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麥田里的少年將軍

2017-07-31 17:18李大唐
延河(下半月)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場院割麥麥子

□ 李大唐

麥田里的少年將軍

□ 李大唐

1

算黃算割,算黃算割……八百里秦川的布谷鳥兒,叫聲與別處不同。

傳說在關(guān)中道上,有一對好兄弟,麥子播進(jìn)田里,哥哥就去甘肅涼州,販賣軍馬謀生。為了顯示老大的權(quán)威,哥哥出門前立下規(guī)矩,必須等他回來,才能下鐮割麥。來年6月麥黃了,哥哥卻因為生意耽擱,沒能按時歸來,家里幾百畝上好的麥子,全部熟透落了地。

哥哥處理完手邊的事情,快馬加鞭趕回來,立在地畔搭眼一望,自家田里長了一地綠蒼蠅般密集無用的青麥苗子,哥哥啊地一聲摔下馬來,泣血倒地而死。哥哥死后化為布谷鳥,每年麥黃時節(jié),提醒大家麥子要黃一片割一片,可不敢黃過了落地。

為感謝老大的提醒,關(guān)中西府的農(nóng)民,聽見布谷催收,就叫,算黃算割……

睡在廈房里間的梁林梁果兄弟兩個,聽見“算黃算割”的叫聲,骨碌骨碌翻過身,趴在炕頭說話。梁果問哥哥,甘肅平?jīng)鲈谑裁吹胤?,那里地很平,也很涼快嗎?為啥有那么多駿馬,那兒有草原嗎?梁林也不懂得,他不想讓弟弟知道,就轉(zhuǎn)變話題說,梁果你知道不,算黃算割鳥兒那可是弟弟變的。梁果說,不對,是哥哥變的。

到底是誰變的,一時分辨不清,兩個人賭咒發(fā)誓說,等問過爺爺,如果梁果輸了,就罰他學(xué)狗叫,如果梁林輸了,他就學(xué)貓叫。

結(jié)果還沒問爺爺哩,兩個光頭就頂在一起,梁果乍起大拇指跟小指頭,學(xué)爺爺買騾子買馬時在袖筒里掐價的“六”字,變成長犄角的牛,哞哞哞地蹬著后腿使勁。梁林伸兩個“八”字,手槍一樣乍在頭頂,裝成一只瘦驢,后腿撂著蹶子,“噢啊”、“噢啊”地叫。

母親在外間聽見,大聲警告說,你兩個禍害,要是把炕跳塌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兄弟兩個受到驚嚇,倏地一下鉆進(jìn)被窩,笑得嘎嘎嘎的,就像夸蛋的老母雞,半天止不住聲。

姐姐梁蕾聽見,朝他們兩個喊,看把你兩個高興的,吃喜娃他媽的奶了?兩人清早起來,就被女流之輩的姐姐質(zhì)問,感覺有點掃興。兩人不答話也不反駁,呲溜呲溜跳下炕,朝后院的豬圈跑,看誰尿得高。

哥哥看一眼弟弟嫩皮包著頭頭的小雞雞;弟弟盯一眼哥哥空子彈殼一樣的短牛牛,兩個人端起機槍,呀呀呀地叫著,把攢了一夜的熱尿,掃射到趕出來喝早茶的母豬的大毛耳朵上。平底長方形的豬食槽,底層面積太大,兩個人的尿水水,剛灘了個底兒,母豬的長鼻子檔住了嘴,嘴巴吸呲吸呲的,喝茶的聲音,就有點兒大。

梁果說,梁林,你個天蓬元帥,看把你喝得香的!

梁林說,梁果,你個豬八戒,看我打你的屁屁!揀起攪食棍,就打豬的尾巴上部,叫作后臀的地方。

兩人撒完尿回來,看見上房里的爺爺跟父親兩個,屁股擔(dān)在紅棗木做的炕邊上,四條腿懸在空中,胳膊肘側(cè)依炕桌,一個口里咬一根煙鍋,一個手里夾一根紙煙,像是在商量國家大事,很正式的樣子。這么莊重的會談場面,顯然不能被干擾。

果然靠里坐的父親,盯見兩個小光頭在門口晃動,朝他們兩個又是搖頭又是擠眼,示意他們先別進(jìn)來。二人吐一下舌頭,趕緊把跨進(jìn)門檻的腳尖兒,悄悄地收回去。

兩人拐到母親房間,母親已經(jīng)洗完臉,正在給姐姐梳頭。姐姐今早的頭發(fā),已經(jīng)扎了兩回,她還不滿意。母親一把拽下皮筋,抿一下姐姐的頭,罵一聲,屄女子事情就是多!忍氣扎第三回。

兩人朝鏡子里的姐姐扮一個鬼臉,姐姐叫著,梁林、梁果——,沒聽見有人應(yīng)聲,喉嚨被水淹了一樣,嫩著聲向母親告狀,媽,你兒子欺負(fù)我!

兩人在母親跟前閃了一下面,就拐進(jìn)前院的灶房。奶奶停了風(fēng)箱,潑水滅掉鍋膛底下的硬柴火,一把掀開鋁制大鍋蓋,正準(zhǔn)備取饃舀飯哩,弟兄倆也不怕燙,伸手抓包子吃。奶奶是誰呀,似乎總能未卜先知,隨手向后一揮,啪地一巴掌就落在梁果的手腕上。

奶奶說,饞蟲,把臉洗了沒?你兩個!

弟兄兩個趕緊出去,蹴到一個斜依在房檐臺兒上的搪瓷洗臉盆跟前,在一家人共用的一臉盆底兒水里,匆匆洗完手臉,也不用毛巾擦,任憑臉上的水點點癢癢地蒸發(fā)掉。

兩個人洗完臉,得到奶奶的默許,給炕桌跟前端飯。兩個人來回跑過兩三趟,醋溜子、蘿卜絲、油潑辣子、灰灰菜等吃食,紛紛就上了桌。

爺爺喝稀飯的聲音,呼嚕呼嚕的,排山倒海一樣;爺爺?shù)难例X很好,嚼菜嚼得嘴巴呱唧呱唧響。父親有點反感,心說現(xiàn)在又不是給地主扛活哩,飯必須搶著吃。但他牢記梁家多少代人“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不敢言語一聲,只是皺了一下眉頭,默默無聲地吃飯。

兄弟兩個還不知道,他兩個起來之前,掰開眼聽見算黃算割的叫聲就睡不住的爺爺,早已經(jīng)翻起身靠在炕頭,邊抽旱煙邊盤算今年夏天的農(nóng)事。

抽完一鍋旱煙,爺爺光腳蹬上一雙灰頭蔫腦的方口粗布鞋,臉也沒有洗,就到城東城北城西三塊麥田里視察了一圈。

麥子黃三天,前天昨天還脊椎硬挺的麥桿桿,今早已經(jīng)被麥穗穗壓得彎了腰。

麥子已經(jīng)熟到十分,因為晚上地里返潮,爺爺不放心,又在每塊地里掐一個麥穗,邊走邊揉搓吹凈填進(jìn)口里,試一試麥子的嚼力。

爺爺咕拽咕拽嚼完麥粒,還用舌尖把面筋頂出口,放在手里拉扯一下,試完淀粉的黏度,他才最終放心。

爺爺叫大家起床,從來不直接叫。爺爺走到院墻根的空玉米架底下,在一個楊木腿子上梆梆梆地嗑幾下煙鍋,嗯啃、嗯啃地大聲咳嗽,就是起床的信號。

屋里懶覺睡得正香的父親梁山聽見,翻一個身說,一天到晚嘮里嘮叨,這才幾點嘛!伸手?jǐn)埩毫帜赣H的腰。梁林母親身子一擰躲到一邊,低聲提醒一句,快,爹都叫了,起來!

母親叫不起父親,自己趕緊坐起身,一邊往襯衣袖筒里塞胳膊,一邊應(yīng)聲道,爹,先割哪一塊地?

爺爺心里罵他的兒子,戀床愛婆娘的貨,啥時能操上全家的心!聲氣就有點兒倔,丟下兩個字,城西!

雖說農(nóng)民的額顱上天生并沒刻字,爺爺卻咋看他的兒子,都不像是個農(nóng)民。

他吃飯用小碗,務(wù)莊稼不懂時令,走路邁一副八字腳,做啥事都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刀架到脖子上,他都不著急。

在爺爺看來,世界上最親的,還就是兩個孫子,未來的頂梁柱。一會兒要到城西割麥,倆娃子還都是碎秧子,可不敢嫩撅了。

爺爺一會給這個遞一牙鍋盔,一會給那個遞一個包子,喊叫兩個孫子,喝稀飯別忘了夾菜。

有爺爺疼他們哩,父親梁山吃東西,就不管兩個兒子,抓起一個紅薯就往嘴里塞。

紅薯還沒遞到嘴邊,爺爺?shù)目曜泳驮谧雷由锨昧艘幌抡f,梁果還沒吃!父親梁山悻悻地放下紅薯,撇撇嘴在心里嘀咕,他們是你孫子,我還是你兒子哩!

站在地上吃飯的弟兄兩個,總是很懂禮數(shù),看見誰碗里的稀飯快喝完了,搶著給大人添飯。往往是急性子的梁果先搶了爺爺?shù)耐?;磨性子對慢脾氣,梁林給父親添飯。

一家人吃畢早飯,嘴一抹碗一擱,把家里的事留給奶奶。爺爺在前面打頭,父親在后頭掃尾,拿著鐮刀磨石,抬著一桶開水,浩浩蕩蕩的,開拔到城西的麥田。

2

麥黃時節(jié)的太陽公公,似乎深知自己的使命,等到梁家一家人進(jìn)地,就把滾滾麥浪,潑灑成金黃色的海洋。

站在田頭放眼望去,鋪開巨型地毯的麥陣,一眼望不到邊。最遠(yuǎn)處麥田與天空接壤的地方,有一層幽幽的藍(lán)光。

已經(jīng)到了緊要關(guān)頭,麥子干得能著火,稍微淋一點雨水,就會變成芽麥,吃起來粘牙不說,營養(yǎng)也大打折扣。

麥陣?yán)飪|萬個上陣的士兵,微笑著朝人們點頭。麥子也速求歸倉哩,這個說過來吧過來吧,我的籽粒最飽滿,那個說過來吧過來吧,把我收入糧倉。

如果說祭拜祖先和神靈時,人們要跪下雙膝,施行頂禮膜拜,那么在割麥的時候,每割一鐮麥,人都要彎腰低頭,就是對生命的尊重。

哥哥梁林割下兩撮麥,頭對頭擰成一個腰帶,橫放在地上,以備捆麥之用。

梁林割麥時,是蹴在地上割的。他左手先按倒再握住一撮麥子,右手里的鐮刀搭在離地不到五指寬的距離,不緊不慢的割。這樣的割法,父親說是“文割”,割過去麥茬低,利于播種玉米,地面干干凈凈,不用再彎腰拾麥穗,但爺爺嫌太慢。

弟弟梁果的割法,父親說是“撒把子”割法,麥茬高過腳面,麥穗掉得滿地都是,爺爺說那是武割,長大能當(dāng)個將軍。

不管文割武割,在爺爺看來,上好鋒鋼磨就的鐮刃,一挨著麥子的根莖,麥桿就發(fā)出嚓嚓、啪啪的聲音,那是麥子在慷慨赴死之前,對大地的恩情言謝。

武將軍梁果割麥時,不愛搭伙成群,按著麥子播種的行列割,感覺太過壓抑。剛割下幾捆麥,梁果就跟家人招呼一聲,跑到麥田中間,自己開辟一片新的根據(jù)地。反正他們要過來的,等割到跟前,看著離地頭還很遠(yuǎn)呢,彎下腰一搭鐮,發(fā)現(xiàn)恁大一片麥子,已經(jīng)被他提前解放,肯定會欣喜萬分——梁果做什么事,都跟別人不一樣,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梁果手里的鐮刀,鐮架是楊木做的,整體呈“L”型,“L”底下是一排鐵條,做成一個刃架。刃架里安上二指寬的鋒利鋼片,也就是鐮刃,就是一把割麥鐮。

割麥鐮不同于割草的鐮、剁玉米稈的鐮,掂在手里很輕,沒一只拖鞋重,但鐮口好饞好饞,飯量有多大啊,要是一個割麥好手,比如說甘肅過來的麥客叔叔,一天吃下二畝地,恐怕也吃不飽。

梁果自小割麥的架勢,簡直像個大人。梁果掄起鐮刀,低頭割、割、割,梁家人丁興旺,地的口面很寬,根本不用擔(dān)心,會割到鄰家地里。

別看他平日有點吊兒郎當(dāng),真正干起農(nóng)活,還真有拼命三郎的勁兒。鐮刀一放一收之間,就是半抱麥子,梁果割下一抱放下一抱,感覺夠一捆了,再扎一個腰帶放到地上,繼續(xù)向前割。

梁果彎腰低頭割麥、割麥、割麥,就像在攻城掠地,對方的士兵全放倒了,地盤就是他的,他就獲得了勝利。

割麥必須不停彎腰,爺爺老了腰桿硬了,就專門跟在大家后面,蹲著捆麥捆。兒子梁山跟大孫子的割法,就像給麥逮虱子一樣,實在是太文氣了,幾個人在一起,割了老半天,供不上他一個人捆。

爺爺側(cè)斜著身子,從地畔的土棱子上,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走到梁果割過的地方捆麥。爺爺把麥穗朝上墩成一堆,讓麥穗晾曬得再干一點,脫粒時能打干凈。麥子一經(jīng)割離地面,捆好后抱團(tuán)立在一起,簡直像一群兵馬俑,矗立在三秦的腹地,等待進(jìn)攻六國的號角。

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的故事,不知聽爺爺講過多少遍,加之書本知識的增多,梁果對腳底下這片土地上發(fā)生過的事情,還是略知一二的。

梁果直起腰來,用手背擦汗時,看見身后的軍陣,梁果站直身子大喝一聲,立正!他感覺他就像古代一位大將軍,向萬頭攢動的士兵,行一個注目禮。

3

麥子一直割到后晌,一家人坐在麥捆上,吃完奶奶送來的西紅柿黃瓜拌干面,喝一碗油光溜滑的麥仁湯,彎腰繼續(xù)割麥。

太陽開始向西移動時,爺爺把家里的有生勞動,分成兩撥隊伍。

父親梁山前面駕轅,母親和姐姐裝車,拉一個后插羊門的架子車,頭對頭裝麥捆,裝得小山一樣高。

一起拉到正路上,母親又回去割麥,由姐姐梁蕾掀車。路平平的,說掀車其實是押車,怕的是麥捆掉在地上,一捆麥幾個大白蒸饃哩,從去年10月種進(jìn)田里,澆水施肥拔草養(yǎng)護(hù),足足長了6個多月,多不容易呀,眼看到口的糧食,不能讓后面的人,光揀現(xiàn)成的。

隔一陣姐姐跑不動了,爺爺知道武將軍梁果割麥快,又天生不受約束,就派梁林去掀車。

于是一家人割的割拉的拉,與其他村民的拉麥車子自動列成一排,逶迤走進(jìn)被麥田包圍的一塊場院,墩成麥捆的大山。

村西田間的麥子,割完拉進(jìn)村東的場院,龍口奪食哩,必須連夜打完。為了趕時間,梁家人一家大小,數(shù)過家門而不入。

父親梁山中午就拉回第一車麥捆,在管機子的老衛(wèi)跟前排下隊,可是天已經(jīng)擦黑,打麥機還在場院那邊轉(zhuǎn)游呢,根本輪不過來。

爺爺又跑過去看了一回,說,狗日的沒胎骨,弟兄幾個合成一家,跟咱打車輪戰(zhàn)!喝令一家大小先坐下都歇著。梁果一家人,就分別坐到光場上,麥捆上、叉把上、木锨上、掃帚上、簸箕上、木斗上休息。

天快黑透時分,奶奶踮著一雙后來放大的小腳,晃晃悠悠一個小擔(dān)兩頭擔(dān)著,把吃的喝的送進(jìn)場院。

饅頭鍋盔小菜之外,一家人晚飯喝的是內(nèi)煮綠豆的大糝子湯。至于炸油餅煮雞蛋,平時不是能經(jīng)常見的,只有在三夏大忙時期,奶奶才犒勞大家。

梁林與梁果一對將軍,跟姐姐梁蕾搶著吃。母親想說句公道話,喊嚯一下兒子們,她知道,受人老幾輩的影響,爺爺擔(dān)心婦女進(jìn)場說話聲音大,影響小麥的產(chǎn)量,母親就噤了聲。

一家人吃罷飯,回坐到場院里,有靠著麥捆的、有睡在蛇皮袋子上的,一起聊著閑話,等打麥機輪過來。

月亮多么沉靜光滑,把光得能涼攪團(tuán)的場院,輕輕沖洗一遍,滿地便流著牛乳。牛乳之湖的葦(麥)草叢中,亮出一圈圈燈光。

梁林梁果們不知困乏,早跟一幫娃娃伙兒學(xué)了少年將軍霍去病,上到祁連山一樣綿延起伏的麥堆堆麥山頂上,一會兒山地布陣,一會兒平原游擊,人嘶馬叫地打仗。

梁果跟哥哥們攆仗的間隙,作為潛伏特務(wù),他藏在場畔一個大麥草垛后面。

因為割麥不惜力氣,這會兒實在困了,武將軍梁果倒頭就睡,做夢吃西瓜。

百畝千畝的西瓜園,上過油渣的西瓜田啊,翠綠的葉子油黑的表皮,滿地的西瓜沒人看管,梁果掂一個砸破,咬上兩口紅沙瓤,掂了一個再砸。

成熟狂躁的麥稈兒氣味,隨著夏夜的晚風(fēng),從場畔的土槐上徐徐吹下。就有攀著細(xì)白繩子的蠶娘子,被風(fēng)吹得很遠(yuǎn)很長,搭到梁果的脖子上。

被蠶娘子騷擾一下,梁果隨手抓起一把麥草蓋在臉上,想繼續(xù)他的夢呢,卻感覺身后有響聲。原來是梁林找過來,看他正在酣睡,悄悄躲在麥草垛后面,嗚嗚嗚學(xué)著鬼叫,想嚇唬他一下。

梁果不知道是文將軍梁林,只感覺腦后一陣陰風(fēng),有惡鬼魂朝他撲來。他不顧一切地朝場院里跑,跑向燈光和人聲。

4

月亮有一麥叉高的時候,打麥機終于輪過來。

觀察“敵情”的爺爺,撲踏撲踏走回來,朝斜躺橫臥的一家大小喊道,起來,都快別睡了,起來!

水銀樣的月光,傾瀉在鏡面一般明亮的場院。夜風(fēng)輕拂的場院的平湖,涵養(yǎng)著深深的幸福。這種清爽冰涼的感覺,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勞動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尚未十分清醒的家人,包裹在麥粒麥穗麥葉麥桿熟透的荃香里,微微有些兒沉醉。

被爺爺?shù)慕新暯財嗔怂瘔?,揉著朦朧睡眼,姊妹三個跟在大人后面,去推打麥機。

睡的時候感覺不到,睡醒了站起來,薄衫被夜風(fēng)輕輕翻卷,還真有一絲兒冷。姐姐梁蕾、哥哥梁林,雙手交叉在胸前,斜伸上去抱住肩膀,佝僂著腰身前行。

看著兩人細(xì)瘦的身影,武將軍梁果忽然突發(fā)奇想,要嚇一嚇?biāo)麄儌z。梁果吐著舌頭、平伸雙臂,顫著聲音叫道,梁蕾——、梁林——,雙腳并在一起,突突突往前跳著,跟哥哥姐姐耍怪。

梁蕾回頭看見,嚇得驚叫一聲,媽呀!趕緊緊跑幾步,攆上前面的父母。

文將軍梁林說,梁果,你個碎鬼!返回身就攆。梁果快得像一只野兔,噌地躥出去老遠(yuǎn)。

攆在后面的梁林,跟著梁果的運行路線,繞過場院里大蘑菇似的麥捆垛子,繞過場畔一排枝繁葉茂的白楊樹,繞回場院東頭的打麥機跟前,終于抓住梁果的衣服下擺,兩個人扭到一起,嘿嘿哈哈地大笑。

三四噸重的打麥機,臥在郭家的光場上,一見推就陷在軟處,梁家一家老小和跑過來幫忙的族人,趴在左后右三面,一、二、三地喊著號子,吭哧吭哧推機子。

大家使出吃奶的力氣,三百多米距離,推了二十幾分鐘,終于推進(jìn)自家場院。

打麥機的小鐵輪兒拐彎的時候,在鄰家的場院中間,旋蹭出一個小坑。心里急得能著火,爺爺卻沒有忘記,專門叫他的兒子梁山趕緊過去灑點水,給人家填好錘平。

父親不想去,爺爺吼一聲,人不能光圖自己方便,走過去叫人戳脊梁骨,那算啥人?父親拗不過爺爺,嘴里嘟囔著什么,怏怏不快的去了。

機靈鬼梁果嗣后得空跑過去看時,發(fā)現(xiàn)父親補好的場院,跟原來一模一樣。爺爺說的那句話,就像一顆種子,從此埋在他的心間。

經(jīng)管打麥機的老衛(wèi),一個蓄著黑短胡須的獨臂中年漢子,請人把頂頭彎成鉤搭的零線、火線、地線,分別綁在三根長竹竿上,一根一根遞給爬到電桿中間的父親梁山手里,叫他帶電掛到經(jīng)過場邊的手指頭粗的電線上。

電源接過來了,老衛(wèi)要過去一把谷叉,齒朝下扎在場里,從閘刀箱子里,引出兩根細(xì)電線。老衛(wèi)先接好零線,然后跨開兩腿,老衛(wèi)跨出零步電壓,徒手把火線接好。

1000瓦的大燈泡,嘩地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小太陽一樣。已經(jīng)習(xí)慣夜晚的梁果,驚得嚯地一下,險些跌到地上。

從傳送帶到滾輪到皮帶到出麥的槽口,打麥機整個兒鍍了金,就像一只金色的螞蚱,巨大的金螞蚱,橫臥在場院中間。

燈光照得整個場院,像一個溫暖的舞臺,被聚光燈聚焦打亮。周遭的天空,像一個大而黑的鍋蓋,把世間所有的噪音和喧囂,都圈到外面去了。

老衛(wèi)大喊一聲,人都先往后退!確定站在機子各個操作口的人都退后了,老衛(wèi)一推電閘,打麥機嗚——嗚——嗚——地啟動、運轉(zhuǎn)起來。

打麥機的螞蚱腿兒,呼吃呼吃快速運行,發(fā)出轟隆轟隆的聲音,做著狗刨運動之際,渾身上下每一個部件、每一顆螺絲釘兒,都充滿激情豪情地運行、燃燒。在沒有填入新麥捆之前,把上一家麥葉麥稈滯留在腹腔里的塵土,傾吐發(fā)散出來。

打麥機的胃口很大,前面吃麥捆中間出麥粒后面屙麥草,只要不停電,就能不停吃不停拉,根本不用消化。但打麥機再餓,也不能一次喂得太多,連著兩個整麥捆塞進(jìn)去,足以叫它打咯放屁打噴嚏,張著嘴干號半天。

有時候打麥機被噎住,馬達(dá)嗚嗚嗚地空耗著,老衛(wèi)就會從一個角落,飛一樣跑過去,一把拉下電閘,大罵蓐麥捆的人,你長個豬手呀,人都急著打麥哩,燒了馬達(dá)誰負(fù)責(zé)!

滿頭大汗的蓐麥捆的,日憋事做下了不敢分辯,趕緊打開機頂?shù)蔫F殼,拿撬杠往回撬轉(zhuǎn)輪,用手撕麥草。

有時遇見輩分高嘴硬的會笑著回罵,你個老不死的老衛(wèi),機子停了,我又不是不給你付錢,你怕啥?

付錢?哼,日他媽才在意那點錢哩,你不要以為錢就啥都能弄!這會兒個要是馬達(dá)燒了,你上哪里去買?有錢都找不著地方。你難道不知道,咱整個發(fā)禧村,就這一個寶貝疙瘩?

被說的人說不過他,悻悻地回一句,老衛(wèi)把打麥機當(dāng)婆娘哩,不準(zhǔn)看也不準(zhǔn)動。

老衛(wèi)聽見記在心里,并不跟對方爭辯。重新開閘后,老衛(wèi)一個坐到一邊,在打麥機的轟響聲里,想他的婆娘娃娃。

老衛(wèi)的婆娘叫淑梅,兒子叫小君。多好的名字啊,多賢慧的人,卻帶著兒子跑了。

獨臂尋妻的老衛(wèi),終于戒掉賭博喝酒打老婆的惡習(xí)。

他愛打麥機,金不換的打麥機,就是老婆娃娃,就是他尋親的雙腿,是他找尋家庭找回夢想唯一憑借的親人。

每年收回錢了,他就外出找一回妻兒。尋不回來了,依在桌前臺燈里一盞電燈泡跟前,撕心掏肺的哭。

光棍的日子沒時間。半夜醒來睡不著,老衛(wèi)看著沒表情不吭聲的鐵螞蚱,把閘刀往上一推,讓它旋轉(zhuǎn)起來,撒一撒肚里的悶氣,驅(qū)除內(nèi)心的寂寞。

鄰居跑過來喊,老衛(wèi)你個龜孫子,你不睡覺了,也不讓別人睡!

老衛(wèi)趕緊說,修機子哩,我,我忘了看時間。怕人家不信,老衛(wèi)接著說,打麥機老胳膊老腿的,擔(dān)心放老了報廢了,叫它動彈動彈,我試試機子就關(guān)。

5

有爺爺?shù)难詡魃斫?,梁家人不管大人碎娃,無論干什么活計,一個頂一個的強。

侍候機口的父親,干別的不太在行,蓐麥卻很有經(jīng)驗,他能保證讓打麥機吃得愉快吃得舒服,還從來不打嗝。況且為了增強工效,拗不過爺爺?shù)母赣H,還專門回家,拉來屋里中堂供獻(xiàn)飯用的八仙桌,放到傳送帶前頭。工作臺整個增大了一倍,不易發(fā)生事故。

父親愛干凈,戴著手套扎著袖口的樣子,沒少被爺爺笑話。根本就不是一個做農(nóng)民的料,……要不是那年高考……回想起命運對兒子的不公,爺爺聲音有點啞。父親梁山說,老皇歷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婆娘娃娃一大伙了,還提有啥意思。

聽見這樣的話,母親心里起了笑意。她知道,品學(xué)兼優(yōu)的梁山當(dāng)年悔婚悔得厲害,住到學(xué)校不回家,可是一考一個不如意,他是學(xué)得太狠了,學(xué)傻了腦子里哪根弦索,反而落在農(nóng)村,留下來跟她結(jié)婚。

提麥捆的姐姐和哥哥,供不急了就不解捆腰,直接把麥捆頭朝前往八仙桌上一撂,父親手里一把鐮刃,噌地一下攔腰斬斷,送上傳送帶,哄得打麥機像吃奶粉的乖兒子一樣,一小口一小口不停不歇的吃。

鐵條鏈成的傳送帶往里,是一個內(nèi)經(jīng)約80公分的圓形空心滾筒,滾筒表面焊接著手腕粗的麻花鋼筋,大螞蚱的鐵嘴鋼牙高速旋轉(zhuǎn)的過程中,咬掉麥穗咬扁麥桿,把麥草打散出去。

麥粒因為重力影響,從滾筒下面一個狹槽出來,金色河水一樣,源源不斷的流下來。

母親蹲在打麥機的大肚子跟前,張著大大小小的口袋,接收著麥粒,在母親心中,麥粒就是金錁子,捏不爛砸不碎。

麥糠撲進(jìn)頭發(fā)很難洗的,母親戴一個紅藍(lán)相間的家織布大手帕,保護(hù)著烏黑的頭發(fā)。

母親接得急了,頭頂?shù)奶m布手帕掉在地上,她也顧不得了,大叵籃小篩子寬簸箕,全用來接麥子。麥子流得照顧不過來,母親叫姐姐過去幫她,張著蛇皮口袋,直接對著打麥機的槽口,一口袋一口袋接滿,先挪到機子一邊。一會兒挪不動了,叫著,梁林!一會兒又挪不開了,叫著,梁果,過來!

兩兄弟手邊自己的活兒還忙不過來哩,但都樂意幫母親的忙,聽見母親叫,就趕緊跑過去,使出吃奶勁兒,挪開麥口袋。

打麥機后面兩只又細(xì)又長的螞蚱腿,朝外猛蹬動著雙腳,把麥草蹬出機身??墒俏涷仆葍哼€不夠長,前面吃得又多,蹬得不夠遠(yuǎn)。需要兩邊各站上一個人,手持兩把麥叉,把麥草往后挑,實在挑不及了,用麥鉤刨遠(yuǎn)一點,猛力往上垛垛。

梁果跟爺爺麥叉飛揚,有一種戰(zhàn)場上與敵短兵相接,奮勇角力的豪邁。一時只見麥草飛舞,叉把飛揚,麥草像到了生命的盡頭,跳著臨終的芭蕾,應(yīng)當(dāng)是天鵝之死吧,躍上麥草垛子,求得終生安息。

鐵螞蚱吃得太快太貪,肚皮底下屁股后頭快要塑住了,實在忙不過來,自小就是個碎大人的武將軍梁果,跑到前頭請求老衛(wèi),不行把電閘關(guān)了,把打麥機往前挪一挪!

三夏大忙的打麥機、春秋旱季的自備井,誰家都不會用多長時間,誰家又都離不了。用的這幾天,人家就是爺,就是規(guī)則、法律。

身體殘疾的老衛(wèi),早年蓐麥的時候,想妻子想得心切,一時沒有注意——有人說他是故意的,為了要打麥機。被機子吞掉了一只胳膊,就賒下生產(chǎn)隊的打麥機,成為機子的主人,同時也是奴隸。

兩手搭在耳朵外面,聽清楚梁果的建議,老衛(wèi)一點都不依。老衛(wèi)說,大忙天的,后面的隊都排到明早了,萬一下一場雨,你給后面的人負(fù)責(zé)?

老衛(wèi)養(yǎng)護(hù)機子一年年兒了,又掏錢檢修換零件,買了新馬達(dá)換上,交電費之外,放下自家的麥子不管,一小時收5塊錢勞務(wù)費,老衛(wèi)不讓停機子,這個大家能理解。

梁果用眼神向父親求援,父親的鼻子嘴上全是麥葉上飛出的灰塵,額上的汗水黃豆一樣往下滾。

父親何嘗不想休息片刻,喘上一口氣,喝上幾口水,但父親凌厲的掃他一眼,父親也不答應(yīng)停機子。梁果知道父親害怕機子一停一開之間,被老衛(wèi)多記上一兩分鐘,掙錢不易呀,他能理解父親。

請求沒得到回應(yīng),武將軍梁果抬腳把一個麥捆踢到3米開外,狠狠地朝地上咔一口粘稠黑臟的唾沫,掂起一個大鋁壺,咕咚咕咚猛喝一氣涼茶,辟頭蓋臉倒下來一股。給自己降完溫,他把壺往地上一墩,黑手抹一把臉,又回去加勁鉤麥草。

6

麥子打完裝進(jìn)口袋,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

母親和姐姐害羞,也是嫌夜里反潮,廝跟在父親身后,一起回了家。

大夏天,麥場里誰家大小爺們不是兒橫七豎八躺在場里,邊納涼邊看麥邊睡覺。爺爺從口里取出煙鍋,在鞋幫上磕了兩下,不屑地哼一聲父親,愛婆娘的沒出息貨!弟兄兩個看不上父親的作派,口里也哼哼了幾聲。

爺爺先在場院上鋪一層塑料紙,再鋪一厚層麥草,蓋上一張粗布單子,就做成一張軟床。地上的潮氣被塑料紙隔著,新麥草帶著陽光的溫暖,粗布單子又厚又密,麥稈兒根本戳不到皮膚,躺上去舒服極了。

經(jīng)過整整一天的戰(zhàn)斗,終于乏力的弟兄兩個,學(xué)著滿場院男人的樣子,露出并不發(fā)達(dá)的胸肌,小腹上蓋著自己的衫子,滾倒在爺爺兩邊。

夏夜的晚風(fēng),搖得楊樹葉子嘩啦嘩啦響,卻一點也吹不動天河里密布的繁星。成熟新麥的氣息,從身邊的麥堆上、從身下的麥草里傳出來,都能嗅得見鍋盔饃的荃香了,兩兄弟都喊,肚子有點餓。

有狗吠聲從遠(yuǎn)處輕輕傳過來,爺爺望著天空說,狗看星星一燦明。狗總是餓著,又饞,看啥都像肉骨頭。弟兄兩個是人,當(dāng)然不是狗。他們就忍住餓,一起抬頭看天。

銀河里那一灘星斗,都要倒下來撒下來一樣,只要撩起衣服下擺,就能接一抱一懷。

文將軍梁林想,如果天上也有一個孩子,往人世里看,場院里面的麥穗和麥粒,也是滿地星星吧。他一時感覺離天很近,離北斗七星很近,離牛郎星、織女星也很近。

正在這個當(dāng)口,武將軍梁果忽然記起早上跟哥哥打的賭,就問爺爺算黃算割的故事里,誰最后變的鳥兒,哥哥還是弟弟。

爺爺捋一捋麥茬根似的短胡須,說算黃算割的故事,就不要再糾纏了。你兩個也慢慢大了,我給你們講一個新故事,姊妹三個齊心協(xié)力,從太陽上偷金子……

7

聽著爺爺?shù)墓适氯朊撸鋵④娏汗@然累了,睡得一塌糊涂。文將軍梁林打幾個哈欠,他也進(jìn)入夢鄉(xiāng),然而作為家中的老大,他沒有真正睡著。

他看見第二天大清早大家起來,太陽射下來柔柔的光線,把麥草垛的影子,照成了沙漠里的駝隊。

他看見他再次跨進(jìn)麥田,根本不帶鐮刀。他心中有一把巨大的鐮刀,順著夏季的熏風(fēng),吼吼往前直行,就像刮起一個旋兒風(fēng),一綹接著一綹,把麥子全部卷進(jìn)場院,在不規(guī)則的田地上,留下露著白茬的麥根。

麥根像一把把削好的竹劍,鋒尖對準(zhǔn)藍(lán)天,涌動著無名的亢奮?;鹄崩钡拇筇柕紫拢炜照克{(lán)深遠(yuǎn),心無一物之間,天地間僅存的一只知了,藏在地頂頭一棵泡桐樹的大葉子底下,沖天吱吱狂叫。

知了多么自由,他想做一只知了,他朝天大喊,知了、知了。喊聲剛一結(jié)束,他就變成了知了。他把針管一樣的口器,狠狠的插入泡桐的枝干,喝飽了吱哇亂叫一陣,托一聲長音,走了——地面上撒下一道黑影,貼伏在麥田中,貼伏在場院里,架在麥穗麥芒上、架在麥茬根的鋒刀利刃上,一直飛向遠(yuǎn)方。

知了飛走了,知了飛向哪里?知了就是我,我就是知了?抑或它只是我的影子,帶著雙翅的夢?知了乘風(fēng)而起,變成了算黃算割,算黃算割振翅一飛,飛成一只大鵬。尖啄、利爪、巨翅的大鵬,比知了漂亮多了,但也并不是鳳凰,跟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在自家田里勞動時,隨便一鋤頭下去,便可挖出撿回的漢瓦當(dāng)上的朱雀圖案,看著一模一樣。

大鵬是天鳥、金鳥、太陽鳥,它的翅膀有多大呢?按照爺爺睡前的說法,原子彈爆炸的蘑菇云,站在大鵬跟前,就像一棵小草;大鵬如果伏到地上,會埋沒千萬個村莊。

梁林他們姊妹三個,騎在大鵬背上,趁太陽大白天在外面忙著,飛向太陽島。太陽晚上棲息的島嶼,島上的一山一石一沙一樹,全部都是金子。

文將軍梁林給口袋里裝沙子、揀石頭,裝滿兩口袋,他就騎上大鵬,先往地上送一趟。上來下去幾趟,卻發(fā)現(xiàn)梁果還在裝口袋,弟弟多貪心啊,叫姐姐給他張著口袋,弟弟只管裝裝裝,裝得滿地都是口袋,卻還不停歇。

他便低頭又裝,太陽已經(jīng)懸在樹梢,把西天燒成一片金黃。按照爺爺?shù)恼f法,太陽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進(jìn)了他的領(lǐng)地,就會回身一照,把太陽島整個燒焦。我可以沒有金子,我不能沒有弟弟。他這樣一想,趕緊叫弟弟梁果,太陽快落山了,發(fā)現(xiàn)咱們?nèi)肭郑瑫涯憧境山鹑说?,快回呀,弟弟?/p>

大鵬聽見梁林的召喚,嘎地大叫一聲,強行馱上姊妹三個,電射般飛回麥田。姊妹三個打開口袋,滿眼的金疙瘩金沙粒,瞬間灑遍飽滿的麥穗,由于降溫太快,金子全部消融變小,變成了金色的麥粒兒,撒落到他們的場院。

從太陽島上下來,文將軍梁林眼睛里的物體,都變成了金黃色。地是金的、天是金的、鐮刀麥穗麥捆打麥機麥粒是金的、村莊樹木田間割麥拉麥的農(nóng)民都是金黃色的。他看見整個關(guān)中道上,晾曬在場里的麥粒兒,一粒一粒排列過去,排成了金色的沙漠。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麥捆垛子,就像漢冢唐陵立于周塬、雄偉、高大、落默、無言。

他看見爬行在麥場的螞蟻瓢蟲,默默的負(fù)重前行。他看見父親望著金色的麥田,父親笑彎了腰。他看見爺爺圪蹴在他家場院,手里端一個脎(頭)大的老碗,筷子挑起來長長的粘面,吃著今年的新麥,爺爺看著他的后代兒孫,爺爺笑瞇了眼。

他看見他變成一顆麥粒兒,重回母親的子宮,埋入渾厚的大地,接受陽光雨露的滋潤。一顆顆麥粒兒的中心,都有他都是他,在麥粒的細(xì)胞里,極其細(xì)小的他的片段,都有他深思的信息。

他看見他的生命的小芽,被放在加代室里面,長葉返青分蘗揚花座籽,太陽翻身欲起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麥色已經(jīng)金黃。

算黃算割,算黃算割……中國西部的布谷鳥兒,叫聲與別處不同。在整個黃河流域,有許多好兄弟,不用到?jīng)鲋葚溬u軍馬,在麥田里能偷來金子。

又一個夏天悄然降臨,算黃算割的叫聲,再一次叫醒了父輩的農(nóng)民。文將軍梁林看見,在八百里秦川米糧川上,一家家老小起床之后,手里拿著鐮刀磨石,走向金色的麥田……

[加代室]:小麥研究的專用溫室,通過人工調(diào)控光溫,使麥子一年四季都能生長、收獲,采取優(yōu)選法,再種再收品相最好的植株進(jìn)行雜交繁殖,以加快研究速度。

李大唐,原名李梁愿,1974年生,陜西楊凌人,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魯院陜西中青年作家班、西北大學(xué)作家高研班學(xué)員。發(fā)表中短篇小說30余萬字。作品入選《2013——2015年度陜西青年作家作品?小說卷》。

猜你喜歡
場院割麥麥子
古代冰上運動會
割麥客
趴在麥子上的鱷魚一家
一株麥子的抒情詩
楚雄書(外二首)
《花亂開》
與五歲女兒在場院上剝豆
場院
麥子熟了
場院(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