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君顏

1

我的高考分?jǐn)?shù)剛剛達(dá)到A大往年的錄取線，按照班主任的說法，這樣的分?jǐn)?shù)很危險?？墒翘钪驹傅臅r候我就像瘋了一樣，第一志愿填了A大，不服從調(diào)劑。

幾乎沒有意外，我被退檔，被分去了一個不入流的學(xué)校。

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整整一天，坐在書桌前，明明想思考一些什么，可是到最后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什么都沒有。我呆滯地看著房間里的光線從明亮變得昏暗，夜晚徹底到來的那一刻我終于忍不住掩面大哭。

實在是不甘心，我曾憧憬了那么久的地方，還有那幻想了許久的未來，它都不會有了。

和一群狐朋狗友狂歡回來的傅小南懷著怒氣踹開了我的房門，面容嚴(yán)肅，開門見山。

“因為江言？”

“什么？”這種沒頭沒腦的質(zhì)問讓我有些迷茫。

“我覺得你不像沒有頭腦的人。”

我沉默了一會，我本來確實是有頭腦的，可是萬一腦一熱我也不知道我會干出什么。傅小南說得沒錯，因為江言。

這種小心思被一語道破多少會有些尷尬，尤其還是被傅小南。我抓了幾根頭發(fā)假裝很認(rèn)真地看著，“沒有，只是我想考而已?！?/p>

“那你倒是自信。”

面對傅小南的嘲笑，我不敢反駁。一心想著A大，不服從調(diào)劑都只是想報考江言的專業(yè)，總覺得會離得更近一點。

2

喜歡這種東西總是很奇怪，一點點累積，一點點侵蝕，悄無聲息，到最后發(fā)覺時早已經(jīng)深入骨髓。

江言于我，就是這樣。

他比我高一級，正面交鋒的那一年我高二他高三，吵吵鬧鬧差不多快要一年，巴不得他趕緊離開。

然而在他離開的那一年里，我對他的思念開始瘋長，我安慰自己只是習(xí)慣，可是到后來我漸漸發(fā)現(xiàn)我沒有辦法自欺欺人。

傅小南對我的小動作了如指掌，他說我一說謊就喜歡扯頭發(fā)。他也很是無奈，但是事到如今也只好在A大等我。

我翻了翻白眼，沒辦法，作為雙生子，傅小南這家伙卻總是比我聰明，連考上A大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要不要我順便幫你看著江言？”

我的臉頰一熱，佯裝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他滿臉深意，不顧我的心情笑著拍了拍我的肩，“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知道！

3

傅小南開學(xué)那天，我已經(jīng)坐在高四的教室聽著新班主任的語重心長，嚴(yán)肅沉重的氛圍讓所有人都有了一種緊張感。

傅小南給我發(fā)來了A大的照片，陽光明媚綠樹成蔭，教學(xué)樓比高中氣派了不知多少倍，看來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我笑了笑，把手機(jī)塞進(jìn)抽屜，低頭寫著試卷，垂下來的頭發(fā)遮住了差不多半張臉。

開學(xué)前一天我剪去了我一頭引以為傲的長發(fā)，理發(fā)的小哥哥一直為我惋惜，可是看著發(fā)絲飄落到腳邊的那一刻我卻覺得無比輕松。

我選擇了住校，因為走讀和寄宿皆有，所以學(xué)校對我們這些住校生的管理并沒有那么嚴(yán)格，于是男生進(jìn)女生宿舍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傅小南有事沒事就跑過來看我，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和江言。

我不知道傅小南和江言胡說了什么，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意味深長。

可是，實際上，我并不想江言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

江言第一次過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初冬奢侈的暖陽底下，費(fèi)力地搓著囤了一個星期的衣服。

傅小南踢了踢我的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這讓我很是惱火。

緊接著余光似乎瞟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以為是錯覺，于是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怒火中燒，我端起一盆水就沖傅小南招呼了過去，毫無形象地大叫起來。

“你們都給我滾！”

4

江言跟之前一點都不一樣了，本來就長得不錯，再加上大學(xué)這么個美容院，現(xiàn)在倒是人模狗樣的。

我想起了當(dāng)初我拍著胸脯對他承諾時的信誓旦旦，可是現(xiàn)在我卻是這樣的處境。與其說不想見江言，不如說不敢見，只是我向來要強(qiáng)這點情緒自然不可能在他面前展露。

這種時候需要偽裝。

傅小南臉色陰郁地擦著臉上和身上的水，我抱著肩厭惡地看著江言。

“你來干什么，看我笑話？”

“不是?！?/p>

他簡單地立在一邊，對我的厭惡視而不見。

我低頭假裝撩頭發(fā)，實際上是被他背后突然浮現(xiàn)的光環(huán)晃了眼。我的目光移向那盆洗了一半的衣服，似乎它也在嘲笑我。

“那你吃飽撐的嗎？”

“可能吧?！?/p>

這回答實在是出乎意料，但是江言卻是這樣回答了。他直視著我的目光，嘴角彎彎，我突然慌張起來，心跳得極快。

最后我以身體抱恙為由趕走了傅小南，并惡狠狠地?fù)P言如果下次再帶著江言過來我打斷他的腿。

只是我忘了江言自己也是有腿的，跑過來的次數(shù)竟然比誰都勤，甚至偶爾還會帶點東西慰問我，還都是我喜歡吃的。

“我最近很忙，沒工夫理你。”實在是忍無可忍，我面帶微笑，咬牙切齒地委婉地表達(dá)了我的拒絕之意。

江言依舊是笑：“沒事，你不用管我，我看看就走?！?/p>

我沒出息地嚼著他給我?guī)У那煽肆?，悶悶地低著頭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嗎？”

他這一句反問讓我亂了分寸，我該知道什么？他什么都沒有對我說過，哪怕是一點關(guān)于喜歡的詞匯。

我把剩下的巧克力揣進(jìn)了口袋，起身皺著眉看他，語氣里不禁帶上了埋怨：“我只知道你在影響我學(xué)習(xí)！”

江言抬著頭看我，抿著唇沉默了一會，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好，我知道了?！?/p>

我在他那個笑里落荒而逃，不是這家伙瘋了就是我瘋了。

口袋里的巧克力化了一手，在水龍頭下，我使勁地搓著自己的手指，告訴自己不能胡思亂想。

5

江言沒有再來過，例行探望的人變成了傅小南。

我總是忍不住想其中的原因，然后我就自己給了自己一巴掌，關(guān)我屁事。

百日誓師大會那一晚，我很沒出息地給傅小南打了個電話。

一開口連聲音都是顫抖的，我是真的在害怕。

傅小南在那頭沉默了幾秒鐘，他說你來A大，我?guī)闵⑸⑿摹?/p>

傅小南說他們學(xué)校的櫻花快開了，據(jù)說特別好看。

說實話我一直沒有機(jī)會去傅小南的學(xué)校，被他這么一說突然有些心動。于是櫻花開放的時候，我以拙劣的理由請了幾天假在一干人羨慕的眼神里跑了。

只是到了地方我就失望了，來來往往的全是人。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強(qiáng)烈要求傅小南賠償我的時間以及精力，簡而言之就是帶我逛和吃。可是傅小南這個出門不帶錢的娃讓我十分心累，他回去取錢，于是我便在他的寢室樓底下硬生生地曬了二十分鐘的太陽。

然后我就看到了江言。

我急忙背過身去，戴上了衛(wèi)衣的帽子假裝打電話，心虛得不得了。

五分鐘后，傅小南終于舍得下樓，在看到我的淚流滿面時嚇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我就蹲了一會兒廁所的工夫！”

蹲廁所也不提前說一聲！我越想越委屈，捂著眼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是不是便秘??！”

我咬著吸管，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傅小南邊吃雞腿邊問我到底哭什么，當(dāng)然回答他的只有我的白眼。

外面的天空很藍(lán)，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抬頭看天了。高四的這個名詞壓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你啊，不要太拼了。”

傅小南又去點了一份冰淇淋遞給我，我心情低落地舔了一口，默默地點了點頭。

有人從我的桌旁走過，帶起了一陣風(fēng)，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過頭，剛剛好和江言對上了視線。

一個人。

6

很奇怪的是，到最后傅小南不見了，只剩下我和江言。

江言請我看了一場電影，這個時候并沒有什么新片，再加上都快中午了，所以整個影院就我們兩個人。

我抱著一大桶爆米花坐在江言身邊，不知道是誰先主動，指尖相碰的時候，兩個人誰也沒戳破，就這樣擱置著?；璋禃崦恋臍夥蘸苓m合發(fā)生一些事情，可是誰也沒有開口。

我偷偷打量著他的側(cè)臉，腦海中又浮現(xiàn)起在傅小南樓下看到的那一幕。

他有女朋友了嗎？所以他才一直都沒再來看過我？

心中的疑問呼之欲出，可是無數(shù)種說辭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

電影里突然傳來的一聲尖叫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轉(zhuǎn)頭看過去的時候江言好像說了一句什么，當(dāng)然回應(yīng)他的只有我的一臉茫然。

“你剛才說什么？”

他搖了搖頭，輕笑了一下。

不停變換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明明暗暗。我又認(rèn)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哦了一聲，順便抽回了自己的手。

電影不出意外的中國式結(jié)局，男女主幾經(jīng)波折到底還是在了一起，但是我一點歡喜的心思都沒有。

起身離開的時候，江言扶了我一把，問道：“我給你的信，你看了嗎？”

我的思緒斷了幾秒，記憶中似乎真的有這么一回事，當(dāng)初他給我的時候隨手夾在一本書里，再想起來回去找時書卻不見了。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江言見我這樣也大概知道了答案。

“算了，不用看了。”他低著眉，還是那樣淡淡勾著的唇。

我呆滯地點著頭，潛意識里覺得我不應(yīng)該看到那封信。

7

傅小南說我變了很多，變得瞻前顧后，以前那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尚小北不見了。

我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一腳踹了過去，“我能怎么辦，我也很絕望啊?！?/p>

“你現(xiàn)在做這些的目的是什么？”

“活成一些人想要的模樣吧?！?/p>

“每個人都是為自己活著的，你自己喜歡就好?！?/p>

傅小南頭一次這么正經(jīng)地跟我說話，竟然有些不適應(yīng)。

突然覺得累了，我這么做到底為了什么呢？那個時候不上A大還有別的學(xué)校在等我。我本是一個自尊心極強(qiáng)的人，卻會坐在高四的教室頂著一些人奇奇怪怪的目光。

我雙手抱著頭，心煩得不得了，我突然不明白我在做什么了，考上了A大又能怎么樣呢？

傅小南滿臉的嫌棄，說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初心。

“初心，是為了江言。可是我覺得沒必要了?！?/p>

我捂著眼睛覺得下一秒就會哭了，我實在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

傅小南遞給我一本書，說里面可能有我想要的東西。

我疑惑地翻開了幾頁，一封信掉到了腳邊。

江言的。

原來那天我把書隨手放到了桌上，傅小南也就隨手拿走了，看到了信，本來想著還給我，可是他那個破記性就這么一直忘記了。

一拖就是一年多。

8

不論過多久，傅小南都覺得那是我哭得最凄慘的一次。還拿著信，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不知是悲是喜。

江言寫的是我等你，可是他現(xiàn)在卻告訴我不用看了。

他不會再等我了。

“傅小南，我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當(dāng)初我沒有那么口是心非，如果我早點意識到我對江言的喜歡，我是不是就不會失去他了？

傅小南還以為我是被感動哭了，一邊給我拍背一邊表達(dá)他的感想。說什么我什么都沒錯，錯的是他，沒有早一點把信給我。

一聽就知道他看了信的內(nèi)容，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心思追究了。我咬牙切齒地給了傅小南一記掃堂腿，把他趕了出去。

我把信扔進(jìn)了垃圾桶，我想，所謂的初心，大概要放一放了。

畢竟沒有誰會一直等著誰。

9

最后的結(jié)果，我沒有去A大，選了一個和A大相距甚遠(yuǎn)的城市。

傅小南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瘋子一樣。

臨走前一天，他靠在門邊看著我收拾行李，不停地抱怨，問我是不是腦袋被門夾了跑那么遠(yuǎn)。

“可能我和A大注定有緣無分?！蔽夜首鞯坏匦α诵Α?/p>

“江言你不管了？”

我愣了一下，低聲反駁道：“有他什么事？對了，明天真的不送我？”

“好走不送！”傅小南面色一沉，一摔門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我低頭看了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揉了揉眼睛。江言和我沒關(guān)系啊，他是別人的啊。

“我今天來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問清楚一些事?！苯詳r在我面前，沒有往日笑意清淺，罕見的一臉嚴(yán)肅，“這封情書還算不算數(shù)？”

傅小南說不送我就真的不送，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拖著行李箱在路邊等車。遠(yuǎn)遠(yuǎn)看到江言走過來扭頭就準(zhǔn)備逃走，當(dāng)然沒走成。

信封上龍飛鳳舞的字跡一時間晃到了我的眼睛，眼睛澀澀地疼了起來。

不過是那時一個玩笑，他竟然會留到現(xiàn)在。

“你想說什么？”

“尚小北，我喜歡你?！?/p>

我不敢相信地抬起頭，陽光從斜里照射在他的額頭上，讓他的劉?？雌饋矸浅Ｈ彳洠业男暮鋈灰沧兊梅浅Ｈ彳?。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發(fā)不出任何音節(jié)。

江言又向前走了幾步，俯下身想看差不多要把頭埋到衣服里的我的表情，問道：“明年的情人節(jié)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過？”

可是我怎么能給他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呢，我咬著唇推開他。他以為我在拒絕，他的聲音終于手足無措起來。

“不愿意也沒事，還有下一個?！?/p>

我的嘴唇開始顫抖，連說話都艱難起來。

“我……我啊，當(dāng)然愿意。”

下一個，下下一個，以后的每一個，一直都是愿意的啊。

10

直到江言跟著我進(jìn)了車站，坐上了同一輛車，我才驚覺似乎哪里有些不對。

大概是傅小南這家伙早就和他串通好了，也難怪他會這么放心讓我一個人去報到。

江言說其實他從很早就認(rèn)識我。

我埋怨他會影響我學(xué)習(xí)他便讓傅小南來看我。他在傅小南樓下看到我就急匆匆地拋下了那個對他糾纏許久的女生。他說的我喜歡你被湮沒在那一聲尖叫里。他讓我不要看那封信實際上是有些生氣了。他覺得既然互相喜歡也就沒有所謂的等或不等，余生很長，我們總是要在一起的。

所以說，差一點就花開兩朵，天各一方。

“江言，我也喜歡你?！?/p>

窗外的景色飛逝，列車前進(jìn)的方向是我不知道的未來，只是生命里從此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