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

2016年底，李春利一家被全國婦聯(lián)授予“最美家庭”榮譽稱號。李春利17歲時逃課，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并擔(dān)綱主演，創(chuàng)作的影片插曲《燭光里的媽媽》久唱不衰。她一夜成名，被保送中國人民大學(xué)?？傻人隽藡寢尯螅鎸Σ氐戒撉俚紫虏辉妇毲俚呐畠浩て?，卻一籌莫展。而皮皮畫筆下的媽媽，是個頭發(fā)燃燒、嘴巴飛出子彈的“緊張大師”……隨著家里先后住進來一群洋妞，“緊張大師”還會緊張嗎？這一家經(jīng)歷了怎樣的顛覆和改變？

“緊張大師”育女新經(jīng)：讓家里住進洋妞

2013年12月的一天晚上，李春利見6歲的女兒皮皮在畫畫，她走近一看，畫上的女人頭發(fā)像火苗般燃燒著，眼睛里也躥著火，嘴巴里飛出子彈，暴怒無比。畫旁邊寫著四個字：“緊張大師”。

李春利驚訝地問：“畫的是誰呀？”皮皮頭也不抬：“你就是‘緊張大師。”李春利啞口無言。

在北京土生土長的李春利，17歲逃課寫劇本，創(chuàng)作了電影文學(xué)劇本《眼鏡里的?！?，后經(jīng)著名電影導(dǎo)演吳天明、長影《電影文學(xué)》主編朱晶等名家推薦，劇本得以發(fā)表。當(dāng)時的珠江電影制片廠將它搬上了銀幕，并邀請李春利在片中出演自己。

壓力最大的時候，李春利累病倒了，母親不吃不睡地照顧她。一天晚上停電，燭光中，她看到白發(fā)飄在母親頭頂，眼睛布滿血絲，歌詞像水一樣在她心里流淌：“媽媽，我想對你說，話到嘴邊又咽下……”她以自己和母親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該片插曲《燭光里的媽媽》，這首歌唱了30年，久唱不衰。

參加工作后，李春利曾作為《光明日報》隨行記者，與中國電影頻道代表團到美國參加艾美獎頒獎典禮。出席活動的唯一中國女演員航班延誤，李春利替她走紅地毯。走在明星的隊伍里，她感覺自己像個“小丑”。在拉斯維加斯許愿泉邊，她許愿將來帶自己的作品來美國，真正走一回紅地毯。

2007年10月，李春利生下女兒皮皮，就像母親盼她有出息一樣，李春利也望女成鳳。

2009年5月，母親臨終前，一再交代李春利要培養(yǎng)好皮皮，李春利含淚答應(yīng)了母親。她心情急迫，又很“護犢”。怕皮皮吃魚被卡，她買了一堆一次性手套，一點點給女兒剔魚骨。皮皮不會系鞋帶，喝水都要媽媽托著杯子，自己卻不會握一下杯把。

為讓皮皮把口算速度提上去，李春利舉著計時器吼叫著，快快快！為讓女兒跳繩、跑步達標，她攥著秒表，快快快，100個人都超過你了！

李春利給女兒請了鋼琴老師，皮皮只要一聽說老師要來，就迅速藏起來，每次都是她從床下、窗簾后或鋼琴底下將皮皮拽出來。練琴成了一場持久的攻心戰(zhàn)，皮皮歪著腦袋，挑釁地問她：“別總說我這不好那不好，你給我彈一個？”李春利肺都要氣炸了。

在媽媽的緊逼之下，皮皮一度病倒。醫(yī)生說，孩子鼻子堵、嗓子疼、動不動便秘，主要是壓力太大了。李春利更加緊張，苦無良策……

2012年，皮皮4歲半的時候，李春利和丈夫反復(fù)商量，決定請國際互惠生進家，一來訓(xùn)練皮皮英語口語，同時借鑒一下國外的教育理念教育女兒。

來自哥倫比亞的卡羅琳娜，是住進李春利家的臨時互惠生。7月的一天，李春利帶5歲的皮皮、7歲的小外甥和卡羅琳娜去游泳。北京市區(qū)游泳池內(nèi)人很多，漂亮、性感的卡羅琳娜穿著一身比基尼，胴體黝黑發(fā)亮、凸凹有致，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7歲的小外甥眼睛也直直地盯著?？_琳娜彎下腰，雙手托著顫巍巍的乳房說：“這叫波波，男人都喜歡喲。你也喜歡嗎？”小外甥點點頭，一臉羞澀。

卡羅琳娜對瞪著她的皮皮說：“女人豐滿的胸部和緊翹的臀部是傲人的，但別人不能碰?！崩畲豪D時緊張起來，她覺得這是公共場所，立即制止。平時，她對女兒的性教育僅限于不許人掀裙子，不許脫肩帶，不許觸碰身體。卡羅琳娜認真地說：“這樣的地方才能看到男人的貪婪和女人的嫉妒。性教育，要趁早！”那天游泳，李春利不得不早早收兵。

卡羅琳娜就像熱帶風(fēng)暴，裹挾著皮皮樓上樓下瘋跑。皮皮穿著吊帶裙，特意褪下一根肩帶，覺得這樣才性感。李春利雖然覺得卡羅琳娜的性安全觀有可取之處，但小女孩還是不能過早地展示性感。

一個月后，卡羅琳娜走了。李春利緊張的心才放下來。皮皮用洋姐姐留下的半瓶香水把房間噴了個遍，鼻子一抽一抽地聞，熟悉的味道讓她留戀。

2012年底，科瑞娜成了李春利家第一位正式互惠生。她來自德國慕尼黑，金發(fā)碧眼、身材修長，甜美中帶一絲羞澀，很像動畫片《灰姑娘》中的仙度瑞拉，皮皮就喊她“仙度瑞拉”。李春利心想有了這個洋姐姐，皮皮的野性或許可以收斂些。

科瑞娜帶來的不僅僅是外語，還有她的價值觀。兩人一遍遍地看《灰姑娘》，科瑞娜演后媽，皮皮當(dāng)灰姑娘，還和媽媽探討深奧的問題：“灰姑娘有美麗的衣裙和閃亮的水晶鞋，才吸引了王子，如果她在灶臺邊，還能贏得王子的喜歡嗎？”李春利回答不出來，但為她女兒獨立思考的能力而欣喜。

母女一再被“顛覆”：洋妞們帶來了什么

在德國，科瑞娜在飯館端盤子，在酒店當(dāng)門童，在游泳池做救生員，在修車廠當(dāng)修理工，兩年才攢足從德國飛北京的機票錢。她對皮皮說：“在德國，超過18歲，是一定不可以向父母伸手要錢的。”愛向媽媽要錢買這買那的皮皮，認真地點點頭。外出游玩，李春利的車子爆胎，科瑞娜嫻熟地替她換上備用輪胎，皮皮佩服得直夸洋姐姐能干。那時，皮皮不會自己洗澡，不敢單獨睡覺，不會整理臥室。此后，她都一個人獨立搞定。皮皮改變了很多，但有時還是會學(xué)習(xí)懈怠，這時，李春利就沖著她大叫：“你這個樣子將來只能撿垃圾、穿舊衣服、住爛房子！”

朱麗婭是來自芬蘭的國際互惠生。她聽到李春利教訓(xùn)皮皮，忙說：“我媽媽是清潔工，她能把一切打理得干干凈凈，她健康而美麗，被許多人需要，還能把廢棄的東西變成寶貝?！泵鎸χ禧悑I純凈的眼神和平靜的敘述，李春利第一次感到羞愧。

朱麗婭教皮皮做手工，做土豆泥、沙拉等，這位清潔工的女兒，所透露出來的自信、陽光，讓李春利內(nèi)心由衷地贊美，她從朱麗婭的身上學(xué)到了平等的觀念，不再居高臨下地教訓(xùn)女兒。讓她欣慰的是，皮皮從朱麗婭身上學(xué)會了認真做事的好習(xí)慣。

讓李春利最難忘的是來自美國的麗薩。麗薩有過三次腦震蕩，可她會踢足球、滑帆板、打冰球，對冒險樂此不疲。她還是一名環(huán)保志愿者，每天收集霧霾數(shù)據(jù)，調(diào)查煤炭排放情況，分階段撰寫分析報告。受麗薩的影響，皮皮在媽媽手機上下載了查看天氣的軟件，分析空氣污染指數(shù)。一個霧天，體育老師帶領(lǐng)同學(xué)們上室外課，皮皮根據(jù)污染指數(shù)，提出要戴口罩。體育老師和其他學(xué)生都盯著皮皮。那節(jié)體育課，只有皮皮一個人戴著口罩訓(xùn)練。

李春利一直沒忘記當(dāng)年自己替人走紅地毯后許下的心愿。她和丈夫決定以女兒與互惠生的生活為內(nèi)容，拍一部電影。她寫劇本，皮皮爸爸擔(dān)任導(dǎo)演，皮皮主演，徐帆等一大群明星眾星捧月般地圍繞著皮皮。她非常投入地表演，和成年人的強度一樣大，爸爸也沒有把皮皮當(dāng)做小孩子，用起來特別狠。陳建斌心疼地對皮皮爸爸說：“你不能這么使喚小孩，要像對待大腕一樣對皮皮?！?/p>

2014年8月，《洋妞到我家》在全國院線火爆上映，皮皮出色的表演贏得觀眾認可。它從400部作品中脫穎而出，獲當(dāng)年“五個一工程獎”。皮皮也在法國、英國的電影節(jié)上獲得“最佳新人獎”。大學(xué)生因為喜歡她，在大學(xué)生電影節(jié)的評選中，把她和鹿晗放在一起候選最佳新人獎。

2015年，李春利帶著《洋妞到我家》參加中美電影節(jié)，領(lǐng)取了金天使獎。那次，紅地毯鋪得好長，皮皮牽著媽媽的手，大方地走在紅地毯上，李春利眼眶濕潤，感覺如在夢中，當(dāng)年在拉斯維加斯許愿泉邊許下的心愿，竟是女兒幫她實現(xiàn)的。

皮皮在北京一所著名的小學(xué)上學(xué)，她很低調(diào)，除了校長，誰都不知道她是赫赫有名的小明星。皮皮從不要媽媽給她買貴衣服，在學(xué)校都是穿校服。班主任告訴李春利：“皮皮很內(nèi)向、很文靜、很羞澀?！崩畲豪犃?，蒙了：“這是我的女兒嗎？”

一回家，與洋姐姐在一起，皮皮的野性就出來了。騎自行車，她非得壓井蓋、走路沿石，哪有坑鉆哪里；讀書，她跟洋姐姐爬到大樹上，說有詩意。

2015年底，皮皮開始和法國留學(xué)生瑞米學(xué)習(xí)法語，瑞米是個20歲的男孩子，皮皮的臉竟然泛起了潮紅。皮皮爸爸擔(dān)憂地對李春利說：“難道女兒的青春期提前到了8歲？”李春利說：“皮皮也許覺得瑞米就像她的男芭比娃娃吧?！比鹈最佒蹈撸€會上課，皮皮和他擲骰子猜單詞，看誰過關(guān)快。皮皮玩得很瘋狂，進步飛快。因為瑞米，皮皮很向往法國。她說：“媽媽，埃菲爾鐵塔是傾斜的，法國巴黎散發(fā)著迷人的香水味?！?/p>

李春利陪皮皮看英文版電影《拯救大兵瑞恩》。皮皮一直生活在童話般的世界里，加上中國學(xué)?！靶」鳌薄ⅰ靶』实邸碧貏e多，容易被別人的自我或自私影響?？戳诉@部電影，皮皮第一次從人性的角度思考問題，也對世界歷史充滿了好奇。她覺得戰(zhàn)爭或許不可避免，但人與人之間的真情永在。

通過感知陌生的世界，皮皮有了更多的見識。

皮皮英語最為出色，在CCTV英語之星比賽中獲北京賽區(qū)金獎，多次參加央視演出，在央視六一晚會擔(dān)任主唱?？粗畠旱倪M步，李春利很欣慰。

“緊張大師”不再緊張：有洋妞的家很精彩

李春利做事雷厲風(fēng)行，是個急性子。北京生活工作壓力很大，有時免不了和皮皮爸爸吵幾句，最激烈的一次，她把一個瓷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后，瓷片飛出去，差點扎到了皮皮。

皮皮用盡全身力氣，拉長聲調(diào)，一字一頓地喊道：“你——們——別——吵——了！”李春利和丈夫都愣了。皮皮冷靜地說：“你們不要忽視我，不要把我當(dāng)孩子。請你們聽聽我的意見?！?/p>

李春利和丈夫臉上發(fā)燙。在皮皮的監(jiān)督下，爸爸戴著女兒拿來的一頂禮帽，向媽媽脫帽行禮，做深刻檢討。皮皮讓媽媽拿了一把雨傘，讓她像英國淑女一樣擎?zhèn)憬邮馨职值牡狼?，保證不再發(fā)脾氣。

皮皮儼然一位神父，向爸爸媽媽分別提問：“是你自己選擇了他做丈夫嗎？”“是你選擇了她做老婆嗎？”李春利和皮皮爸爸的怒火早已隨風(fēng)飄逝，配合著女兒演起戲來。皮皮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幸災(zāi)樂禍”地說：“自己選的，那就別打了，不滿意也活該！”皮皮的話把李春利和丈夫都逗樂了。

2016年6月19日，父親節(jié)到了，皮皮給了爸爸一個大驚喜，特邀了倫敦互惠生KIKI姐姐和她的男友作為演出嘉賓，提前忙了幾個晚上。晚飯后，皮皮請爸爸媽媽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捧著一個大鞋盒，向爸爸媽媽鞠躬。鞋盒打開的一刻，李春利和丈夫被女兒的創(chuàng)意驚呆了，鞋盒被裝飾成了魔法森林，有花草、大樹，有山泉、飛鳥。皮皮和兩位演出嘉賓分別操作著白雪公主、灰姑娘、美人魚、貝兒、米奇、女巫，逐一向他們致敬。劇情是皮皮的創(chuàng)意，亂燉了迪士尼動畫的故事，大多與父親有關(guān)，甚至連女巫都參與到討論給父親送一份什么禮物中來。女巫說：“那就搭一個舞臺，給爸爸演節(jié)目，這個不需要錢，只需要一顆愛父親的心。”皮皮在兩位嘉賓的配合下，獨自用不同聲音塑造了所有角色，英文表達流暢，表演富有激情。李春利笑得前仰后合，皮皮爸爸熱淚盈眶。

2016年8月，李春利一家到夏威夷旅行。皮皮的護照在警告失效期限內(nèi)（護照須在失效幾個月前補辦，皮皮的護照不到一個月就到期了），被海關(guān)人員攔下，他們要么飛回北京，要么支付580美元罰款。李春利變得很無助。這時，皮皮成了救命稻草，她完美的英式發(fā)音和解釋，逗笑了海關(guān)人員。

皮皮說：“請不要讓我就這么回去。我好想看看美麗的夏威夷。你們無法想象，這個假期我有多么期待，媽媽為此次旅行打了多少個電話，媽媽要計算我們的花銷。要知道，我們不是有錢人?！?/p>

皮皮還用英語講起她的故事，談起她與十幾個國家的洋姐姐如何相處，還走過美國紅地毯。海關(guān)人員越圍越多，最后他們不但沒有被罰，還被一直送到海關(guān)大門外。工作人員對皮皮說：“在這里才可以和小明星合影。”皮皮開心地和他們拍照留念。

2016年底，李春利一家被全國婦聯(lián)授予“最美家庭”榮譽稱號。事后，皮皮直言不諱地說：“其實，我們的家庭還算不上最美，爸爸每天都看手機，媽媽忙自己的，而且兩人還經(jīng)常斗嘴?！币患胰藝劚?，熱烈地討論如何把日子過得更好。

2017年5月14日，母親節(jié)。這天晚上，皮皮一邊彈鋼琴，一邊深情演唱媽媽創(chuàng)作的歌曲《燭光里的媽媽》。她知道媽媽和外婆的故事，可惜外婆因病去世時，她才一歲多，對外婆沒能留下什么記憶，她知道外婆雖然已經(jīng)走了八年，媽媽至今仍深深懷念著外婆，而她也能從媽媽的身上，感受到歌曲中那濃濃的母愛。“噢媽媽，燭光里的媽媽，您的腰身倦得不再挺拔。媽媽，燭光里的媽媽，您的眼睛為何失去了光華？媽媽呀，女兒已長大……”

李春利聽著女兒彈唱，心里無法平靜。她給女兒鼓掌，走到女兒身邊，拍拍她的肩膀說：“皮皮，你都把媽媽唱哭了?！逼てふ酒饋恚瑩еf：“媽媽，我愛你?！蹦概畟z笑得眼里閃出了淚花。

皮皮這朵小花，正在一天天長大。讓李春利欣慰的是，先后來到家里的一群國際互惠生，雖然沖擊了她對女兒的家庭教育理念，甚至挑戰(zhàn)著她的價值觀，和她強烈地碰撞，但這也促使她和女兒一起思索，一起討論什么才是對的。李春利將這些寫進了新書《不別離，我把世界都給你》，分享著她的困惑，以及她和女兒一起互動成長的神奇故事。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