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唯
梅雨初晴,曲欄內(nèi)紫萱開了三三兩兩,雨珠沿花瓣滾落,像一記溫柔的嘆息。她不懂夫君為何在庭中種滿了并不名貴的紫萱。晨曦灑在窗欞上細(xì)細(xì)雕刻的合歡花上,指尖輕撫,合心為歡,她更喜歡這粉嫩的合歡花。
“可待合歡翠被,不見忘憂芳草。”賀鑄隨口輕哂。他雖娶她為妻,但驕傲如他,怎會滿意這樁父母包辦的婚姻。他看著滿庭紫萱,不禁感慨,她雖貴為宗室女,卻謹(jǐn)遵“女子無才便是德”,就如再尋常不過的萱草??擅棵靠吹剿兔柬樠?、局促不安的模樣,他又有些不忍。
新婚宴爾,兩人卻相對無言。她愛慕他的才華橫溢,卻清楚望到他眼底的惆悵,他到底是不情愿娶她的。初嫁的喜悅,仿佛被狠狠澆上一盆冷水。他讀書時,她奉上一杯香茗,為他研墨鋪紙,或是坐在一旁縫補(bǔ)衣裳。燭光映著她纖柔的面龐,他不經(jīng)意間看在眼里,暖在心上。
她聽聞忘憂解郁,便喜不自勝地為他熬了一碗羹湯。將羹湯端給他時,她緊張得連手心都沁出微微汗意。
氤氳霧氣惹紅了眼眶,她深知自己不是滿腹詩書的女子,配不上才華橫溢的夫君。只是難忘初見,他著尋常衣衫負(fù)手走來,眉宇間難掩軒昂之氣,少女單純的心思仿佛陌上花開,悄然綻出喜悅。
賀鑄看著滿眼期待的小妻子,啞然失笑。親手種的紫萱,被她采來燉了羹湯,可她的心思讓他驀然心疼。她的默默付出,他怎會看不見,再鐵石心腸也要被她的執(zhí)著善良打動了,只是愛意初生,就要為赴任而分離,他怎么不愁。他握著她冰涼的指尖,合于掌心,溫聲道:“紫萱又名忘憂,吾親手種下,唯愿心愛之人歲歲忘憂。”攏妻子于懷中,他輕聲呢喃:“雙鳳新聲,定情永為好?!?/p>
離家赴任,他把所有相思都帶走,而將“忘憂”“合歡”留下,與她相依相伴。
每次歸家,她就用舊年晾曬后的紫萱熬一盅羹湯,暑夏傍晚飲下,最是清熱解火。他從未想過會愛上一個滿是煙火氣的平凡女子,平凡得如庭中萱草,落地生根,花開仲夏,可賞心悅目,亦可引以為藥。她為他挑燈補(bǔ)衣,細(xì)密的針腳亦如她的殷殷叮囑,溫暖心扉;她為他洗手做羹湯,盞中漂浮的忘憂一如她溫柔的心,歷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水煮火熬,依然盈盈綻放,愈加芳香至純。
只怨他明白得太晚,花開花落間便是數(shù)十載離散,此生遺憾終難消。
他想告訴她,這滿園紫萱皆是為她親手而種,那年初見,她明媚的眸光亦如紫萱花海令人見之忘憂。
相思之苦使得賀鑄為她寫下《定情曲》,亦留下《半死桐》,曾經(jīng)雙鳳新聲合歡好,如今頭白鴛鴦失伴飛,只留滿園忘憂,忘卻憂思,難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