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佐野洋子
第一次治療的時候我問醫(yī)生:“我還能活多長時間?”
“進安寧病房的話兩年左右吧。”
“到死之前還需要花多少錢?”
“一千萬日元?!?/p>
“我明白了。那么請停止化療,也不用再做延長生命的努力,盡可能讓我過普通的生活?!?/p>
“好吧?!?/p>
我是自由職業(yè)者,也沒有退休金,一直擔心活到九十歲可怎么辦,所以我一直在一點點地攢錢。所以現(xiàn)在這樣也很幸運啊,可以把錢都花掉。
回家的路上,我就去了附近的捷豹車代理店,指著一輛英國綠的車說:“就買這輛了?!币郧白鳛閻蹏髁x者,就算是一時沖動,我也絕對不會買外國車的。
車買來了以后,在開車的一瞬間,突然有種感覺:“啊!我這一生就是想找這樣的男人,卻沒來得及找到。”座椅對我說:“我要好好保護你?!?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7/15/jias201706jias20170623-1-l.jpg" style="">
后來,我聽說有個嫉妒我的朋友和別人說:“佐野開捷豹車不合適啊?!蹦阍谡f什么???就因為我是貧窮百姓家的孩子我就不能開捷豹嗎?我心想,如果把話說得損一點:你也可以買啊。你要能早點死,也能買一輛捷豹啊。
剛買了一周的捷豹車,就到處是傷。我倒車入庫的水平太差,況且家里的車庫也太小了。
有時候突然想,如今,我已盡到所有的義務和責任,孩子也都長大成人,母親也去世了。
我沒那么熱愛工作,不喜歡做的事到死也仍然不喜歡做,沒有很想做的因為沒有做而還不想死。當知道只剩下兩年可活,折磨我十幾年的抑郁癥也基本消失了。真是太奇妙了。
得了癌癥以后,我的人生突然充實起來,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也就獲得了一種自由。感謝我的父親。想起父親的訓話,每到晚飯的時候,他都一定會訓話。其中有一句是:“就算自己心靈扭曲,也不去向醫(yī)生求助,即使醫(yī)生就在身旁。但為了治療小拇指的傷痛,即便不遠千里,人們也要去?!蹦菚r的我認為,如果自己的心靈扭曲,是發(fā)現(xiàn)不了別人心靈扭曲的。
父親還有一句是:“有人只讀過一本書,也可以被稱為專業(yè)閱者?!弊蛱欤粋€偶然的機會,我邂逅了這本書,那就是林語堂寫的《生活的藝術》。我也許是中國人吧。這本書讓我感觸頗深,反思自己讀過的書,應該為什么而活,幸虧在我死之前有緣看到了這本書。
花了幾億元去做移植臟器手術的人和伊拉克的孩子的生命并不相同。我不是惜命的人。十一歲的哥哥和四歲的弟弟,像伊拉克的孩子一樣死去了。失去孩子的母親的悲傷可能真的比地球還沉重。我并不怕死,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我喜歡的朋友死去。死亡的意義并不是來自自己的死,而是來自別人的死。
別人看我總是精神飽滿、心情舒暢,總會對我說:“看起來你能活得最久。”這反而動搖了我對待死亡的自信,可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情。
人總是自以為自己不錯。雖然有些事回想起來覺得簡直丟臉到家了,可我仍然認為“我的一生沒有白過”。
我拜托樂樂堂一件事:“能不能幫我找五個有蛸唐草圖案的,這么大小的盤子?”這是我一直想用的東西,我想能在死之前,用一下自己喜歡的東西。
后來,我還買了好多漂亮的睡衣。我又買了很多想看的DVD。
我現(xiàn)在最喜歡的男人是摩根·弗里曼(Morgan Freeman)。我對兒子說:“摩根·弗里曼總是演好人啊?!?/p>
兒子回答:“他的那張臉如果演壞人才真的很可怕。”
嗯——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