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潼/文 杜少君/圖
秋千上的鸚鵡
○李 潼/文 杜少君/圖
一
老爸舉著捕鳥網(wǎng),快步奔走,我跟在他后面,喘得像一條狗。老爸一路呼叫那只白鸚鵡:“亞哥——亞哥——”老爸在鳶山的斷崖頂停下來,我們隔著一道山彎,遙遙相對。我用力喘氣,心想:這時來一陣風(fēng),多好!
鸚鵡借著風(fēng)勢,可以遠(yuǎn)走高飛,不再被鏈條圈著腳踝,成天在秋千上晃蕩,學(xué)老爸和我教它的無聊話?!皝喐?,飛吧,飛得越遠(yuǎn)越好!”老爸不知那把捕鳥網(wǎng)早被我剪破了洞,他連樹葉也撈不到,只能撈到空氣。
我看向遠(yuǎn)處,蜿蜒的淡水河,鳶山山腳下的樹叢,我的家。媽媽昨天答應(yīng)我,今天來鳶山帶我去她那邊住,今天,是我十三歲的生日。
一年前,我從老媽那邊回來和老爸同住,不久,白鸚鵡和那秋千架也來了。白鸚鵡約有三十厘米高,壯得很,塞滿整個秋千架。它是老爸的新寵物,老爸說它在鳥店的名字就叫亞哥,亞哥以為自己是公雞,總是一早就嘀咕,也不嫌扁平的粗嗓子難聽,看天色剛亮便喊叫:“Goodmorning!Goodmorning!”亞哥在秋千上笨頭笨腦,學(xué)話卻還真利索,老爸教它的第一句,就是“早安”,它一學(xué)就會,樂得老爸開懷大笑。老爸居然回頭說我:“哲文,學(xué)什么都得專心,你看它學(xué)得多好?!?/p>
“說不定它在鳥店就學(xué)會了這句?!?/p>
“在你媽媽那邊,你也敢這樣抬杠嗎?”老爸說著笑了笑,走了。誰和誰抬杠?他和老媽那才叫抬杠。他們?yōu)橐粡垐D畫的擺放位置翻臉爭執(zhí),為去誰家的婚宴各執(zhí)其詞,然后,老爸總像永不敗的斗士,拋下一句話,轉(zhuǎn)身便走,讓人沒有回話的機(jī)會。
天亮之前下過一場大雨,聲勢驚人,我溜到回廊,將鸚鵡的腳鏈解開。我只是解開鏈條,沒有催它走,它可以展翅高飛,也可以留在秋千架上,我讓它自己選擇。
過了一會,老爸上洗手間,到我房里探頭,我閉眼假裝睡著了,聽他走到回廊,聽他“咚咚”奔跑,到處找:“亞哥——亞哥——”
亞哥果然遠(yuǎn)走高飛了。
二
我和老爸在斷崖邊會合,老爸舉著有破洞的捕鳥網(wǎng),探頭看向斷崖下:“亞哥腳上還有鏈條,飛不遠(yuǎn)的?!?/p>
此時,我提議老爸邀請媽媽回來共度我的生日,或者,我們到市區(qū)找個地方聚一聚也行,老爸卻說:“你媽媽知道你的生日,她要是想到,應(yīng)該自己表示?!?/p>
我的心涼了半截。
“爸,亞哥走了就算了,不要找!”我去接老爸的捕鳥網(wǎng),他緊抓住不放。這時,斷崖下竟然傳來一聲:“Goodmorning,傻瓜!”
“我就知道,亞哥會飛到這里來!”老爸半個身子伸出石頭,懸在斷崖上。他興奮地壓低聲音:“亞哥就在底下那棵松樹上。”
“哲文,拉緊我的腳!它飛不動了,我們救它上來。”
我雙手拉緊老爸的腳踝,兩腳抵著石頭:“爸,這樣太危險!亞哥飛得下去,就能飛上來。”
老爸的三分之二身子探出去,伸長了捕鳥網(wǎng)往下夠:“糟糕,不行了!它那鏈條鉤著樹枝,脫不了身?!?/p>
“不行,它會摔下去?!崩习值纳碜踊蝿又?,我的半身也向前傾著。“哲文!哲文———”我的身子趴在平滑的石頭上,被老爸往前拖著。山林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我全身僵直,手臂冒起雞皮疙瘩。我用雙腳鉤住石頭邊緣,老爸己倒栽蔥掛在斷崖上。我的雙腳終于鉤不住,也松脫了,我和老爸墜落下去。
三
我跌坐在老爸身上,我們被老松樹斜撐的枝椏接住了。
亞哥、老爸和我,在半空中重聚。亞哥看到我們來陪它,似乎開心了:“歡迎光臨!歡迎光臨!”我慢慢移動身子,從老爸身上爬起來。
傾斜的松樹像單杠,被山風(fēng)吹動,更像秋千。我慢慢移往樹根的方向,每移動一步,松樹就像要折裂,或整棵被拔斷似的顫動。當(dāng)我靠近了亞哥,只好停下。
我解開亞哥的鏈條,亞哥卻不飛走,它的腳踝上有一圈血跡?!癎ood morning!傻瓜!”亞哥扁平的粗嗓子叫著,拍了拍翅膀,移靠到我們身邊,用脖子摩擦我的手臂。
“亞哥很聰明,它知道我們是來幫它解開鏈條的。”老爸將捕鳥網(wǎng)的竹竿掛在松枝上,他撐起身子,向我們移動一步,整棵松樹晃得好厲害。老爸停下來:“哲文,你愿意一直和老爸住一起嗎?真沒想到,我們父子會落到這地步?!?/p>
“爸,我們不會怎么樣的。你知道嗎?我今天是壽星,壽星會帶來好運(yùn),昨天我告訴媽媽,她今天會來接我的。”
“她會來嗎?”老爸看著我,“媽媽要接你回去?”老爸移動一下身子,松樹又彈晃起來。
我們停落的這棵松樹上方,是一面陡直的巖壁,怎么攀爬回去?“媽媽一定會來,她會來陪我們過生日?!?/p>
“爸,我希望你跟媽媽能住在一起。”
“爸知道。我和你媽媽都是驕傲的人,我們都深信自己的想法對。要是我們今天能回去,我會把你媽媽留下來過生日?!?/p>
“爸,你留媽媽住下來好嗎?”
亞哥忽然嘎嘎大叫:“Good morning!Goodmorning!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我緊抓住捕鳥網(wǎng)的竹竿,看向鳶山山腳下我的家。我看見穿著紅色連身洋裝的老媽,她提著大蛋糕,走出她的白色轎車。我放聲大叫:“媽——媽——”
老媽沒聽見,她走進(jìn)回廊。
“你媽媽真的來了?”老爸問道,他傾身遠(yuǎn)望。我又大叫了兩聲,“媽——我們在山上——”
老媽停了一下,又打開車門,她似乎沒聽見,準(zhǔn)備走了。
“爸,我們要一起叫,媽媽要走了!”
老爸挺胸舒氣,我揉揉脖子,我們齊聲大叫:“媽——我們在山上——”我們的叫聲夠響亮了,媽媽停在車門邊,往山上看。亞哥被我們的叫聲嚇得飛起來。媽媽看見了,她向前走了兩步。
“慧雅——我們在山上——”老爸呼喚老媽的名字,山谷里響起回音。我們都看見老媽快步奔走,她朝著我們的斷崖奔上來。我希望她不要太喘,不要跑亂了頭發(fā),弄得一身濕。因為老爸和老媽好久沒見面了。
亞哥好像個信號兵,用力在老松樹上飛舞,它喘得才難看哩!老爸看著我,大笑!我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