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彥
相傳清朝道光年間,開封府有一個叫方廷鈞的有名訟師,人稱方大狀。他足智多謀,疾惡如仇,深得百姓愛戴。
一天,方廷鈞正在廳堂讀書,家人忽報有客來訪。方廷鈞抬眼看時,見是一個讀書人模樣的中年男子。來人快步上前,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嘴里連說“方大狀救我”。
方廷鈞連忙把來人扶起細問緣由。來人嘆了口氣說:“小人名叫張憲,本地人氏,一向本分守己。繼承祖上家業(yè),略有些許積蓄,卻不承想一夜之間被賊人騙了大半。還望方大狀救命。”
原來,張憲和一個叫甫正的古董商人常有一些金錢上的往來。這甫正搗弄古董,銀子常常是大進大出,偶有周轉(zhuǎn)不靈,便經(jīng)人牽線,找張憲借貸些銀兩。起初這甫正倒也不錯,總是連本帶息按時奉還。相處久了,兩人便慢慢熟絡(luò)起來。這一天,甫正又慌忙來找張憲,說是要置買一個大物件,一時不湊手,請張憲借五百兩銀子給他。張憲起初嫌多,但轉(zhuǎn)念一想,甫正也是做正經(jīng)生意的,從沒賴過賬,若是不借,反倒顯得不近人情,于是爽快地取出五百兩銀票給了甫正。
甫正急匆匆地說現(xiàn)在要急著去店鋪取貨,去晚了怕要被別人搶先,字據(jù)容改日再立。張憲笑著說:“甫兄只管去,休要看扁了我?!?/p>
“誰知這甫正竟起了歹念,借銀子的事第二天便矢口否認。小人多次索要未果,后來再去,竟直接被惡奴趕出門。想來想去,別無他路,只得勞先生寫狀到官府去告他?!?/p>
方廷鈞忙問張憲,借錢時可有證人在場。張憲難過地搖搖頭。方廷鈞沉吟了半晌,說:“不是我不幫先生,怎奈一無字據(jù),二無人證,就是告到官府,先生恐怕也定輸無疑?!睆垜椔犃?,失望地跌坐在椅子上,痛心疾首大哭起來,只恨自己光顧著臉面,竟沒有半點防人之心。
方廷鈞思慮良久,安慰張憲說:“先生莫哭,事情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境地。甫正的惡行之前我也略有耳聞,要對付這樣的奸徒,也只能用非常的手段。容我尋個時機,早晚替你討回銀子便是?!?/p>
話說這天甫正到聚寶齋轉(zhuǎn)悠,忽然看見一只元青花云龍紋梅瓶赫然擺在柜臺顯眼處??茨瞧孔?,精致中透著些許厚重,光鮮里帶著累累舊氣。紋樣主賓協(xié)調(diào)、繁而不亂,釉汁溫軟滋潤、寶光四溢。再看那條龍,體態(tài)輕盈,栩栩如生,簡直呼之欲出。
這甫正也是有點眼力的,認定這是個好東西。果然,一問價,店主開口就是五百兩銀票,而且謝絕還價。甫正愛不釋手地撫摸了半天,不甘心這么好的東西就這樣從手邊溜走,于是決定找劉記當鋪的掌柜劉朝奉給看看品相。這位劉朝奉是一位老師傅,藏家們誰有什么拿不準的,都請他給掌眼。
第二天,甫正便帶劉朝奉來到聚寶齋。劉朝奉捧著那瓶子,仔仔細細地摩挲了半天,然后把瓶還給了店主。
“品相如何?”剛走出店門,甫正就迫不及待地問。劉朝奉擺擺手,鄭重其事地說:“萬萬不可上當!我敢打包票,這只是件高仿玩意兒。”甫正嚇了一跳,還是有點不相信地說:“還請朝奉細說?!?/p>
劉朝奉不緊不慢地說:“這瓶子雖說做得精巧,幾可亂真,但若細究起來,還是有些破綻的。其一,口沿線條過于規(guī)整;其二,內(nèi)壁光滑少紋。這樣的物件兒,也只能瞞瞞別人而已?!备φ犃?,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暗自慶幸沒有貿(mào)然出手,不然就被人給“吃藥”了。
按說事情就這么過去了,然而那個瓶子像有什么魔力似的,一直讓甫正魂牽夢繞,心里始終放不下。第二天,他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聚寶齋。當他提出再看看那個瓶子時,店主客客氣氣地說瓶子已被劉朝奉定下了。
“哪個劉朝奉?”甫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客官真健忘,就是昨兒個和您同來的那位劉朝奉呀?!?/p>
甫正聞聽一下子愣在那里了。這是唱的哪一出?他劉朝奉不是說那瓶子是高仿貨嗎,怎么……思量許久,他腦子終于轉(zhuǎn)過彎來,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恨意:好個詭詐陰險之人,竟然還有這一手!好,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想到這兒,甫正咬了咬牙說:“店主人,這瓶子我要了?!?/p>
店主為難地說:“可劉朝奉二十兩定錢都交過了,您老讓我怎么回人家呀?”甫正心一橫道:“這個不用你為難,我多出四十兩就是了!”說著,甫正從袖子里摸出銀子。店主接過銀子說:“那成,反正做誰的生意都是做,這四十兩就算我賠他的違約金吧?!?/p>
甫正即刻返回家取了五百兩銀票,把那件朝思暮想的寶貝收歸囊中,了卻了一大心愿。
自此,甫正有事沒事就把瓶子擺出來賞玩,越看心里越喜歡,還隔三岔五邀約三五個藏友,在人前炫耀一番。忽一日,一個藏友拿著瓶子仔細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
甫正看了納悶起來,遂問:“有何不對嗎?”這人搖搖頭說:“倒也沒什么。只是適才路過集市,正好看到那里擺了一地這種瓶子,販子正高聲叫賣,十兩銀子一只,和您的這件不差分毫?!?/p>
甫正聞聽心里“咯噔”一下,只覺眼前一黑。他也顧不上理會眾人,跌跌撞撞地朝集市上跑去。
第二天,方廷鈞正在廳上小酌,甫正匆匆跑來,嘴里叫道:“方大狀,請快寫狀子啊,我要告那奸人!”
方廷鈞道:“甫掌柜稍安勿躁。要告哪個?所告何事?”甫正把事情經(jīng)過如此這般講了一遍。方廷鈞面露難色說:“按甫掌柜所述,這官司卻難打了。試想,那劉朝奉已然明白告訴您那是高仿,并無半點欺瞞,您告他何罪呀?”
“告他假裝自買,故意布設(shè)圈套誘我破財?!?/p>
“他與你可有冤仇?”
“并無冤仇。”
“既如此,他設(shè)套陷害一說就講不通了。這樣的狀子,請恕在下實在不敢寫。不然,官司輸了,恐怕連我也要牽連受責(zé)。還請甫掌柜另請高明吧?!?/p>
甫正沒有辦法,但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于是花重金另尋訟師寫了狀子,呼天搶地地跑到府衙喊冤。府尹升堂,看過訴狀,發(fā)簽將被告劉朝奉傳喚到堂。不大一會兒,劉朝奉被帶來了。
府尹聽完案情,問劉朝奉:“依你說,這只瓶子是真品還是高仿品?”劉朝奉大大方方地說:“確實是高仿品,小人怕甫正上當,便如實相告,還特地提醒他不要買?!?/p>
府尹一拍驚堂木,大喝道:“大膽甫正,人家一沒逼迫,二沒相瞞,你自買去,卻要恩將仇報害人,該當何罪?”
甫正盯著劉朝奉,惡狠狠地問道:“既然是高仿品,那你為何又背地里偷著要買。”
“大人!”劉朝奉向上雙手施禮,朗聲道:“他這話問得好沒道理。小人做的就是鑒別古董的營生,看那瓶子做得講究,買來練練眼力有何不可!”甫正干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府尹點點頭,又沖甫正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大膽奸徒,投機不成,反來誣告,著實可惡。來呀,重責(zé)三十大板,轟出堂去?!备φ駰l被抽了脊梁的惡狗,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銀子失而復(fù)得,張憲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從方廷鈞手里接過銀票,雙膝跪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磕頭。方廷鈞把他扶起來,說:“先生莫要如此,往后需謹慎些就是了,像這等奸邪之人,還是少接近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