),有著穩(wěn)定的工作和不錯的收入??墒?,心中的不安分在拒絕平庸中愈來愈烈,終于,在2006年鮮花怒放的春天,我用一個蛇皮口袋,把家背到了繁華的大都市——北京。
我在北京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知名房地產(chǎn)企業(yè)做會計。鑲嵌在朝陽區(qū)鋼筋水泥中的這家單位,仿如一個高壓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一進入里面就要沸騰起來,“作業(yè)”一個接著一個,電話嘟嘟響個不停,每天都要加班,而且很晚,熬到晚上八九點鐘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還會突然接到開會的電話通知?!芭水斈腥耸梗腥水斏谑埂?,單位的員工都這樣抱怨。剛接觸的北京讓我有點迷惘,領(lǐng)到頭一個月的薪水后,我揉著通紅的眼睛吼道:“老子適應不了這個節(jié)奏啊,不干了!”
我的第二家單位位于王府井,是一家日企,不是太忙,但得不到半點尊重。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常常對員工吹胡子瞪眼,有時還夾雜著罵人的口頭語。一次,一位日籍經(jīng)理讓我統(tǒng)計一下半年度的人力成本,因為粗心,我少寫了一個“零”,他立刻翻臉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笨豬”。我的火暴脾氣終于被點燃了,在他太陽穴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栽倒,而后報了警。在派出所里,經(jīng)過警察的說服教育后,日籍經(jīng)理承認罵人不對,我也因為打人向他道了歉,并且支付了500元的醫(yī)療費。當然,我也不得不離開了這家日企。
接下來我便失業(yè)了。長時間失業(yè)的滋味,刻骨銘心,現(xiàn)在想來,還隱隱作痛。那時候,沒有工作的我,比工作時還忙,比上班時壓力還大。明明知道沒班可上,早上一起來,便和上班族一樣匆匆出門,隨便找一家網(wǎng)吧搜索招聘信息,去報攤查找用人廣告,四處打電話詢問用人情況,奔波于各大人才市場。為了省錢,我住在北京東站一家鐵路招待所的地下室里。到了夜晚,我會反復做著同一個噩夢,夢見我的大學文憑無緣無故地已過期多日,還要重新來過,再次高考。這個噩夢像一輪循環(huán)往復的車輪,碾碎了我無數(shù)個靜謐的夜晚。我疑心自己再這樣下去,要崩潰了,畢竟,我連回合肥的路費都不夠了。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先找個活干,干得好就留下來,不如意,掙夠路費回合肥。
在尋找腦力工作又一次泡湯后,我來到了朝陽區(qū)的一家勞務市場。我隱瞞了本科學歷,進了一家建筑隊。沒有面試,更沒有筆試,招我的人只是掃了我一下還算強壯的身體,便說了聲“可以”。或許是因為我在他鄉(xiāng)失業(yè)將近三個月的緣故,這份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的搬磚工作,卻像灰蒙蒙的天幕上突然閃過的亮光,照亮了我暗淡已久的心房。我這個本科生在那一句微弱的“可以”聲中泫然落淚。
就這樣,我又用蛇皮口袋,把家從招待所的地下室里,搬到了建筑工地旁的工棚里。我沒有什么技能,瓦工、木工都拿不住,便只有推著手推車運送砂漿。白天累得腰酸背痛,晚上還難以入睡,陰暗、潮濕的工棚里,工友們把一個個很臊的段子摁進香煙里,燒得嗞吧嗞吧地響,淫蕩的笑聲和嗆人的煙霧此起彼伏。我經(jīng)??人灾映龉づ?,一個人在寬廣的龍?zhí)堵飞虾突椟S的路燈里游蕩,直到深夜,感覺著工友們都已入睡,才又回到工棚,蒙著頭睡覺。
一個月后,我終于拿到了將近三千元的血汗錢,但我的身體也快要累得散了架。由于我力氣小,干活越來越慢,我的那份在建筑隊的工作也變得極不穩(wěn)定,如同秋日枝頭的一片枯葉,隨時都可能被勁風吹落。
在繁華的首都北京折騰了大半年,我終于累了。細雨霏霏的國慶節(jié),我登上火車,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后,撤回了合肥?;蛟S,我的生活頻率就在合肥,或者說像合肥這樣節(jié)奏緩慢的中等城市?;氐胶戏屎?,周圍的一切都立刻變了樣,不再像在北京那樣堅硬、冰冷,我很快就在一家房地產(chǎn)企業(yè)做了會計,重新過著像原來一樣不緊不慢的平靜日子,生活里的“雜音”消失得無形無蹤,我也很清晰很準確地向外界表達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