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
曹雪芹的長篇小說《紅樓夢》中,有個出場不是很多但很特別的女子,叫邢岫煙。
岫煙是和寶琴同時出場,可兩人受到的禮遇卻截然不同。岫煙是隨父母投奔邢夫人而來的,她“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兒分中平常”。六十三回中她對寶玉說“我家原寒素,賃的是他廟里的房子”,想來寺廟必是遠(yuǎn)離集市之處,如不是家境果真貧寒之至,斷不能賃廟而居。而寶琴則正相反,出身于世代皇商,因其父在世時將其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則其兄薛蝌帶其進京發(fā)嫁。所以一個是投奔,另一個只是走親戚,兩者境遇之差可想而知。
寶琴是賈府之主賈母的寶貝,自然是跟著她老太太住了。想想老太太也是很可愛,寶玉黛玉她是疼的,只是如今都大了,再撒嬌也是有限。正好來了個洋娃娃似的寶琴,于是便把快溢出來的滿心滿口的愛全放在了寶琴身上。寶琴不僅生得玲瓏剔透,更難得的是讓她小小年紀(jì)便見過許多世面,四山五岳都走遍了,“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綜觀整個《紅樓夢》中的小姐,最遠(yuǎn)的不過進廟打蘸,已經(jīng)歡喜得什么似的了。多數(shù)是不出園門,幾天不出房門也是有的,對今天的我來說簡直不可思議。寶琴縱如此見多識廣卻天真可愛依舊,似乎塵世不侵、世事不問。
可憐的岫煙不出家門,便嘗盡人間冷暖:父母貧病,不受親愛。鳳姐安排岫煙與迎春一處住,固然是她想得周全,但也只能如此罷。岫煙也并不一定情愿住在園子里,雖然家里貧寒些,但治房舍后好歹也是自家,比不得寄人籬下。老太太受寶玉之請發(fā)話后,父母自是求之不得——女兒住在大戶人家豈有不愿意的,不僅吃穿用度一應(yīng)俱全,還有丫環(huán)使喚,可不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他們哪里會考慮到女兒會受的委屈??上Т蟾蝗思胰莶幌赂F親戚,連平兒鐲子丟了也是先懷疑到岫煙的丫頭;更有那些迎春的丫環(huán)婆子們勢利眼,我總覺得當(dāng)中定有司棋這位副小姐,只需看她大鬧廚房的潑辣勁就知道了。所以,岫煙在園子里的日子并不輕松。
接著,我們來看蘆雪庵聯(lián)詩。大家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頭篷,唯岫煙仍是家常舊衣,并無避雪之衣。此時迎春在養(yǎng)病自然是不能來,但即便她來,這呆丫頭斷想不到借岫煙一借的;鳳姐縱事事考慮周全也有疏忽之時了;李紈本來就來了兩個妹子,更當(dāng)不會想到隔了幾層的岫煙身上去了。此時的岫煙又當(dāng)如何?心中能無一絲波瀾嗎?湘云假小子般的俏麗打扮是否提醒了她呢?但凡她是個男兒,是否定當(dāng)遠(yuǎn)走高飛嗎?人生讀書糊涂始,如果當(dāng)年妙玉并不曾教她讀書識字,她命運又該如何呢?好在岫煙本無出世攀比之心,想來那若許年承妙玉所授的文字左不過莊子、老子等,所以寶玉贊她“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閑云”。
寶琴的詩就不必說了,《詠紅梅花》讓寶玉深為奇異,讓黛玉湘云斟酒齊賀;新編十首懷古詩巧則巧矣,暗含的十則謎語竟難住眾姐妹;還有“外國美人”的詩讓眾人大贊“比我們中國人還強”,想來必定也是她所作,否則黛玉揭穿時她為何“紅了臉,低頭微笑不語”。寶琴的詩大氣磅礴,想象豐富,詠古喻今,竟和她嬌柔小巧個性不合,想來多半得益于她多年來的四海游歷。書中并未安排寶琴和岫煙有任何對話,卻讓這兩個女子同一天生辰,又讓岫煙做了寶琴的嫂子。果真如薛姨媽所說:任隔著海隔著國,也終有機會做了夫婦,薛姨媽慧眼識珠,也許看中的正是邢岫煙這種好的性格。而薛蝌的人品定然出眾,否則也不會得寶玉青眼了。從結(jié)局來看,兩人是紅樓人物中唯一有好結(jié)局的一對吧!
或許每個女孩子心中都有當(dāng)岫煙的時候,隨著你一天天地長大,你身邊出眾的女孩子也越來越多,誰不是偷偷拿別人和自己比較?但有一天,當(dāng)你遇到一個寶琴般的神仙人物,自己便漸漸低下去了,心里酸著酸著,可又有些不甘心。不能做參天大樹,那就做好一片綠茵,做好本分的,不要嫉妒別人,這不也挺好的嘛!
可滿世界的麻雀都想爭當(dāng)鳳凰,世界的不太平和紛擾都由此而來。說到此處,更為敬重邢岫煙的這種身心如一的純真!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