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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經(jīng)路上

2017-07-18 09:50:00朗頓羅布次仁
西藏文學(xué)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轉(zhuǎn)經(jīng)筒阿媽人流

朗頓?羅布次仁

藏歷四月,薩卡達瓦節(jié)的第一天,我在轉(zhuǎn)經(jīng)路的瑪尼石旁小憩,看到一位轉(zhuǎn)經(jīng)路上休息的婦女,她從背上解下嬰兒,在教嬰兒學(xué)步?!皼]有人記得自己學(xué)步時的情形,瞧,那嬰兒咿呀學(xué)步,長大以后也想不起自己學(xué)步時的樣子。我這一輩子,能回憶起第一次走路的情形是奶奶領(lǐng)我去轉(zhuǎn)經(jīng),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走過那么長的路。從天不亮走到了天黑也沒有到家,最后,還是媽媽來接我們,把我背回了家。我在媽媽的背上老是在做走路的夢,以后的好幾個晚上也還是在做同樣的夢?!边h遠望著那對母子,我向自己講述著這個已經(jīng)講了無數(shù)遍的故事。

其實,這段故事里的事,我自己也記不起來。

奶奶生前總愛給我講這個故事,我還記得她每次給我講的時候,臉上總洋溢著一絲甜蜜,流露出那種向別人講述奇聞趣事時的興奮神情。為了表示對她的尊敬,我會裝出驚奇的表情問她:“是嗎?”

這一問,她的話匣子被我徹底打開了。

我可以感覺到她在心里嘀咕:這么有趣的事兒,他還不知道,我今天一定要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

我在腦子里快速地回想著,她要講的故事的內(nèi)容。她一開始講,我也跟著她在心里講:那個時候,你才這么點高。她的手比劃了一下,我也跟著比劃,比劃的高度一模一樣。

奶奶每次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故事的內(nèi)容、語調(diào),以及不把故事講完誓不罷休的那股子勁始終沒有變過。

她每次講,我每次都會走神,但我還是呆呆地看著她,不住地點頭,不時說聲:“嗯”,好讓她以為我在聽她講。

每次聽這個故事時,我總是想,奶奶轉(zhuǎn)了一輩子的經(jīng),就沒有一點別的趣事可以講嗎?最讓我想不明白的是,她真的忘記了給我講過這個故事,還是這故事是她一輩子轉(zhuǎn)經(jīng)歷程中最有趣的事,講了無數(shù)次還不厭其煩地講?

奶奶的故事講到最精彩的那一段,她邊講邊笑,講的話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得清楚。因此,我從沒有聽清楚過這故事完整的結(jié)局,但我們都在快樂地笑。奶奶在笑故事里的我,我在笑講故事的她。

我憑著體力好,加足了油大笑著,身體前俯后仰、東倒西歪。做出許多夸張的動作,尋找舒坦的姿勢,盡量減輕痙攣的難耐。而奶奶在發(fā)笑前要做充分的準備。她把轉(zhuǎn)經(jīng)筒夾在雙腿間,雙手牢牢地撐著轉(zhuǎn)經(jīng)筒,額頭頂在轉(zhuǎn)經(jīng)筒上,笑時的動作幅度很小,幾乎聽不到多少笑聲,只能看見全身在微微地抽搐,像一輛打不著火的老車,有響聲,有抖動,就是發(fā)動不著。奶奶不停地擦拭著眼淚,那豆大的淚珠就像是她高興的果實,晶瑩剔透。

我笑著、笑著,茫然間,無盡轉(zhuǎn)經(jīng)的路、搖動的轉(zhuǎn)經(jīng)筒、奶奶孤獨的背影、蹣跚的步履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楚,就像是嘴里含著一滴老陳醋,酸透了渾身??鞓泛蛻n傷同時占據(jù)在心頭,是一份不可名狀的凄楚,有如得意忘形之后的悲涼。我思索,是奶奶柔弱的背影激起了我情感的憐憫;還是被奶奶幾十年如一日轉(zhuǎn)經(jīng)的執(zhí)著所折服;還是為無法阻止歲月腳步而感傷。我看著奶奶瘦弱的身軀,搞不清這酸楚究竟意味著什么?

是啊,奶奶太老了,已經(jīng)到了用指頭計算生命天數(shù)的年齡。即便一個喜悅的動作,她做起來顯得是那樣的奢侈。曾很多次很多次,我很想問她,害不害怕死亡,可我始終沒敢問。我不敢問是因為我不知道我害怕失去奶奶,還是我自己害怕面對死亡。

奶奶就像是一塊走得很準的鐘,在我還沒有睡醒的某個時刻,準時踏上了轉(zhuǎn)經(jīng)路。每當我醒來,我知道奶奶已經(jīng)出發(fā),我忍不住想奶奶如此虔誠地轉(zhuǎn)經(jīng),是什么樣的信念支撐著她的靈魂,讓她走完那茫茫的轉(zhuǎn)經(jīng)路?

奶奶走了,很平靜,像是又踏上了另一條轉(zhuǎn)經(jīng)路。她留給我的是那段故事和我要用一輩子去思索的一些問題。

我沒有轉(zhuǎn)經(jīng)的習慣,也沒有什么宗教信仰,有的只是空空的腦袋和健壯的身體。我有時覺得自己像一頭從某個動物園跑出來的猛獸。肚子不餓,可總想著要撲向一個具體的獵物。我有的是時間,所以整天在尋找獵物。其實呢,獵物太多了,我不必要刻意地去找,但真的盯上什么時,我也害怕。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就是心虛,于是整天坐立不安,東游西逛。

每年的藏歷四月,是薩卡達瓦節(jié)。這個月既是佛祖釋迦牟尼誕辰的月份,也是圓寂的月份。西藏的冬季剛剛過,春季邁著艱難的步子,遲遲不肯來臨。所有花草的胚芽都沒有爬出地面的力氣,皮包骨頭的牛羊到了用樹皮來充饑的日子,天空像實驗室里消過毒的燒杯一樣的干凈,沒有一絲云彩,只有在行人的額頭上才能見到一粒粒的雨點。這個月里,大多數(shù)的家庭保持著吃素食、放生以及接濟以殺生為職業(yè)的人和乞討為生的群體的傳統(tǒng)——以免牲畜遭到宰殺。奶奶也告訴過我,在這個月里殺生的罪孽要比平時的罪孽深重數(shù)倍。我告訴過奶奶這是迷信,奶奶只是搖頭,自言自語地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什么也不懂!”

我已經(jīng)休息得太久了,就像在這瑪尼石旁停留了半個世紀,我已記不清自己是怎么來到了這條轉(zhuǎn)經(jīng)路上。我站了起來,腳底下橫七豎八地躺著幾根扭曲的煙頭。我摸出口袋里的煙盒,空空的煙盒向我張著嘴,我把它揉成一團丟在煙頭中,沿著轉(zhuǎn)經(jīng)路逆向走去。

穿過一道狹長的胡同,轉(zhuǎn)過兩道彎,我來到了拉薩河邊。我毫無目的地向遠處望去,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像遷徙的藏羚羊緩緩地游動著,街邊的洋樓上架著“田”字形的鋼架,幾個畫師在給洋樓的房檐和窗沿上添加著藏式的圖案。我看著挺稀奇。

“‘假洋鬼子來了?!?/p>

我順著喊聲望去,有幾個穿藏袍的外國游客夾在轉(zhuǎn)經(jīng)人群里。他們手里轉(zhuǎn)著從旅游專賣店里買來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一本正經(jīng)地轉(zhuǎn)經(jīng)。他們每個人梳著一頭像是牧女又像是吉普賽女人一樣的無數(shù)條小辮,上面綴滿了戒指、耳環(huán)等小飾物,顯得滑稽可笑。真是“假洋鬼子”,我想。

接近中午了。陽光像個發(fā)著高燒的病人,樣子懶散熱度卻異常的高。拉薩河岸的柏樹的陰涼下,幾個老人圍著一些戴草帽的民工。我湊上前去,原來是幾個聰明的民工看到轉(zhuǎn)經(jīng)的人有放生的習慣,就在拉薩河里捕魚,賣給轉(zhuǎn)經(jīng)的人放生。

我想,這真是賺錢的好法子。

我在拉薩河岸的堤壩下的泥潭里捕了幾條小魚,裝進塑料口袋里走上河岸,快到岸上時,我有些猶豫,我想會不會有人認出我,要是碰到熟人那太丟人了,但又一想,這是既無投資,又沒有任何風險的好生意,這興許就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人的一生會有幾次好的機會,好不容易遇上一回也未必抓得住,何況我至今也沒有碰上一回。頃刻間,我有種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般的激動。一個簡單的數(shù)學(xué)公式,在我的腦子里轉(zhuǎn)游。一條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像是一塊塊的錢幣,滿滿當當?shù)卦谒芰峡诖铩K芰峡诖锏聂~兒,顯得異常的緊張,竄來竄去,眼珠瞪得大大的,怒視著我。我對著塑料口袋里的魚說:“對不住了,忍忍吧,一會兒,就會有人把你們放生了?!贝丝?,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也要做成這筆生意。瞬間思考后,我不知道哪來的這么大的勇氣,走到了岸上。

我把帽子拉低,衣領(lǐng)豎起,簡單地包裝了一下自己,雙手捧著塑料口袋等著轉(zhuǎn)經(jīng)的人來買魚。我微微低著頭,眼珠不敢正視過往的轉(zhuǎn)經(jīng)人。我離剛才的賣魚的人有100米遠的距離,站著等貨物出售。等了好一陣子,無人過問,我想是不是要吆喝兩聲?于是,偷偷地向前面賣魚的看了兩眼,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生意挺好,也沒有人叫賣。這時,前面圍買的人里一位老阿媽向我指了指。我裝作沒有看到。我又偷瞥了一眼,看見一群老阿媽正向我走來,我想生意來了。隨即,我晃悠著身子,裝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是我在別的生意人那里學(xué)來的,這樣可以給買東西的人一種我賣不賣出不太要緊,你買不買我也不在乎的假象,買的人自然有了想買的欲望。這一招還挺管用,一會兒工夫就有人來了。

一個蹩腳的漢語問我:“老鄉(xiāng)!魚多少?”

我知道老阿媽是在問魚的價格,我已經(jīng)想好了用最簡練的漢語回答,好讓她聽不出我的口音,我學(xué)著四川口音說:“五十?!蔽乙徽f完,心“撲通”跳了一下,我發(fā)覺自己的四川口音學(xué)的太不像了。完了、完了,要露餡了!我想。我的漢語里那股濃重的糌粑味我自己也能聞得到。我的臉瑟瑟地發(fā)燒,我稍稍抬起頭看了老阿媽一眼。她仔細地看著魚,根本沒看我,她用藏語對著一起轉(zhuǎn)經(jīng)的人說,這個漢人太狠了,魚賣得這么貴,這些魚是就近捕來,心真狠,沒有一點良心等一大堆抱怨的話。說完向我瞟了一眼又看看魚說:“老鄉(xiāng),少一點嗎?”說著眼睛又迅速地回落在我的臉上,很疑惑地看著我,用藏語對同伴說:“喂,你們看,這人是藏族吧?”我為了表示自己不是藏族,馬上說:“二十,要不要得?”老阿媽重復(fù)了一下說:“二十?!毖劬s盯著我的眼睛,還是不敢確定,喃喃地說:“啊,像是藏族,太像藏族了?!焙竺娴囊粋€老阿媽用藏語補充了一句:“真像,像我們以前一起轉(zhuǎn)經(jīng)的阿媽確巴啦的孫子?!?/p>

她們正在猶豫之際,我說了一句:“要不要嗎?”

謊言從我燒得發(fā)燙的臉嘴里說出去,話語在我的舌尖上打著轉(zhuǎn),扭曲、變形落在空氣里,已經(jīng)分辨不出是什么地方的語言。心理戰(zhàn),我一下子想到這個詞。于是我鼓足勇氣直視老阿媽,但我身上的所有器官像被分解一樣,各行其是,不聽我的使喚。這突發(fā)奇想的伎倆只能欺騙自己。是害怕,是恐懼,我難以辨別。我在竭盡全力表演著,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蹩腳的演員。舌頭,舌頭,這個不爭氣的舌頭,我恨不能把它拉出來,用刀子一下把它割掉,我暗暗地罵著舌頭。

汗,在我的額頭像是從頭上發(fā)洪水似地流下來,托著塑料口袋的手在微微顫抖,我在尋找著,尋找著一個像樣的借口,好讓我蒙混過關(guān)。我腦子一片空白???、快、快想。怎么也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眼前只有一個草帽的影子在晃蕩,耳旁“嗡嗡”響著異樣的聲音。我想我怎么會在這里?是怎么來的?眼前又是草帽,對了,是草帽。我在轉(zhuǎn)經(jīng)路上閑逛,草帽吸引了我,我走過來,有人在賣魚。對了,賣魚,我怎么這么緊張,又沒犯什么法,我緊張什么?這老阿媽在這里干什么?她看我的魚干什么?她在向我笑,她在笑什么?她又在對我說話,我一句也聽不清,只有老阿媽的眼珠,無數(shù)個眼珠落在我的臉上。

背叛,是老阿媽的眼神里含著的話。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像是一個難題有了答案,感到了不需要再費腦子去捉摸的輕松。我嫣然一笑,挺直了身體,像個軍人命令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零件,稍息、立正、準備開工。準備工作在片刻間結(jié)束,我對著老阿媽問:“要不要?”

這一下,我把難題推給了她??粗液鋈婚g鎮(zhèn)定的表情,她的眼神從疑惑到堅定,從堅定到迷茫。眼珠不斷地在我和魚之間轉(zhuǎn)動著,好半天才停留在我的臉上。我以為她會很為難,但從她的眼神里看不出有為難樣子,而是一種意想不到的平靜,她壓低了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都難,第一次都不容易。小伙子,給你二十塊錢,你自己去放了吧?”

她從袍子里掏出一個小塑料袋,解開系在上面的繩子,打開塑料袋露出一塊紅布,翻開紅布,里面整齊地排放著一些零錢,從零錢中掏出那張面值最大的一張二十元錢,放到我的塑料口袋上,把自己的塑料袋不加整理地直接揣進了袍子里,轉(zhuǎn)身就走。

我看著錢,搞不清這算是做成生意還是在向我施舍。我想,管它呢,錢到手的就算生意成功了,何必去想許多。但心中總有說不出的滋味,怪怪的。賣了魚還要自己去放生,我低聲地對自己說:“老阿媽,您算遇上好心人了,要是遇上個沒良心的,準會收了錢,再找個買主?!闭f著我瞥了一眼離我不遠的老阿媽。一個我熟悉的場景,無盡轉(zhuǎn)經(jīng)的路、搖動的轉(zhuǎn)經(jīng)筒、奶奶孤獨的背影、蹣跚的步履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想起了奶奶,如果買魚的是奶奶她會怎么想。也許會理解我的,也許會罵我,反正她不在了,我無法想象她的想法。其實,我已感到太多的想法似乎變得毫無意義,對與錯、好與壞、美與丑始終沒有結(jié)果,畢竟生存和忠于信仰終究都是個難題。

我走下堤壩,在拉薩河岸灘的淤泥邊上,找了一處能讓魚游走的水。塑料口袋對著水面把魚倒入水中,幾條強壯的魚迅速地游進了河里,幾條瘦弱的魚翻著白肚皮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猶如每個努力地活在現(xiàn)實里掙扎著生存的人,在等著積存到足夠的氣力后,才勇敢地游進了河里。我被這情景莫名地感動,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感動,我時常很少被什么事感動,也沒有時間感動,是我變得脆弱了嗎?

遠處五顏六色的經(jīng)幡在歡快地跳躍著,是風在念著經(jīng)文,無聲、熱烈。近處河灘淤泥與堤壩連接的石縫里一朵小花,獨自在燦爛地綻放著笑臉。一時間我的腦海里想到了許多的詞,清高、高潔、自傲、自戀,像是一些疑問,在我的腦子里旋轉(zhuǎn)。我在茫然間討厭起那燦爛的笑容,是那朵花開得不是地方?還是那笑容過于艷麗?我此刻不能斷定,但與眾不同,多少還會激起人的憎恨。

陽光還是可愛的,但每天奪目地照耀著,不免有些煩人。戴草帽的人在我不遠處,叫喚著:“好熱,太熱了!”

我對他說:“魚賣得好嗎?”

“還行。”說著看了看我,遲疑了一會兒說:“你是抓魚?還是放魚?”

“抓了魚,賣了放?!?/p>

“你是藏族吧?我還是頭次看見藏族賣魚的?!彼粲兴嫉卣f。

“我也是。”我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說。

“你們這個‘窮人節(jié)一般要搞多長時間?”

“什么‘窮人節(jié),你聽誰說的?”

“我是聽我們老鄉(xiāng)給我擺的,每年這個時候,你們藏族都會給要飯的很多錢,我們有好些民工也在排隊要錢?!?/p>

“那你怎么不去呀?”

“我不好意思去,再說了我也不是要飯的。”

“那你們工地上的民工不也去了嗎?”

“人各有志,我不好說,你們這兒信佛的人挺多的?”

“是吧?”

“其實,我們老板兒特別地信佛,他經(jīng)常去拜佛,說是特別的靈。他今天也要去發(fā)錢?!?/p>

我想不出如何跟他繼續(xù)談話,就像是兩個陌生的動物,生活在同一個環(huán)境里,卻始終無法明白對方的世界。

我看著他,他顯得很平靜,捕魚的動作緩慢而熟練。他見我很久沒有回話,在捕魚的空隙向我看了一眼。這時我才看清了他的臉,一張慘白得像褶皺的復(fù)印紙。暗紅色的嘴唇干裂得像塊干枯的河床,不免讓我的心里一震,我想他會不會在怨恨我搶他的飯碗,算了,就不能和這么可憐的人爭搶飯碗。我站起身,對他說:“魚真難抓,走了。你還要待一會兒嗎?”

“現(xiàn)在還早呢。你要去轉(zhuǎn)經(jīng)嗎?”他頭也不轉(zhuǎn)過來就問我。

“是吧,我也不知道,隨便走走?!?/p>

“噢?!?/p>

我感到有些沮喪,像是某個重要的東西遺落在自己想不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東西,也想不起來。我琢磨了半天之后想,嗨,到手的生意又泡湯了。我本可以把生意做到下午,賺足100多塊錢是不成問題的,現(xiàn)在只賺了20塊錢。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兜里的錢,空蕩蕩的衣兜里那20元錢滿滿當當?shù)?。我的手一觸到那枚紙幣,手心就隱隱地發(fā)燙。

正對著拉薩河的馬路上,熙熙攘攘的車流急馳而過。這道現(xiàn)代都市獨有的風景,我已沒有欣賞的興趣,但穿越這道風景總是讓我覺得舉步維艱。我佇立在斑馬線的一端,端詳著馬路對面的轉(zhuǎn)經(jīng)人流,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擁擠在狹窄的人行道上緩慢地前行。我等待著那綠燈亮起的時刻。寬闊的馬路像是一面無形的墻,將我和轉(zhuǎn)經(jīng)路遠遠地隔開了,而那紅燈像是亮在我心里的一盞警示燈,阻擋了我行進的路。許久,我依然在等待。雖然等待是漫長的,我卻有足夠的信心,因為我有的是時間,我總是有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我走在了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里,路邊絳紅色的高墻也跟著我緩緩地前行,從不遠的前方傳來了悠揚的牧歌,我朝著歌聲走去,在墻腳下一個牧童彈著扎念琴,憂郁地唱著歌,歌聲優(yōu)美且凄涼,歌詞里唱的是,牧人對放牧生活的眷戀和朝佛路上的艱辛。我想象著他歌唱的牧場,藍天、白云、無邊的綠草,成群的牛羊在草場山悠閑吃草的景象,我像是身處其中,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看著白云一團一團地在天空中徐徐地飄過,回想著我爺爺?shù)臓敔斠苍@樣地放牧,像我一樣地躺在草地上,他們也許在想念著他們的心上人。而今,風景依舊,但空空的牧場上,已經(jīng)沒了他們的蹤跡。一絲難以名狀的憂傷在我心里蕩漾。我像是被他們丟棄在這個陌生世界的遺物,沒有歸宿,沒有方向。我胸腔里的心臟越來越重,并且不斷地下沉,直跌落到我不能觸及的深處。

大約在中午2點左右,我在幾棵大樹陰涼下的一桌賣小吃的攤子前停了下來,戴白帽子的攤主熱情地接待我。我向攤主要了兩碗涼粉,一罐可樂,就坐到塑料椅子上等著。

有一絲風撞向我的額頭,又滑了過去。我遠眺著天空,幾朵耀眼的白云停在那里,轉(zhuǎn)經(jīng)路旁的香塔里裊裊升騰著一縷青煙,很快地消失在天空里,像是即將失去的歲月。回想著我曾走過的路和未走過的路,心中不免有些許的惆悵。曾走過的每一步路都那么的漫長,而在回味時只是一份難以確信的短促影像,看不見痕跡,直到?jīng)龇鬯偷礁埃谖已氏碌谝豢诤?,慌亂的心才開始鎮(zhèn)定下來。

吃過了涼粉,喝著還未喝完的可樂,我懶懶地看著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一個跟扎念琴差不多高的孩子,站在到我面前。他的肩上挎著一把縮小的扎念琴,鼻子底下流著兩道乳白色的鼻涕。他用袖子擦了擦鼻子,就彈著琴,唱起歌。

司機啦,司機啦!

請捎帶我,上一段路,

我是來自遠方的人。

踏上了這漫漫的朝圣路。

司機啦,司機啦!

請捎帶我,上一段路,

我沒有行路的盤纏,

只有一顆虔誠的朝佛心。

唱完了歌,他伸出拇指,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殘存些涼粉的碗。我意會地端起碗。他很利索地從袍子里取出塑料袋,張著塑料袋的口。我把剩下的涼粉和湯盛進了他的塑料口袋里。他提著塑料袋,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消失在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里。

“小家伙真可憐,小小年紀就出來要飯?”戴白帽子的攤主收拾著碗說。

“他不是乞丐,是朝佛的信徒?!蔽艺f。

“哦?要飯的還不是乞丐?”他皺起眉頭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我無言以對。

我心里清楚他不是乞丐,但簡單的幾句話似乎很難講清楚,要是再去解釋也顯得多余。我只是回答說:“他很幸福。”

我也納悶兒,怎么會想到“幸福”這個詞,但這是我真實的想法。我并沒有刻意地去想怎樣回答,只是這句話從我嘴里很隨意溜了出去,似乎只有這個詞才能準確地解釋清楚一個信徒,歷經(jīng)千辛萬苦,一路乞討來朝佛的那種心靈。

“幸福?”他重復(fù)了這個詞,是一句簡簡單單的疑問。他頓了一下手中干的活,思考了一會兒,我想他或許是將他認為的幸福的景象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或許是將小孩的慘象回憶了一遍。我難以想象他的想法,只看到他搖搖頭說:“真好,沒有這種幸福?!?/p>

他說完,又很麻利地干起活。他擺的攤子很小,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塑料椅子。一輛設(shè)計得很實用的小推車就是他的廚房兼貨架,整個攤位看上去相當簡陋,卻很干凈。幾個賣完涼粉的空盆子摞在車底下。一個頭戴黑紗帽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懷里抱著一個嬰兒,還負責收錢。

在這樣一個午后,這樣一個小攤上,一家三口人,其樂融融,丈夫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生意,妻子照料著孩子。那像是我曾經(jīng)幻想的生活,簡單、充實。

“其實,你很幸福!”我說。我并不清楚這是一句問話還是自己對他生活的一種直白描述。

“幸福?”他又重復(fù)了這個詞,又是一句簡簡單單的疑問。他做了片刻的思索。我想他或許是將自己的現(xiàn)狀在自己的腦子里過了一遍;或許是像我一樣已經(jīng)很久沒有考慮過自己幸福不幸福,而被我突然問起,馬上來不及理清思路;或許是對幸福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正在組織語言想對我表述清楚??傊麤]有馬上回答我。說實話,此刻,我真想鉆進他的腦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這只是一種空想,我知道自己沒有這種能力,只能是等待他的回答。

他沉思片刻后說:“離幸福還遠?!彼杂种?,可能是想要向我說清楚他所認為的幸福,但又不能用幾句話說清楚,只是補充道:“還遠,還遠?!?/p>

我想象他的幸福像是某人寄來的包裹,已貼上了郵票,交給了郵遞員,裝上了郵車,正在往他這里趕,只是路途太遠,一時還沒有收到。我笑了笑說:“快了,快到了?!?/p>

他也笑了。

我感到了一種無法溝通的尷尬,而他的臉上也有一絲難以言表的無奈,我們都會心地笑了。我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說:“能干點自己想干的事兒,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他用毛巾擦著手,笑嘻嘻地說:“說的對著,說的對著。一共是5塊?!?/p>

我說:“對、對、對,是5元?!蔽蚁?,還是有我們說出,大家都能完全明白意思的語言,這也許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共同語言吧!

我摸著口袋掏出了那張燙手的20塊錢,交到他的手里。他拿著那張紙幣用手指摸了良久,又借著陽光仔細地透視了一會兒,在確定是真幣以后,交給了他的妻子說:“找錢?!?/p>

等他轉(zhuǎn)過頭來,我搖著頭對他笑了笑。他這才意識到行為有些欠妥,歉意地微笑著說:“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就接過他的話說:“不必解釋,我知道,還是找錢吧!”

20元,我已經(jīng)花去了四分之一,對剩下的錢我毫無籌劃。那錢揣在我兜里,卻時時地在我腦子里閃現(xiàn),像是在兜里揣著一枚定時炸彈,明知道遲早會爆炸,但就是不知道拆卸的方法。

有好幾次我都希望那錢自動消失,我已很不情愿為此操心。

我努力地去忘掉那兜里的錢。我走進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跟著轉(zhuǎn)經(jīng)人念經(jīng),轉(zhuǎn)動路邊所有的轉(zhuǎn)經(jīng)筒。但那錢更加清晰地出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就像是印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此刻,我明白了越是想要忘卻的越難以忘卻。是逃避還是面對,我仍在猶豫。

我在不停地走,而腦子里無數(shù)的想法像是沸騰的水泡在跳動,可我始終沒有想出一個處理那剩下的錢的好辦法。

轉(zhuǎn)經(jīng)的路越走越窄,我擠在人群里緩緩地前行。轉(zhuǎn)經(jīng)人手中的轉(zhuǎn)經(jīng)筒在我耳旁“呼哧、呼哧”地轉(zhuǎn)著。我踮起腳尖稍稍抬頭去看前面。這時,拴在轉(zhuǎn)經(jīng)筒上的鐵球重重地撞到我的頭上,腦袋“嗡嗡”作響。我用手撫摸著腦袋止疼,一個似曾熟悉的聲音問我:“沒事吧?”

我忍著疼,轉(zhuǎn)過頭看去,一個熟悉的眼神望著我。對了,是那位買魚的老阿媽,又是那種疑惑的眼神,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此刻,她關(guān)切地打量著我,好一會兒又問:“沒事吧?”

我回答:“不要緊,不要緊。”

隨即,揉了揉頭,強忍著疼痛把手放了下來。

她看到我做出不太要緊的舉動,眼神一下子從關(guān)切轉(zhuǎn)向了疑惑,又仔細地打量著我。我不能想象她此刻的想法。她看了我好一陣。她那不時變換的眼神我難以描述,但每一種眼神似乎都能讓我理解一種含義——報應(yīng)。

我回避著她的眼神,迅速地閃進了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

我在人流里走,心里浮現(xiàn)出老阿媽那疑惑的眼神。我想她此時很可能正在暗喜——這小子遭到了報應(yīng)。

胡亂的猜測攪得我的心如同一團亂麻。我在不停地走,忘記了疲勞。路就在我的腳下,用不著考慮往何處去,只要跟著轉(zhuǎn)經(jīng)的人流,總不會走錯方向。

西斜的陽光依然炙熱,隱隱發(fā)燙的臉提醒我要歇歇腳。我找到了一棵大樹,坐在樹的陰涼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靜靜地閉著眼。

從樹的另一側(cè)傳來了那老阿媽熟悉的聲音:“告訴你們,今天早晨賣魚的那小伙子就是阿媽確巴啦的孫子。剛才我又碰見了他,我的轉(zhuǎn)經(jīng)筒還砸到了他的頭上,估計砸得不輕,那小伙子真可憐。阿媽確巴啦轉(zhuǎn)了一輩子的經(jīng),孫子在轉(zhuǎn)經(jīng)路上賣魚,她要是還活著……嗨,真是可憐。”

我閉著眼聽著,像是在聽著另外一個人的故事,沒有更多的想法,只想著那孩子的命運將會如何?

樹的另一側(cè)的人轉(zhuǎn)入了七嘴八舌的討論中,我已經(jīng)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么,只知道他們討論的焦點是我。

“孩子,走快一點,天都快黑了,家里人該著急了?!蹦棠陶f。

“奶奶還要走多遠?”我問。

“就快到了,你看拐過前面那個彎,再走一會兒就到了?!?/p>

“我走不動了,你還是背我吧。”

奶奶蹲在我的前面,我爬到了她的背上,她用手扶著墻有些吃力地起身,背著我走在轉(zhuǎn)經(jīng)路上。

我在奶奶的背上一顛一顛的很舒服,奶奶喘著氣“嗡嗡”地念著經(jīng)。

“奶奶,等我老了也要去轉(zhuǎn)經(jīng)嗎?”我問。

“傻孩子,當然要去?!?/p>

“我真不想老!”

“是人就會老,這孩子哪來的這么多的問題,還是跟我念念經(jīng)?!?/p>

我跟著奶奶念著經(jīng),很快睡著了。

在奶奶的背上我夢見自己在走路。我不知道我走的那條路是不是轉(zhuǎn)經(jīng)路,只看見那條路很長、很長,在路的盡頭奶奶不停地向我招手,我拼命地走,卻怎么也到不了她的跟前,我焦急地哭出了眼淚。

那一滴眼淚順著我的眼角,流在我的臉上,一絲涼意讓我從夢中醒來,我仍躺在樹下,周圍空無一人。我回想著這夢,突然間感到,這夢像是奶奶那段沒有講完的故事。我不斷地問著自己,這是我第一次轉(zhuǎn)經(jīng)的故事嗎?還是一個夢?我很難分清了。

我擦干了臉上的眼淚,站了起來,在視線所及的范圍里有無數(shù)條小路。

(原載于2006年第1期)

責任編輯: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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