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修建
那是生命如詩如歌的歲月,來自柏林的他,與正在巴黎大學(xué)讀書的她,邂逅于埃菲爾鐵塔下。四目相對,兩顆年輕的心,一下子就融到了一起。于是,美麗的塞納河畔、香榭麗舍大街,一同留下了他們相親相愛的倩影。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隆隆炮聲,很快便無情地將他們打散了。他回國后便被強征入伍,并被派往非洲戰(zhàn)場,在戰(zhàn)俘營被關(guān)押了3年。而她,在巴黎淪陷后,被迫與家人一起逃難到瑞士。
后來,她曾多方打探他的消息,卻始終沒有回音。而他寄給她的那些信件,要么被退回,要么不知所蹤。兩個人都在殷殷地尋找著對方,都在熱切地等待著喜訊的降臨。
但是,直到戰(zhàn)爭已結(jié)束多年,她仍沒等來他的任何消息。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已離開人世,堅持不肯嫁人,執(zhí)拗地等他。
而他,和她一樣,守著曾經(jīng)的諾言,癡情不改地等待著,找尋著,一年又一年。
許是上蒼被他們忠貞不渝的等待感動了,終于,在他們90歲的時候,讓他們得以欣喜地相逢,一道牽手走過夢中的紅地毯。
面對大家的祝福,他們蒼老的眼睛里,流淌出來的,依然是年輕如昨的淚水。
有人慨嘆,他們凄美的愛情故事,足以令許多好萊塢大片黯然失色。
也有人說,那樣耗盡一生的深情等待,實在太辛苦,太令人心痛了。
可是,誰讓一個人癡癡地愛上了呢?她愿意用一生去等,他也愿意,等到望眼欲穿,等到苦苦的心痛,仍不肯放棄……
“若是愛了,縱然心痛一生也值得?!痹@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的詩人葉芝,從23歲一直等到52歲,也沒能等來內(nèi)心渴望的那份愛情,他仍無悔無怨。
而在遙遠(yuǎn)的宋代,一位叫朱淑真的才貌雙全的民間女子,也像一朵孤傲的花,懷著“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fēng)”的心愿,獨自苦苦期待著心中的戀人,能夠驀然走到她面前。
那份等待中的孤獨、寂寞與凄苦,在她那首《減字木蘭花·春怨》中形象地呈現(xiàn)出來: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五個緊緊相連的“獨”字,緊鑼密鼓般地,渲染出她內(nèi)心密布的愁云,道出了傷心失神的她那無可名狀的孤獨與寂寞。而此刻,正值春寒料峭時節(jié),一個“無奈”,告訴人們:她獨自的等待,伴隨的是無邊的苦楚。
等待苦,苦等待。她黯然淚下,以淚洗面,將無心修整的殘妝,弄得更加慘不忍睹了。她因愁而病,因病又添新愁,愁病相因。她守著一盞孤燈,徹夜無眠,連夢也做不成。那寸才燃盡的燈花,多么像她日漸枯竭的生命啊。
這番“等你等到心痛”的苦情,無人知曉,無人慰藉,也無可解脫。怎一個“苦”字了得?
多年后,再讀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陡然想起孤苦的朱淑真,不禁柔柔地心疼,心疼她曾那樣在寂寞與痛苦的等待中,決絕地一個人傾城,一個人地老天荒。
選自《人生自是有情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