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君楚

(廣西民族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廣西 南寧530006)

從部族主義走向“大印度尼西亞”——略論印度尼西亞早期的民族主義文學

楊君楚

(廣西民族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廣西 南寧530006)

20世紀初至1928年“青年誓言”誕生期間，荷屬東印度民族主義風起云涌，一批知識分子走在了時代的前面，他們放棄了原來狹隘的地方或部族主義思想，上升為“印度尼西亞”民族主義，這一發(fā)展變化也反映到文學中。他們在文學中更關注印度尼西亞民族而不僅是地域內的部族，為喚醒民眾大聲吶喊；文學的形式和內容突破傳統(tǒng)，不斷發(fā)揮文學的宣傳教誨功能，融合成印尼早期民族文學的絢麗文化，形成了多維度的印度尼西亞早期民族主義文學。

印度尼西亞；部族主義；民族主義文學

一、印尼獨立運動與民族主義文學的發(fā)展

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西方文化影響的加深，殖民地矛盾進一步加劇，加上世界范圍內民族覺醒思潮的影響，印度尼西亞新一代知識分子民族意識逐漸覺醒。荷屬東印度群島開始進一步追求獨立，印尼出現(xiàn)了卡爾蒂尼、迪爾托等走在時代前面的民族覺醒先驅者，為后來的民族獨立斗爭直至“青年誓言”這一標志性歷史事件的發(fā)生打下基礎。該時期幾位著名作家和詩人都創(chuàng)作了以“祖國”為題的詩，隨著民族獨立運動的不斷發(fā)展，他們觀念中的“祖國”從原來的地方或部族主義層面的“祖國”，上升為印度尼西亞層面的“祖國”，更關注印度尼西亞民族而非狹窄地域內的部族，為喚醒民眾大聲吶喊。這一時期文學的形式和內容突破傳統(tǒng)，不斷發(fā)揮文學的宣傳教誨功能，融合成印尼早期民族文學的絢麗文化。

1928年10月28日，印度尼西亞第二屆全國青年代表大會在雅加達召開，誓詞中宣布：“我們，印度尼西亞的兒女，承認我們屬于一個民族，即印度尼西亞民族?！薄扒嗄晔难浴睒酥局∧岬拿褡逵X醒到了成熟的階段，啟發(fā)了印尼人民意識到印尼民族是統(tǒng)一的民族，抵制了殖民主義者“分而治之”的陰謀。轟轟烈烈的印尼民族獨立運動，促進了印尼人民在民族意識上的統(tǒng)一，同時也推動了印尼文學的發(fā)展。印尼人民逐漸形成了印度尼西亞是統(tǒng)一民族的共識，印尼的文學也逐漸形成了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文學特色，民族文學走向“大印度尼西亞”文學。

二、民族主義文學的發(fā)展：基于民族文學維度的分析

朝戈金認為，民族語言和文學民族性的關系最為緊密，文學民族性可以通過歷史維度、形式或內容維度、功能維度、比較維度和文化維度進行勾勒[1]?；谟∧崦褡逯髁x文學發(fā)展的具體情況和特點，以及所收集到的文獻資料，本文主要從上述四個維度對早期印尼民族主義文學的發(fā)展演變進行分析。

(一)歷史維度——以耶明的新詩為例

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不同的民族或同一個民族對文學民族性的理解和解讀有很大差別。具體到印尼而言，其文學民族性是隨著“大印度尼西亞”現(xiàn)代民族運動的不斷發(fā)展而有所演進。印尼早期的民族主義文學的文學民族性是從本部族向“大印度尼西亞”民族轉移，這一轉移過程所表現(xiàn)出的特點直接反映在文學作品上。

耶明(Muhammad Yamin)是第一個用“高級馬來語”寫詩的詩人，他1903年出生于米南加保地區(qū)，幼時在馬來語學校念書，后來就讀于荷蘭人的師范學校。他最早意識到語言和民族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他于1921年發(fā)表詩歌《語言與民族》(Bahasa, Bangsa)。

從《語言與民族》所表達的思想來看，此時18歲的耶明對“祖國”的理解僅局限于生養(yǎng)他的土地——蘇門答臘島，他在1920年發(fā)表的第一首詩《祖國》(Tanah Air)也是如此。“祖國”對于耶明來說，僅是一個狹小的地域。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耶明對祖國的認識也是不斷變化發(fā)展的。隨著印尼民族主義的發(fā)展，耶明詩作中的“祖國”逐漸變成了印度尼西亞。1928年印尼第二屆全國青年代表大會的召開，使民族主義影響更加成熟與廣泛。耶明獻詩《印度尼西亞，我的祖國》(Indonesia, Tumpah Darahku)，全詩共88節(jié)，每節(jié)7行，共616行。耶明在詩中歌頌了祖國各地的美麗江山和整個民族的輝煌歷史，抒發(fā)愛國情懷和民族情懷，表達他對民族美好未來的期望。至今每次“青年誓言”紀念活動上都常念誦這一首詩。

印度尼西亞，我的祖國Indonesia，TumpahDarahku…………我的祖國啊，島島相望Tanahkuberceraiseberang-menyebarang日月漂浮在汪洋大海之上Merapungdiair，malamdansiang宛若湖里碧綠的浮萍Sebagaitelagadihiaskimbang…………印度群島啊，我的故里Tumpahdarahnusaindia是我心中至高無上的圣地Dalamhatikuselalumulia我來到人世就把你歌頌Ditunjungtinggiataskepala…………我們都是同胞兄弟Karenakitasedarah-sebangsa印度尼西亞是我們的降生地[2]438BertanahairdiIndonesia[3]

20世紀初，在印尼風起云涌、瞬息萬變，各種勢力錯綜交匯的民族主義斗爭階段，詩人耶明也如許多民眾一樣，受民族主義運動的影響，放棄了狹隘的部族、地方的民族觀，更新了對印尼大民族的認識，逐漸將詩歌賦予大民族主義色彩，其詩歌中表達的民族主義思想、“祖國”的思想也更加完滿和成熟。

(二)形式或內容維度——以魯斯丹·埃芬迪的詩劇為例

文學的民族性，從文學形式維度分析，是指有些文學形式是特定民族所獨有的；文學內容方面，則是指有些文學內容是特定民族所鐘愛的，也是其民族屬性的重要標志。

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西方文學影響下，印尼的詩歌從傳統(tǒng)的板頓詩、格卡溫詩體和沙依爾詩歌逐漸演變?yōu)樾麦w詩。耶明是第一個用西方商簌體詩歌形式作詩的印尼人，后來這種體式風行一時。商簌體之所以能被印尼詩人廣泛采用，在于其保留了板頓詩和沙依爾詩的一些體例結構和風格元素，如普遍使用的起興句形式，同時還保留了傳統(tǒng)格律韻律。這一時期的幾位詩人，如耶明、魯斯丹·埃芬迪和沙努西·巴奈(Sanusi Pane)都開始使用新詩。20世紀30年代“新作家”時期的阿米爾·哈姆扎、阿斯瑪拉·哈迪等其他著名詩人也都陸續(xù)采取商簌體新詩，拋棄了傳統(tǒng)的板頓詩、格卡溫詩體和沙依爾詩歌。雖然新詩算不上印尼的“自有文類”(新詩的出現(xiàn)是印尼早期民族主義文學的特征之一，是民族主義發(fā)展在文學中的體現(xiàn))，但這種詩歌形式的出現(xiàn)是印尼文學承前啟后的進步。

19世紀末20世紀初，印尼詩歌創(chuàng)作量更大，是因為詩歌篇幅短，更容易發(fā)表，尤其是當時印尼民族的新聞事業(yè)剛剛起步。這一時期也有小說創(chuàng)作，但是發(fā)表的機會很少，遭遇的阻力更大[2]430。此外，還出現(xiàn)了印尼歷史上的第一部詩劇——三幕詩劇《貝達沙麗》(Bebasari)，這在印尼詩劇和戲劇史上都是不可忽視的作品。

從文學內容上看，印度尼西亞早期表達愛國情懷和民族意識的作品最多，也有如阿卜杜爾·幕依斯《錯誤的教育》揭露社會現(xiàn)實的(下文進一步闡述)。這一時期的印尼民族主義文學作品更多運用暗喻和象征手法來表達愛國情懷和民族意識，或借景寄情，或托物言志，浪漫主義情調比較濃厚。魯斯丹·埃芬迪是20世紀20年代將民族主義精神表現(xiàn)最激進和最堅決的詩人之一。1920年印尼共產黨成立時，魯斯丹·埃芬迪就加入該黨，這讓他對殖民統(tǒng)治本質的認識更加深刻，對民族命運的前途更加關注。魯斯丹的作品比較喜歡采用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手法，他的詩歌《鴿子》借鴿子表達對自由的憧憬；詩歌《榕樹》中，把榕樹比作祖國。魯斯丹于1926年發(fā)表的詩集《沉思集》(Pertjikan Perenungan)，表達了他對祖國命運深深的憂患意識和對自由的向往。最能集中體現(xiàn)這一時期印尼激進民族主義思想的是魯斯丹于1926年發(fā)表的三幕詩劇《貝達沙麗》，該劇以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神話故事來表現(xiàn)非常嚴肅的反殖民主義和爭取民族解放的時代主題。1926年正值印尼共產黨領導民族大起義，《貝達沙麗》的出現(xiàn)成為號召知識青年向殖民主義者宣戰(zhàn)、迎接民族運動高潮到來的重要作品。《貝達沙麗》一出版便遭到殖民政府的取締，被列為禁書。1926年印尼共產黨民族起義失敗后，魯斯丹長期流亡荷蘭，在文學上再也沒有新的建樹。

《貝達沙麗》所描寫的羅波那是反面角色，象征白人殖民侵略者，他們“手持巨仗能噴出火藥和硝煙”(即洋槍洋炮)。羅波那來了之后肆意掠奪他人財富，把人民變成牛馬。詩劇對這些內容的描述正是荷蘭對印尼殖民掠奪的真實寫照。

(三)功能維度——以沙努西·巴奈的文化詩為例

聶珍釗認為，“文學的教誨功能是由文學的性質決定的。文學倫理學批評從起源上把文學看成倫理的產物，認為文學是特定歷史階段社會倫理的表達形式，文學在本質上是關于倫理的藝術，文學的價值通過文學教會功能的作用予以體現(xiàn)?！盵4]在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發(fā)展時期，文學的社會功能和實踐也有不同的含義。印尼在當時的歷史氛圍下產生的民族主義文學，有了“大印度尼西亞”民族的痕跡和意味，其文學教誨功能尤為明顯，是一批民族覺醒的先驅者用筆頭作武器打響的斗爭。以“大印度尼西亞”祖國為主題的作品宣傳“大印度尼西亞觀”，讓更廣大民眾放棄狹隘的地方思想，以避免“萬島之國”的印尼四分五裂。

20世紀初，印尼的文化和文學作品主要通過剛剛興起的民族媒體報刊傳播。詩歌篇幅短，自然更好發(fā)表，有時還會用來填補角落；小說多采用連載的形式；更少者出版詩集和小說集。該時期是建構大印度尼西亞民族文學民族性的時期，作家們關注民族個體的存在狀態(tài)和現(xiàn)實處境，從民族的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民族精神和文化品格，揭示民族命運。

早期民族主義文學的代表詩人之一沙努西·巴奈于1905年生于蘇門答臘島，他早期的詩作深受印度文化的影響，以歌頌大自然的美景為主題，把自己融入大自然的懷抱中，感悟美的最高境界。早期他也寫過《我的祖國》(Tanah Airku)。受1926年印尼共產黨的民族起義和1928年全國青年代表大會召開的影響，沙努西的民族意識逐漸強烈，并將對民族文化的探索和印度文化結合起來。

荷花TERATAI寫給基·哈查爾·德萬托羅KepadaKiHajarDewantoro在我祖國的花苑里Dalamkebunditanahairku一支荷花亭亭玉立Tumbuhsekuntumbungateratai把秀麗的臉龐遮住Tersembunyikembangindahpermai過往行人全未在意Tidakterlihatorangyanglalu…………無需在意無人將你欣賞Biarpunengkautidakdilihat更不管他人不把你放在心上Biarpunengkautidakdiminat你同樣是時代的衛(wèi)士[1]EngkauturutmenjagaZaman

以上是沙努西寫給基·哈查爾·德萬托羅的《荷花》，直接表達了他對這位民族運動先鋒、民族教育家的崇高敬意，也表明自己對民族運動的支持和擁護，從而對“大印度尼西亞”民族觀進行宣傳。

(四)文化維度——以阿卜杜爾·幕依斯的小說為例

民族文學的發(fā)展和形成，是民族文化發(fā)展過程的一個重要尺度和重要方面[1]。而民族文化的發(fā)展服務于民族認同?！拔膶W描寫和表現(xiàn)現(xiàn)實世界與精神世界的幅度幾乎沒有限制，民族文學可以說是民族文化整體圖景的特殊折射?！盵2]460這樣的整體圖景中理應包括對殖民地現(xiàn)實的反應。把文學放在文化的維度進行分析，可以從多方面進行理解。民眾民族觀念的演變，民族文學在形式和內容上的發(fā)展，文學傳播的過程和結果，都屬于早期印尼民族主義文學變化發(fā)展的一部分。而阿卜杜爾·幕依斯的小說《錯誤的教育》重在表現(xiàn)印尼殖民地社會的矛盾和社會的畸形。

阿卜杜爾·幕依斯(Abdul Muis)1886年出生于蘇門答臘島。由于對荷蘭殖民政府持不合作態(tài)度，他被管制多年，直到荷蘭殖民政府垮臺才恢復人身自由。阿卜杜爾從20年代開始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以文藝為武器，《錯誤的教育》是其代表作，被譽為戰(zhàn)前印尼現(xiàn)代文學的極品?！跺e誤的教育》的主人公漢納菲是一個印尼殖民地社會里的洋奴形象，從小受荷蘭殖民奴化教育，喪失了起碼的民族意識，甚至比白人更鄙視本族人。為了實現(xiàn)“洋人”的夢想，他不惜拋棄自己的母親和妻兒，加入荷蘭籍，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使他無法逾越白人和土著之間的“種族界限”。他與白人姑娘柯麗的愛情無果而終，而之前與表妹指定的婚姻又名存實亡，最終他選擇了服毒自殺。

《錯誤的教育》是通過揭露文化現(xiàn)實獲得成功的。它把殖民地人的心理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又通過塑造人物來表現(xiàn)社會本質。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富有戲劇性，不落俗套，走在了時代的前面；故事深入人心，廣為老少傳誦。也正因為現(xiàn)實主義色彩濃郁，符合現(xiàn)代小說(novel)的定義。這部小說與后來“圖書編譯局時代”的幾部優(yōu)秀小說一起，為印尼現(xiàn)代小說奠定了重要基礎。1969年，《錯誤的教育》獲得了印尼政府文學獎。1972年，該小說被搬上大銀幕。

三、余論

“民族精神”和“民族意識”是民族性的核心和靈魂，而“民族精神”和“民族意識”正是這一時代最先進的元素。民族主義文學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中，歷經意識觀念、形式內容發(fā)展，兼有教誨功能和現(xiàn)實文化特征，從狹隘的地方文學走向了“大印度尼西亞”民族文學。

印度尼西亞早期的民族主義文學至少包括以下幾個特征：一是逐步使用高級馬來語，而不再是市井馬來語。二是該時期的民族主義文學是民族主義思想和運動發(fā)展的縮影。隨著1926年印尼共產黨民族起義，反對荷蘭殖民者的情緒高漲，受1928年爆發(fā)的“青年誓言”影響，當時印尼的許多文學作品都體現(xiàn)了作家民族主義思想的發(fā)展變化，“大印度尼西亞民族”的概念不斷清晰化，走向了大印度尼西亞民族文學。三是依然處于過渡時期。早期民族主義文學所指的“早期”前后的年份分割并不十分明顯，因為民族主義運動仍在繼續(xù)。到“圖書編譯局時代”和“新作家派時代”也依然有民族主義文學。所以本文把20世紀初至1928年“青年誓言”前后階段帶有民族主義性質的文學稱為印尼早期民族主義文學，是文學具有“大印度尼西亞”民族性體現(xiàn)的初始。

[1]朝戈金.文學的民族性：五個闡釋維度[J].民族文學研究，2014(4):5-10.

[2]梁立基.印尼文學史[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3.

[3]Sastrawan Aangkatan Pujangga Lama. Dian Ika Pratiwi[M].Bandung:Penerbit Mutiara，2015:40-41.

[4]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論文學的基本功能與核心價值[J].外國文學研究，2014(4):8-13.

2017-03-07

楊君楚(1988- )，女，助教，碩士，從事印尼民族文化、民族文學、印尼國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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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602(2017)07-013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