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祥
那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從保利快捷酒店出來的時候,已是凌晨一點多,馮玲看見那個年輕女人伸伸懶腰、動作很大地打了幾個哈欠。馮玲低頭用手指掐算了一下時間,這個年輕女人進去整整三個小時,而且,這個時間只多不少。馮玲桌子上的茶壺都加了好幾遍水,而且茶水已經(jīng)淡得幾乎沒有顏色了。因為坐了很長時間,馮玲的雙腿有些麻,好幾次想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但潛意識里有一種責任不允許她睡。那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已經(jīng)走出保利快捷酒店很遠了,馮玲知道她馬上要消失在這座城市的夜色中。這時,她對剛剛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的丈夫貴寶說:把茶水錢結(jié)了,我去跟蹤那個年輕女人。
貴寶的大名叫周貴寶,40多歲的男人,長相平平但皮膚挺白,工作和職業(yè)的關(guān)系倒還像一個知識分子。貴寶在省報工作,此人脾氣性格比較好,所以在報社幾乎沒人喊他周貴寶,都喊他貴寶。就連領(lǐng)導(dǎo)在大會小會上,同樣稱他貴寶。很多時候,貴寶前面的頭發(fā)從上面滑落下來,反倒有幾分知識分子的瀟灑,也為他增添了幾分氣質(zhì)。貴寶和馮玲倆人是二婚,所以彼此非常珍惜重新組成的家庭,本來兩個人的新婚生活過的挺好,但卻被孩子的事情弄得很不愉快。
貴寶的兒子讀大學一年級,就在本市的一所綜合大學學建筑設(shè)計,重要的是,這個孩子還真有些建筑天賦。一般來說,單親家庭的孩子在個人的要求幾乎沒有任何約束和節(jié)制。他每個月除了當面向父親貴寶要他的生活費,跟父親幾乎沒有任何一句話可說。很多時候,貴寶覺得自己對不住兒子,兒子剛剛小學畢業(yè),妻子就提出跟他離婚,當然,他們倆人的婚姻早已經(jīng)是名存實亡了,兩個人之間有那么一根細如絲線般的繩子系著,沒準兒啥時候就斷了。比如當前妻提出離婚的時候,他以為是開玩笑,是氣話,是在嚇唬他。他還是想堅持一下自己的觀點和態(tài)度,說等孩子高中畢業(yè)上了大學再說。但是,他的想法被前妻無情地回絕了。她對他說:你認為再過幾年還有意思嗎?咱倆現(xiàn)在的家真的是形同虛設(shè)。說真的我一天都不想回來!其實,他倆的事情被剛剛小學畢業(yè)的兒子周小舟看的一清二楚,這孩子心理苦悶,只是不說而已。
貴寶跟前妻離婚之后,兒子判給女方撫養(yǎng),貴寶為了兒子把本屬于他的房子讓給了前妻。但是不到一年,兒子就住校了,一個初中生住哪門子學校呀,貴寶很是納悶。他去兒子學校一打聽,原來是前妻又結(jié)婚嫁人了,兒子不愿意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生活所以選擇了住校,這是無奈中的唯一選擇。貴寶聽了簡直是火冒三丈,怒氣沖天找到了前妻,結(jié)果被前妻罵了個鼻青臉腫。最后的結(jié)果是,房子要回來了,這倒不是因為貴寶厲害,而是前妻嫁的男人是做生意的,而且一點不含糊。人家早就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購買了好幾套房子,當貴寶過去討說法要房子時,那位款爺二話沒說,拽著女人眼皮不抬就走了。
貴寶從老母親那兒搬回自己的房子之后,立馬去學校找兒子,他希望兒子搬回家與他一起住,爺倆一起過日子還不至于寂寞。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被兒子一口拒絕了。他問兒子為什么?兒子說在學校習慣了,集體生活有意思,自己愿意過集體生活。
當兒子上了大學一段時間之后,貴寶再一次找到兒子,他還是希望讓兒子搬回家住。這是兒子給了他一句話,說有女朋友了,女朋友非常愛他,也會關(guān)照他。
考上的時候貴寶不太相信,意味是兒子一直在和自己賭氣,這么多年了,可能孩子過集體生活已經(jīng)習慣了,不愿意回家就由他去吧。但是后來馮玲和他說了一件事,引起了貴寶的注意。馮玲說她妹妹看見周小舟在大街上和一個女孩在一起行走,而且兩條胳膊纏的很緊,又摟又抱的旁若無人,而且那女孩打扮的像個妖精,光天化日之下很眨眼。貴寶一聽就急了,這他媽的剛上幾天大學,弄個女人還不把學業(yè)荒廢了。他起身要去找兒子說個究竟卻被馮玲攔住了,馮玲說這事情不能急,得慢慢來,一點一點去說服,我先幫你盯一段時間,觀察觀察,看看他們發(fā)展到什么程度,然后再采取措施也不晚。
馮玲盯了一個多星期之后對貴寶說,事情不僅僅屬實,而且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很多,你的寶貝兒子已經(jīng)到了帶著那個女孩去快捷酒店過夜的程度了。于是,兩口子重新商量了對策之后,就出現(xiàn)了開始在茶館里盯梢的那一幕。
貴寶的職業(yè)是省報的文體部副主任,他是個有幾分才氣的人,早些年也曾在國家級報紙地方記者站工作過一段時間,由于有些散漫,加上國家一些新聞機構(gòu)陸續(xù)實施改制,他就被分配到省報文體部工作。說實話,貴寶對這份工作也沒怎么在意,畢竟在國家級報紙工作過,可謂見多識廣,地方報紙對他沒有什么吸引力。他想的是,有一個飯碗做基本的保障,其他都無所謂。只是他舍不得丟下他喜歡的文字,他從小就有文學的夢想,也在省里的一些文學刊物上發(fā)表過不少作品在省城文學界也是小有名氣。馮玲原來是一家企業(yè)醫(yī)院的護士,隨著改革的深入,企業(yè)說倒就倒了,一眨眼間到了崩潰的邊緣,一年多不發(fā)工資,職工紛紛下崗。醫(yī)院沒錢進貨,門庭冷落,幾乎一個病人也沒有,沒多久就宣布關(guān)門了。馮玲沒地兒去,抹著眼淚回家了。兩個人組成家庭后,貴寶幫助馮玲找到一家醫(yī)院做護士,因為業(yè)務(wù)熟悉還勤快,竟然得到院長的多次表揚,每個月的獎金總是名列前茅,那些日子,馮玲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感覺自己在這個現(xiàn)實世界上是一個有用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和貴寶的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
貴寶和馮玲兩人結(jié)婚前各有一個孩子,而且都是男孩。馮玲的孩子因離婚是判給了前夫,不久孩子跟隨父親遠去歐洲,這樣的話,馮玲一時半會兒也見不到兒子,盡管剛出去那會兒兒子不斷跟她通越洋電話,但后來也就越來越少了,她想可能是兒子慢慢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開始忙于功課的原因。于是就想在周小舟身上體驗一個做母親的心情,盡量幫助貴寶帶他的兒子,可貴寶的兒子周小舟死活就是不回家住,偶爾的周末雙休日回來一趟,也是跟他爸說些悄悄話,然后跟他爸拿些錢走了,即使給他準備一桌可口的飯菜,人家看都不看一眼。這就弄得馮玲感覺自己是有勁沒處用,他覺得貴寶的兒子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里,但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也不好直接說什么,很多委屈只好咽到肚子里。馮玲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她覺得當今的孩子都是大腦小腦一塊兒發(fā)達,他們的思路跟大人的思路完全不一樣。她覺得有些事情不屬于血緣和親情,而是隔代人的思想和觀念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關(guān)鍵是,這種隔代人的差距和價值觀的不同,是沒法調(diào)解和寬容的。
馮玲和貴寶從年紀相差不大,馮玲的長相端正而干凈,落落大方,從外表看去,屬于賢妻良母型。但她的婚姻還是失敗了,開始的時候她不理解,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里。后來跟自己的幾個好姐們在私下聊天談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姐妹們的一番話捅破了這一層窗紙,使她有了平生第一次的醒悟。那幾個姐妹跟她說,從根本上說,男人是不喜歡賢妻良母型女人的,男人喜歡的是浪漫主義,喜歡女人的浪漫和無拘無束,說到底就是喜歡桃花運。馮玲覺得姐妹們說的有道理,她突然感覺到其實前夫在沒有離婚前已經(jīng)逐漸遠離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像一塊冰涼的枕木。
馮玲的前夫出國前在省城一家出版社從事英文翻譯,其水平在出版社上上下下廣受尊重,在文史哲方面,其翻譯水準在國內(nèi)同樣受到好評。由于前夫的專業(yè)能力,經(jīng)常到外面開會,有時一走就是十天半月。這就決定了他能夠接觸到一些時尚或時髦的女人。她們或者年輕貌美,或者事業(yè)有成,甚至有的年齡雖然偏大一點,但卻有風花雪月的經(jīng)歷。這一切,正是前夫這個年齡和他的成就輝煌時所要面對的。其實,前夫的心正是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被一種氣息、一種味道和一種摸不著看不見的東西慢慢勾走了。
馮玲有了第一次婚姻的失敗之后,便對所有的男人有了莫名其妙的警惕。當然,對親朋好友們給介紹的男朋友也充滿了防備心理。其實,她是不想在第二次的婚姻上再栽跟頭,所以一切變得特別緊張。她是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第二次家庭重組。所以他覺得必須抓住貴寶的心,要想僅僅抓住貴寶的心,就得從方方面面關(guān)心和體貼他,讓他的內(nèi)心有自己的影子。而她采取的方法就是愛屋及烏。她覺得應(yīng)該先從關(guān)心與呵護他的兒子周小舟開始,然后慢慢地把這個三口之家打造的紅紅火火,幸福之花遍地開。
有一段時間,馮玲每到周末都要去菜市場買菜,然后回來做成紅燒肉、清蒸魚、白灼蝦和燉牛肉等,再包一些三鮮餡的餃子給周小舟送到學校去,開始的時候、也就是有那么三兩次小舟接受了,還對馮玲說幾句感謝和客氣的話,但沒多久就變了,變得膩煩和討厭。每每接到馮玲送飯的電話,小舟就在電話里顯得急躁和惱火。他對著電話那頭的馮玲大聲喊道:大老遠的路你就別跑了,有錢啥都會有,哪兒也不缺你做的那幾個菜。學校食堂伙食很好,想吃什么有什么,你就別在多余了。還不夠麻煩的。
馮玲回來就跟貴寶嘮叨,說你兒子不懂好賴,真是沒家教。
貴寶說你也是的,干嘛那么辛苦給他做!以后給他的卡里每月打點錢,剩下的什么也不用管了。省的你來回折騰還生一肚子氣。
馮玲說:小舟媽不在身邊,我是想給他一點母愛的溫暖。結(jié)果是費力不討好。
貴寶躺在沙發(fā)上看書,聽著馮玲說話頭也沒抬。接著對她說:我是他爸,他對我都那樣,對你一個半路過來的人還能親到哪里?
馮玲嘆了一口氣,都是離婚弄得,把孩子的心都弄散了。
貴寶和馮玲從學府街路邊的一家茶社分手之后,匆匆忙忙結(jié)完賬便直奔對面的保利快捷酒店。保利快捷酒店并不特殊,原先是市武裝部的辦公樓。只有三層,后來被改造成快捷酒店,所謂的快捷酒店,是近幾年出現(xiàn)的新生事物,就是簡潔方便,談不上什么星不星的。兩個小時前貴寶親眼看見兒子周小舟帶著一個女孩走進這家快捷酒店,他們在里面呆了整整兩個小時。問題是,這兩個小時對貴寶夫妻來說簡直是心驚肉跳。貴寶和馮玲沒有一刻停止各自的胡思亂想,他們會在房間里干什么呢?是在談戀愛嗎?大學生談戀愛也不是不可以的,但大學時代可是讀書的黃金時節(jié)呀,這么好的時光難道就這么白白浪費掉了嗎?!如果一旦放松了警惕,把學業(yè)荒廢了,那以后如何面對社會,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及未來。
貴寶和馮玲倆人做了基本分工,由他親自進去和兒子周小舟談話,馮玲去跟蹤那個女孩,看看她是學生還是社會閑雜人員。貴寶走進快捷酒店之后,被一個中年發(fā)胖還卷發(fā)的婦女大聲攔住,你是干什么的?是找人還是住酒店?貴寶嚇了一跳,心想這個女人怎么會這么大的聲音和我說話。貴寶說我是來找我的兒子的。胖女人說你兒子多大了,怎么沒事跑到我們這里來了?貴寶順著樓梯往上走,沒走幾步就被從樓上下來的保安給攔住了,那個胡子拉碴的保安也是一個胖子,很輕松地用身體將貴寶擋在下面,貴寶頓時感覺眼前有一堵墻,但他還是鼓足勇氣壯著膽量說,你別攔著我,好狗不擋道。
貴寶見胖保安不動地方,就對那個胖女人說,我都看見我兒子進來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戴一副近視眼鏡,你們趕快告訴我他在那個房間。這時,胖女人對著胖保安說,你讓他上去自己找吧,反正咱們酒店住的客人也不多,不會影響什么人休息。你讓他隨便找,看看哪兒有他的兒子?這個人簡直就是一個神經(jīng)病。于是,貴寶在前面挨個房間尋找,后面的胖保安手里還拿著一大串鑰匙。樓上的好幾個房間因為沒人住,門都開著,里面干干凈凈沒有一個人。貴寶看見有一個房間好像剛剛有人住過,室內(nèi)的擺設(shè)和床榻很是凌亂,這就讓貴寶看在眼里亂在心里。他想怎么就沒人呢?眼睜睜看見兒子和一個女孩走進了這家酒店,而且是兩個小時之后那個女孩一個人走了。
貴寶查遍了保利快捷酒店所有的房間,還有員工的宿舍以及廚房和餐廳,還有樓道里的衛(wèi)生間,就是不見兒子小舟的身影,他想難道還有后門?他果然在一樓最里面的拐角處找到了后門,但門被鎖死了。
貴寶被那個胖女人皮笑肉不笑、連諷帶刺地給趕了出來,貴寶站在保利快捷酒店從大門口臉上一陣陣發(fā)熱,內(nèi)心涌出幾分尷尬。他是被那個胖女人連諷帶刺的話給燙著了。胖女人出門時對著大門說,現(xiàn)在這些做家長的也真夠嗆,沒能力管不住自己的孩子不說,還死盯著孩子不放,貴寶突然覺得,胖女人的話語證實了兒子和他們那幫同學經(jīng)常到這里消費,肯定也有別的家長 到這里找過孩子。
貴寶走出保利快捷酒店來到大街上是時,馮玲給他打來電話,問他情況如何,他說沒找到。兩人在大街上的一個拐彎處迎面相遇,馮玲說那個女孩一直走到兒子的那所大學,這一點可以肯定他是兒子的同學。馮玲說的這一點讓貴寶感覺吃了一個定心丸,最起碼的一點是可以讓他放心,這個女孩是一個大學生而不是街上亂七八糟的女人,兒子是沒有和那些壞女孩勾搭在一起。想到這里,貴寶內(nèi)心生出幾分興奮,像是自己在某件事情上取得了某種勝利。
貴寶說兒子沒在快捷酒店,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咱倆之后從后門溜了。兩人同時嘆了口氣,然后又到快捷酒店對面的一個小面館要了兩碗面,這時兩人才發(fā)現(xiàn)忙了一中午,肚子有些餓了。吃飯時,貴寶對馮玲說,得想個法子,這樣下去可是不行的,不等畢業(yè)就學壞了,還不得被學校開除。馮玲說,青春期的孩子都這樣,處個女朋友不見得就是壞事情。要讓他們正確對待這種戀愛關(guān)系。還有一點,咱們必須得掌握真實情況才行。
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拉面上來了,貴寶邊吃邊在心理琢磨,一會兒臉上露出了一種得意的表情,大半碗面下去之后,貴寶的內(nèi)心有了一個完整的主意。
第二天傍晚,貴寶請報社的記者小郭喝酒,倆人的年齡相差10多歲,但彼此之間沒有距離。貴寶在報副刊部,小郭在讀大學的時候,貴寶就給他發(fā)過詩歌和散文,被被周圍的人冠以青年作家的稱號。小郭明白,這都是貴寶的功勞,沒想到世上還有這么巧的事情,小郭畢業(yè)后背分配到貴寶供職的省報副刊部工作,倆人在同一個辦公室,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份感情和距離,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貴寶和小郭故意在學府街附近找了一家湘菜館,點了小郭愛吃的剁椒魚頭和幾個家常菜,倆人推杯換盞,無話不談,弄得小郭有些激動。這是貴寶才和小郭透露了他內(nèi)心的實情。貴寶說今天我請你喝酒是有求于你,就可不是白喝的。貴寶的話說的小郭云山霧罩莫名其妙,誠惶誠恐地端起酒杯站起來敬貴寶,說周老師有話您就直說,該我辦的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貴寶端起酒杯站起來說,是我兒子的事情。貴寶說兒子好像處了一個女朋友,但是他們相處的方式讓人擔憂。
小郭問貴寶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您這等擔憂?
貴寶說兒子經(jīng)常帶著女朋友到學校附近的保利快捷酒店開房間,萬一防范措施不好,如果弄出點事情來可怎么辦呢。那還不等著讓學校開除?!貴寶旁若無人地說了半天,小郭才明白他的意圖,他是想讓自己想辦法接近那個快捷酒店,無論你是明察暗訪還是親身體驗,必須把情況摸清摸透。而且必須摸清楚底細。小郭手里捏這個酒杯對貴寶說,周老師我懂您的意思了,您不要再說了,這事情包在我身上。貴寶點點頭表示同意,小郭還在自己的采訪筆記本上記下了快捷酒店的名字,然后對著貴寶說,早就有市民反映高校附近情人賓館的事情,那些賺黑心錢的老板們只顧收錢,不管學生干什么,真是壞了良心。小郭還說了另外一件事,他說前一段時間經(jīng)濟導(dǎo)報的兩個記者暗訪了柳樹街附近的幾個小旅館,不但不問詢來客的任何情況,還暗地里為客人提供陪宿的小姐,剛剛被公安機關(guān)抓捕并進行整頓,小旅館被取消營業(yè)執(zhí)照。
小郭說完之后發(fā)現(xiàn)貴寶端著酒杯的手開始發(fā)抖,看樣子是被自己剛才的講述給嚇著了。小郭趕緊說沒關(guān)系,我說的地方距離你兒子的學校遠著呢。你不用擔心,也不用著急上火,跟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八竿子打不著。貴寶說萬一像保利快捷酒店也在效仿他們的做法該怎么辦,那不是害人嗎,看來連學校這樣的一塊凈土也要被污染了。
兩人約定好之后,想去查看情況,看看到底達到什么程度,然后由貴寶執(zhí)筆來撰寫一篇新聞報道,登載省報上,一定會引起有關(guān)部門的關(guān)注,這樣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制止一些不規(guī)范的小旅館或各類酒店的不軌行為。
晚上回到家后,貴寶跟馮玲說了他找到小郭探訪的事情。馮玲認為這個主意還是不錯的,而且非??尚?。馮玲給貴寶燉了一鍋排骨,又燙了酒,貴寶明白這是馮玲為了犒勞和獎賞他而做出有些夸張的舉動。因為,他晚上和小郭已經(jīng)喝了不少的酒,馮玲前幾天跟他說了一件事情,就是她妹妹的孩子得了病,說光手術(shù)費就得十好幾萬。馮玲說的很委婉,說自己就這么一個妹妹,從小倆人相處得非常好,雖然成人之后各自成家,但畢竟生活在一個城市,總是相互惦記著。馮玲說完就跟貴寶借錢,她說借一萬就行,加上家里的一點積蓄在她手上掌控,怎么也得給妹妹湊上三五萬塊錢。貴寶想了想對老婆說,一萬沒問題,我隨時都可以從銀行給你取出來。但是你要是為了你妹妹再去湊個四萬塊錢,那這日子怎么過,萬一遇上點什么事情怎么辦?!馮玲說還有幾千塊錢現(xiàn)金放在家里,有事情或者應(yīng)個急什么的,完全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后,貴寶將兩萬塊錢交給了馮玲時對她說,我多給你取了一萬,你媽最近身體不太好,手上沒點現(xiàn)金怎么行呢!就是貴寶的這個舉動和這句話,讓馮玲感動涕零,同時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她想,自己真是遇上了好人。
貴寶只是喝了幾口馮玲燉的排骨湯,兩人就出去散步了,從小區(qū)出來,沿著一條平展的馬路走不遠,就是景觀大道,再往前走便是一個街心廣場,不少人飯后都到這里來運動運動。當然,這里也能見到不少熟人。
貴寶這幾年來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就是飯后出來走走。以前他是一個人走,前妻從來沒有陪過他半次。前妻在他出來散步時,總是窩在家里的沙發(fā)上看電視,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肥皂劇,前妻總是看的有滋有味兒。自從他們分手跟馮玲組成家庭之后,情況就發(fā)生了變化,每每吃過晚飯之后馮玲總是給他沏一杯茶,就在喝茶這短短的時間之內(nèi),馮玲就把鍋碗瓢盆和廚房收拾得干干凈凈,然后換上衣服陪貴寶出去散步。那時候,正是花開時節(jié),馮玲覺得她與貴寶的結(jié)合就是天意。
貴寶和馮玲散步回家之后,天色也不早了,馮玲進門后隨手把窗簾拉上,再鋪好被子,然后叫上貴寶到臥室里看電視。貴寶也可能會看一會兒書或報紙,十點鐘準時關(guān)燈睡覺。他倆組成家庭之后,馮玲把原來的幾樣東西換掉了,原來的舊沙發(fā),雖然是皮的,但已經(jīng)是非常舊了,像一個走向風燭殘年的老人。后來馮玲買了一個很大的布面沙發(fā),這個很大的布面沙發(fā)可以躺在上面看電視,也可以睡覺,很舒服。還有沙發(fā)旁邊的那個腳柜和上面的那盞臺燈,燈芯原來是日光燈管,雖然很白,但適合貴寶讀書看報,后來馮玲把它換成偏黃的顏色,給房間增添了幾分溫暖的感覺,特別是那光照在人的臉上,非常平和,讓然倍感溫馨。再就是窗簾,是薄紗的那種,無論是陽光、燈光還是月光,打在上面總是出現(xiàn)一種柔和的感覺。讓你無意之中會想起男女之間的那種事情。
關(guān)于夫妻之間的那種男歡女愛的事情,在貴寶和馮玲之間說不上誰更主動,反倒是一種非常自然的狀態(tài)。有時候還很默契,互相之間都能達到一種滿意的程度。這一點,他們彼此之間是非常清楚的。
如果電視有這類的節(jié)目,馮玲都會給貴寶炒幾個菜,再燙一壺酒,喝了白酒的貴寶身子立刻開始硬氣,兩眼放火。當兩人抱在一起的時候,感情很快就能上來,這是馮玲最滿意、最知足的地方。
當兩人做完事情躺下來休息的時候,馮玲說她又看見周小舟帶著那個女孩子去保利快捷酒店了,而且還是帶著兩個女孩一起過去的。貴寶有些驚駭,拿煙的手也開始發(fā)抖。馮玲說你那個小同事去探究了沒有呀,怎么是磨磨蹭蹭的,孩子的事不是小事,可得多留心才是。
貴寶起身將煙頭掐滅在一個很大的煙灰缸里,關(guān)掉臺燈的同時對馮玲說,睡吧,明天再說吧。
黑暗中,馮玲湊到貴寶的懷里,將頭埋在貴寶的臂彎處,瞪著眼睛怎么也睡不著。轉(zhuǎn)眼間她看見貴寶的眼睛也睜著,就有點后悔,覺得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她深知貴寶有神經(jīng)衰弱癥,有時候,丈夫貴寶一整夜都睡不著,甚至有時候連著幾夜都睡不著。
省報記者小郭年輕,精力旺盛,在報社是一個上上下下都喜歡的小青年。嘴好、心熱、善于幫助別人。最主要的是,他幫助一些老百姓聯(lián)系解決時候或工作上的困難,幾年的時間里贏得廣泛好評和聲譽?,F(xiàn)在是,自己的同事和老大哥找到他,還涉及到這位大哥的孩子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能無動于衷,更不能袖手旁觀。
小郭找到報社生活部的記者俞曉雅說明情況,俞曉雅非常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兩人商定下班之后略做打扮,然后挽著胳膊去保利快捷酒店。事前小郭請俞曉雅吃烤串,他一口氣喝掉兩瓶啤酒,他故意把自己弄得紅頭漲臉,既能麻痹快捷酒店的老板娘,又能給自己壯膽。于是兩人打出租來到保利快捷酒店,徑直進去詢問開房的事情。那個胖女人正好在前臺,見識一對喝過酒的男女青年要開房,沒有任何懷疑地對他倆說,是開鐘點房還是包房過夜。小郭似醉非醉地對胖女人說,鐘點房多少錢?胖女人說鐘點房三小時60元,超一小時加收20元,包夜房160元。小郭猶豫了一下,掏錢開了個三小時的鐘點房,兩人拿著房卡上樓時,小郭肯定的說,這是一家黑點,只是黑心收錢,沒有任何管理。
俞曉雅接著說,現(xiàn)在的是都是光顧掙錢而不講道德,真是掙錢掙瘋了。小郭說掙錢掙瘋了也不能坑害別人啊,難道他們自己就沒兒沒女嗎!她們也是做父母的呀。俞曉雅說你別發(fā)感慨了,想想有什么辦法能取到證據(jù),人家周貴寶還在家里眼巴巴等著你救孩子呢。小郭說辦法已經(jīng)用過一個了,差不多能搜集到百分之五十的證據(jù)。眼下咱倆的任務(wù)就是談戀愛等時間,看看究竟還有多少孩子來這里開房。俞曉雅說你用過一個辦法了,我怎么沒有看見呢,你用的是什么辦法?快跟我說說。小郭說不能隨便說,說了就不靈了,等回去一準兒告訴你。
小郭從俞曉雅的大背包里取出一架袖珍攝像機來,調(diào)好焦距和鏡頭的清晰度,從拉開的窗簾縫隙中把鏡頭探出去,斜著對準了樓下酒店的門口。果然不到半小時,便有三對男女大學生挽胳膊或手拉手地進入保利快捷酒店。
后面的半小時幾乎是由俞曉雅一個人錄的,小郭出去查看了周圍的幾個房間,想趁機看個究竟,但是,沒有一個房間的門是開著的,他聽到有上樓的腳步聲,很快就看到電梯門打開,有一對大學生勾肩搭背的走出來,人家啊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的存在。
小郭和俞曉雅結(jié)賬往外走的時候,那個胖女人經(jīng)非常曖昧地朝著他倆笑了笑,然后繼續(xù)低頭嗑葵花籽,小郭趁機把他貼在收銀臺下面的綁著膠帶的錄音筆取下來,然后迅速放到褲兜里。這一切幾乎都是在一瞬間完成的。那個片面和女人沒有一絲察覺。
小郭和俞曉雅回到報社將錄音放了一遍,效果不錯,那幾個來開房的孩子與胖女人對話都錄上了,而且很清楚,每個環(huán)節(jié)的細節(jié)都有。關(guān)鍵是,胖女人每次都是先問一句話,學生證帶了沒有?據(jù)說有學生證的開房一律七折。
把錄音整理好之后,那些聲音被存放到一臺電腦的硬盤之中,小郭跑到外面去沖洗照片,一切都整理好之后,他交給了正在焦急等待的周貴寶,貴寶連夜寫了一篇文章,屬于亮丑揭短之類的新聞特寫,連同照片一起發(fā)表在省報上,題目和照片都很醒目,第二天在省城引起極其強烈的反響,可以說轟動了這座省會城市。主要針對校園賓館掙學生的黑心錢和縱容學生非法同居的尖銳問題,向全社會的學生家長敲響警鐘,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
那么反應(yīng)最快的是公安機關(guān),他們聯(lián)合消防大隊等有關(guān)部門搞了一次突擊檢查,果真在本市的十幾家小旅館和這種快捷酒店發(fā)現(xiàn)一些男女大學生以談戀愛為由非法同居。同時也抓到了幾對利用這種價廉的賓館和旅店進行色情交易的成年男女,其中就有貴寶兒子帶著女朋友經(jīng)常出入的保利快捷酒店。
因為公安機關(guān)的介入,保利快捷酒店和一些小旅館的生意瞬間滑向低谷,由火爆轉(zhuǎn)向冷清。讓人沒想到的是,保利快捷酒店的那個胖女人竟然是個老板,而且神通廣大,不知道她通過什么途徑了解到到他們酒店暗訪的人并給予曝光的人是小郭,更主要的是幕后還有一個人是資深編輯周貴寶,這就讓他恨得咬牙切齒。想了很久之后她才拿定主意,她要見見貴寶和小郭這兩位省報的編輯和記者。
又是一個周末,貴寶的兒子周小舟突然出現(xiàn)在家里,他說是回家來吃頓飯,身后還跟著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女孩,周小舟對貴寶說,這是他的同學,叫馬薇薇。馮玲留下他們吃了比較豐盛的晚飯,兩個孩子直叫好吃、好吃。飯后周小舟向貴寶要錢,說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這次要給足兩個月的生活費,省的去銀行排長隊等好幾個小時。貴寶沒答應(yīng)兒子,說就按拉老規(guī)矩一個月給一次,不能破例。周小舟將下個月的生活重重地往兜里一塞,又在家里找了幾件換季的衣服招呼也沒打就牽著女朋友走了,這是在跟貴寶賭氣。貴寶本想留他在家里住一夜,見他連招呼也沒打就走了,知道他是在氣頭上,也就沒說什么。他看見周小舟出門之后很快就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走了。
兒子走后,貴寶和馮玲好半天沒說話。
貴寶和馮玲幾乎是同時感覺到,兒子拿到錢后,一定會和女朋友去找更好、更安全的賓館,看看他們形影不離情意綿綿的樣子,怎么可能老老實實回學校呢。他們一定舍不得分開的。他們怎么會分開呢。
好半天,馮玲才給貴寶的杯子里填了茶和水,然后對著貴寶說,兒子大了不由娘,你就別惦記了,說不定他們這一代人真的有他們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他們會有自己的活法,咱們就別跟著瞎操心了。
貴寶居住的小區(qū)有點偏僻,房子坐北朝南,樓層是五層,前面是一片開闊地,陽光很好。兩人平靜下來之后打開電視,剛鎖定“發(fā)現(xiàn)”頻道,客廳的落地玻璃杯什么東西砸碎了,動靜很大,巨大的聲音把貴寶和馮玲嚇了一大跳。貴寶走近一看,砸碎窗玻璃的是半塊飛進來的磚頭。貴寶要下去看個究竟卻被馮玲死死攔住,馮玲很快報了警,一會兒的工夫,警察趕到貴寶居住的五樓,仔仔細細查看了現(xiàn)場,又到樓下尋找目擊證人,遺憾的是沒有一點結(jié)果和線索。回到樓上,警察問他們兩口子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沒有?貴寶說沒有,警察說小孩子淘氣也不可能扔到五樓上來呀。你們再仔細想想,看看在什么事情上出了漏洞。
警察走了之后,貴寶看著整個破碎的落地玻璃,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將窗簾擋嚴實,找來幾個大號的鐵夾子把窗簾夾好,然后關(guān)掉客廳的燈才回到臥室睡覺,這一夜,貴寶基本沒睡,始終是提心吊膽。
貴寶突然開始胡思亂想——
今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窮。
在任何一個場合,中國人都在談錢,談房價、談收入、談股票、談創(chuàng)業(yè)、談外快……
窮,已經(jīng)不僅僅是物質(zhì)匱乏了,更主要的是一種精神狀態(tài),特別是對金錢的無窮渴望。
以前流行的是談錢傷感情,現(xiàn)在流行的是談感情傷錢。以前我認為金錢買不到快樂,現(xiàn)在我認為金錢依然買不到快樂,因為金錢本身就是快樂。
今年最流行的話是,何以解憂,唯有暴富。
以前,《中國好聲音》的選手談夢想我們看了都哭?,F(xiàn)在選手談夢想,我們看了還哭,這是笑哭的。
第二天早晨上班時,貴寶看到馮玲還在廚房磨磨蹭蹭,就問她為什么還不去上班?馮玲說你先走吧,我請了兩個小時的假,等著我表弟來把玻璃給裝上,否則太不像個家了,夜里風大,家里被風刮的亂七八糟。
貴寶覺得馮玲真實一個過日子的女人,突然他欣喜自己沒有走眼,下半輩子有了依靠。貴寶開著自己的那輛破車到了報社之后,想過來悄悄跟他說,自己家的玻璃昨天夜里被人砸的粉碎,用的是半塊磚頭,可把坐在客廳看電視的老母親下了個夠嗆。貴寶的眼睛盯著小郭,說你小子說的全是真的?小郭說千真萬確,誰拿這些事情開玩笑呢!
貴寶原本想告訴小郭他跟自己的遭遇完全一樣,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貴寶坐下來點著一根煙,深深吸了幾口之后,突然用上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是自己的那個混蛋兒子干的?可能是這小子看到戳穿快捷酒店違法行為的報道了,也可能覺得是自己和小郭叔叔的報道斷了他和女友開房同居的后路了,所以才產(chǎn)生一種憎恨之后的報復(fù)情緒。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不太可能,即使兒子知道報道是老爸和小郭叔叔寫的,也不至于去砸小郭叔叔家的玻璃吧,更不可能砸自己家的玻璃啊。
一根煙抽完之后,貴寶打開電腦,開始在這臺已經(jīng)很老的電腦上寫關(guān)于快捷酒店和小旅店的后續(xù)跟蹤報道,以便回答一些讀者的問題。短短幾天的時間,有工商、稅務(wù)、文化等相關(guān)部門查出了好幾個快捷酒店和小旅店,還有其他一些媒體也介入了相關(guān)的報道。
砸玻璃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一點線索和相關(guān)的消息。半個多月之后的一個晚上,貴寶在家里喝了點酒,然后去街心廣場散步,就在他一個人散步的時候被一個穿著黑色運動服的陌生人從后面拍了一磚,貴寶的后腦勺立刻出血了,而且是有些眩暈地倒在地上。那個拍磚的人一瞬間就消失了,扔下了沾有他指紋的半塊磚頭和一個煙頭。貴寶被人送到醫(yī)院之后,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很快趕到現(xiàn)場,提取了這兩樣物證——半塊磚頭和一個煙頭。
第二天上午八點半鐘,辦案的警察到醫(yī)院來詢問剛剛醒來的貴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貴寶滿眼疑惑地對警察說,你們干嘛總是問這么一句呢?我家玻璃被砸,警察來了也是問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你們還有沒有別的破案方法和思路。警察說我們是在辦理案件,是為你查找犯罪分子才來找你做筆錄的,你要認真配合我們才行。怎么能懷疑警察的辦案能力和破案能力呢。
貴寶說既然你們這么說,那我就告訴你們吧,我就是得罪人了,那我說完之后你們能去替我把他抓回來嗎?
警察說是誰,請你抓緊說,認真說,不能胡說八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們才會認真考慮呢。
貴寶說砸碎自己家里玻璃的,還有拿半磚拍自己腦袋的都是一個人干的,他就是自己的兒子周小舟。
兩個警察被貴寶的話給說糊涂了,一時摸不著頭腦。愣了半天才說,你是不是被砸暈了,神志還沒有清醒呢?
站在一旁給貴寶削蘋果的馮玲接過話來,她對警察說,我丈夫說的對,他的神志很清楚。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兒子周小舟干的。
警察被這對夫妻弄得還是非常糊涂,于是接著問馮玲,為什么呀?他為什么砸自己家的玻璃,他在哪兒工作,難道跟自己的父母過不去?
馮玲說算是過不去吧。馮玲還告訴警察兒子在讀大學,整天不好好讀書,三天兩頭處女朋友,回家就是要錢,不給錢就生氣,給少了也生氣,然后摔門就走。
警察問清了周小舟的姓名和地址之后說,就算是一條線索吧,但有可能是開玩笑的話,我們會去查的。
兩個多小時之后,兒子周小舟和那個叫馬薇薇的女孩來到醫(yī)院,兒子手里拎著一袋水果,女孩懷里抱著一束粉白色的鮮花。兩人來到病房時貴寶正昏睡著,馮玲想叫醒他卻被周小舟攔住了。兩個孩子在貴寶身邊坐了五分鐘的時間就告辭了。馮玲送兩個孩子下樓時看見周小舟的兩只眼睛是濕潤的,但是這孩子下樓的步伐卻很堅定,毫不遲疑且步履如飛。
兩天之后,那兩個辦案的警察再一次來到醫(yī)院,跟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的貴寶說,案子破了,他們還說是專門來告訴結(jié)果的。
貴寶想坐起來,但被旁邊的馮玲按住了,貴寶向上推了推眼鏡說,是我兒子干的吧?你們千萬別瞞我。
警察接著說,你兒子僅僅是犯罪嫌疑人之一,他先是砸了你和報社小郭家的玻璃,其動機是他看到了那張你們寫某快捷酒店的報紙上的文章,立刻火冒三丈,覺得你非常多余,又覺得你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重要的是,他們只是利用學習之余的時間去快捷酒店放松一下疲憊的大腦呢。
貴寶問警察,他承認和女孩同居了?
警察說沒有,他們只是在談戀愛階段,最根本底線還停留在接吻和擁抱上。他們有時候會去十幾個同學,開房間喝啤酒鬧著玩。他們還玩一種紙牌的游戲,猜測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并不是像你所報道的那樣。但是……警察突然打住了話茬,不再往下延伸。
貴寶也很敏感,他追問警察,但是什么……你能不吞吞吐吐嗎,警察先生。警察怎么可以吞吞吐吐呢!是不是,警察為什么會吞吞吐吐。
另外一個歲數(shù)稍微大一些的警察接過話來對貴寶說,也有你所說的那種同居現(xiàn)象,不僅僅是學生,還有社會上的一些成年人也搞色情活動,當然都被我們查辦了。
警察接著告訴貴寶,用半磚砸他腦袋的不是周小舟,而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叫喬全生,是那家快捷酒店老板娘的弟弟,行兇的原因也是因為那篇文章,因為那篇文章在一定的時間內(nèi)斷了姐姐的財路,于是在姐姐的指引下開始行兇。我們根據(jù)現(xiàn)場的半磚和丟在地上唯一的煙頭,經(jīng)過指紋鑒定排查到的就是他,這個名叫喬全生的人已經(jīng)對此供認不諱,并且被我們刑事拘留了。
警察接著說,同時被我們抓到派出所的還有你的兒子周小舟,他從醫(yī)院看望你回來之后,直接去了那家快捷酒店,用磚頭砸了人家酒店兩層樓的玻璃,因為他帶去了十幾個男學生,都說自己是主謀,我們已經(jīng)審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有弄清楚呢。
貴寶嘆著氣罵兒子,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怎么能去砸人家酒店的玻璃,這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違法嗎。你活該!你這個混蛋!
那個年齡偏大的警察最后彎下身子俯在貴寶的耳邊說,請你放心,我們派出所的所長說了,孩子正在讀書,也正處在一個人黃金般的成長時期,關(guān)進拘留所會影響孩子的前程,檔案也會有灰色的記錄,我們會想辦法教育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的錯誤,但砸壞的玻璃一定要賠償,這一點不能討價。
貴寶的臉上似乎有了一點笑容,站在旁邊的馮玲趕緊接過話來說,必須賠,損壞東西一定要賠,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只要孩子讀書不受影響就好,還得感謝警察叔叔們。
貴寶還是有些擔心,就問警察,有什么辦法能保證他們不被拘留?
警察說,十多個孩子都搶著說自己是領(lǐng)頭的。怎么辦?法不責眾嗎!我們大家共同攜手,保證對下一代的關(guān)心、愛護和成長。讓他們在社會轉(zhuǎn)型時期,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和暢通的大道。
這陣子貴寶聽明白了,他急忙吩咐馮玲出去給警察買兩條好煙,意思是好好感謝一下警察同志。
兩個警察推辭還有公事在身,人民警察辦案是職責所在,他們不會收百姓的任何東西。同志啊,你就安心養(yǎng)傷吧。臨走時,警察溫暖地對貴寶說。
這時,黃昏的陽光從西面的窗子照射進來,一縷碎光正好照射在貴寶的臉上,盡管光呈現(xiàn)出一種碎片的感覺,但使貴寶整個人頓時有了某種生機。貴寶恍然間似乎明白了很多,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似乎在一瞬間被時代拋在了后面甚至推向了邊緣。自己真是落后了,不僅跟不上時代的步伐,連最基本的判斷都沒有了。尤其在兒子談女朋友這件事情上,自己哪還像個長輩,哪還像個父親。就連和兒子的基本溝通都沒有,難怪兒子要用半磚砸碎自己家的玻璃,我們當父親的在兒子面前都做了什么!我們這代人與孩子們在心靈上到底有多大的隔閡。
表面上浮華歡快的城市生活中,日子一天天如流水一般逝去,青春早已不在,歲月的痕跡猶如淡淡的樹影,在內(nèi)心爍動,醫(yī)院距離城市中心比較遠,這就遠離了喧鬧,醫(yī)院禁止大聲喧嘩和龍井的清香使人神思清邁。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貴寶感覺到過去那些如縷如刻的歲月,若即若離,匯聚在眼前即將消失的碎光中,化作光暈迷漫般不無暖意的背景,同時升華為非同凡響的個人意義。一個越來越遠離現(xiàn)實之外的孤獨靈魂依舊在現(xiàn)實中尋覓昔日的幻影。在這個精神與信念已經(jīng)迷失得不著邊際的物化世界里,究竟是一種生活常態(tài),還是什么?
這時,貴寶睜開眼睛,黃昏的光開始慢慢從他的臉上移開。當最后一束陽光即將離開他的臉龐時,貴寶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