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蕾
君可曾在那些中宵清夢里悠然徜徉,忽聞草木幽香緩緩漫流而來?穿越千載泛黃的時光,古調(diào)渺遠綿長,詠煙攏蒹葭,白露蒼茫;屈子秋蘭為佩,歌洞庭煙波,木葉蕭蕭;李煜悵惘東水,嘆梅如雪亂,零落素衣;納蘭孑立殘陽,傷芙蓉幽情,清骨凌霜……人間草木,皆有靈性。縱然他們歷經(jīng)滄桑風雨,卻依舊生生世世地守望著這古老的中原大地,守望著綿延古今的那縷詩魂,笑談浮生流年。
“草木有心答知己,青霞紫雪點春風。”每位詩人的前世都是青青草木,今夕隔世百年一眼,相攜而過,恍然間似與知己久別重逢,與知己相守相望,無形中深深鐫刻下了草木的詩魂。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千山暮雪,水云生寒,詞人白衣翩躚,信步吟游。驛外斷橋邊暗香飄搖,殘照朱華流轉(zhuǎn)若水,紛落白梅無瑕勝雪,更添幾分與世隔絕的空靈與純凈。無意同群芳爭春斗艷,梅花獨自在漫天飛白中盛放出一樹纖塵不染的芳華,任由枝葉間砭骨的寒煙繚繞不絕,卻依舊凌霜傲雪,古雅蒼勁。陸游在喧鬧繁華的塵世中尋到殘橋畔一株寂靜綻放的疏梅,拋卻官場的暗流洶涌,與素影清風相知相依,與冰肌玉骨相守相望。
詞詠素梅,華夏民族守望的是梅花清俊高潔的風骨——寧可獨守寂寞的寒冬,也不愿與世俗黑暗同流合污,縱然零落成泥粉身碎骨,也要留一抹幽香長存人間。這,便是對梅之詩魂的守望。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泛著漣漪的琴音層層浮起,猶如一汪清水,清清冷冷,又似夏夜湖面上的清風拂過,夏風十里一潭碧。竹林七賢為避朝廷紛爭,將守望的姿態(tài)留與青蔥竹林。皎月朗照,竹節(jié)剛勁挺拔,縱使涼薄西風穿梭過盡,竹節(jié)亦不摧折。清風徐來,點點疏影斑駁迷離,蕭蕭翠竹間青碧浪濤回環(huán)翻涌。七位摯友舉觴對月,飲盡醉人清輝,撫一曲廣陵散,暢懷縱歌。酒入豪腸,漸漸蕩漾開三分醉意,淡卻了俗世名利塵泥,一曲寄知音,不爭朝夕,濃化了山水詩情。萬千心緒寄予音韻之上,樂曲便倜儻飄逸,縱隔了千秋的時光遙寄后人,聞之仍如邂逅高山流水,知音自明。
琴歌翠竹,華夏民族守望的是凝聚著靈性的自然——青山隱隱,綠水迢迢,如閑云野鶴般逍遙自在地在天地之間遨游,傾盡韶華赴廣陵一夢;也更是翠竹的氣節(jié)虛心,翩翩濁世佳公子,淡泊功名,性如竹直以立身,空如竹心思用虛。這,便是對竹之詩魂的守望。
“春去也,共昔艷陽年。猶有桃花流水上,無辭竹葉醉樽前,惟待見青天?!比碎g暮春,芳菲欲盡,獨那株隱逸在柔水江南的桃樹依舊灼灼其華,明艷若天際飄飛的綺麗朝霞。劉禹錫被貶往和州,嘗盡了仕途的磨難與艱辛,仍能笑看緋紅花朵綴滿枝頭,春風拂過,溪水與桃花間流光浮動,東風輕拂起陋室的舊簾,亂紅紛落如絲雨,飄入他裝了竹葉青的酒杯,他把酒邀花,醉了便于花下淺眠;黃昏暗香浮動,他調(diào)琴閱經(jīng),仍不忘唱著“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鼻嗌埋秋w揚,落寞不可左右他心的方向,挫折亦無法磨滅他對光明的守望。
詩吟桃花,華夏民族守望的是仍保有樂觀曠達的赤子之心——幾經(jīng)世事浮沉,幾經(jīng)煙月變幻,亦永恒不移的豁達開朗,心靈映射出的璀璨光華將帶領(lǐng)我們沖破夜幕,盛開滿樹芬芳。這,便是對桃之詩魂的守望。
一株草木一詩魂,人亦如此,故可因心靈共鳴與草木結(jié)為知己,一與之定,千秋不移。我們有草木的蒼翠欲滴,有草木的生生不息,有草木青青中蘊藏的千古詩魂。只要詩魂尚存,縱使烈火燎原,已不能斬斷這片古老大地的生機。
秦漢的雄風,魏晉的風流,盛唐的疏狂,宋元的清雅……陌上山花無數(shù)開,中華民族始終在向著心中的桃花源前行,向著那人間的精神與詩意的仙境,一路守望著、追尋著。在“空山無人,水流花開”后,愿“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夙夜尋覓那流淌在青史墨香中的清淡幽香,世代延續(xù)著中華詩魂的宿命,我愿為一大地的行吟者,聽知音長歌,伴年華水流,堅定而淡然地守望千秋相傳的文化精魂。
(作者單位:山東省青島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