葦航

在司法領域中，有些案件的意義遠超過案件本身。

2015年底，全國婦聯(lián)聯(lián)合中國女法官協(xié)會、中國女檢察官協(xié)會和全國律協(xié)女律師協(xié)會，推選出“依法維護婦女兒童權益十大案例”，首次發(fā)布了申請人身保護案、變更撫養(yǎng)關系糾紛案等，與女性和兒童人身權利、就業(yè)權益相關的10個典型案例。

這些案件不僅在婦女兒童權益類型上具有代表性，更在案件辦理過程和效果上具有代表性，維護婦女兒童權益的作用顯著。本期，我們精選其中5個案例，探討它們對于維護女性和兒童權益的重大意義。

1.拯救被性侵的孩子們

這是一個讓許多父母聽完都會震驚、憤怒，繼而轉為擔憂的案件。

58歲的鄉(xiāng)村教師李寶軍，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以交作業(yè)等為借口，采取哄騙等手段，先后強奸、猥褻該校女學生36起，涉及被害女學生26人，而且對同一人或同時對兩名以上的幼女實施多次性侵和猥褻，其中年齡最大為12歲、最小為4歲。受害的學生大多為留守兒童。

而這個傷害了一個又一個孩子的李寶軍，竟然是大家眼里的“好人”。

有一次，村里一位老人遛彎到學校附近，看到李寶軍懷里抱著一個女孩，老人以為李寶軍關愛學生有加，逢人便說他是個好人、好老師，很疼孩子。直到案發(fā)，人們才恍然大悟。

由于涉案被害人年齡小、人數眾多，并且部分家長不配合，導致取證過程十分困難，但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等相關部門并沒有輕易放棄，同時，他們本著高度保護未成年人的責任意識：堅持一次詢問為原則，避免反復詢問對被害人造成“二次傷害”；及時封存未成年被害人的相關資料，保護她們的隱私；邀請心理專家對被害人進行心理干預和疏導，盡快讓她們擺脫心理陰影。

并且，經過兩次補充偵查，又追加遺漏犯罪事實18起。最終，檢察機關對李寶軍以涉嫌強奸、猥褻兒童36起的犯罪事實，向法院提起公訴。

天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該案進行不公開審理，公訴機關依次向法庭列舉出每一起犯罪事實，并出示了查獲的大量證據，最終，天水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36起犯罪事實全部成立，判處李寶軍死刑。

與此同時，當地檢察院未成年人檢察部門還多次與黨委、政府及相關部門聯(lián)系，請他們給予這些受害女孩更大的幫助和支持，為她們進行全面體檢、及時就醫(yī)，并對經濟困難的受害人家庭，給予適當的救助，減輕因該案造成的痛苦和損失。

此案的意義

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案件中，被害人因年齡小，缺乏自我保護意識和舉證能力；被害人家長出于保護孩子名譽等考慮，消極應付取證，都是辦案過程中常遇到的難題。此案中，檢察院和公安機關積極作為、嚴謹細致，消除了被害人及其父母的顧慮。并且通過兩次補充偵查加強了證據效力，追加了遺漏的犯罪事實，最終使李寶軍受到了應有的懲處。

更加值得贊賞的是，通過公檢法各部門的積極作為、有力協(xié)調，當地多部門聯(lián)動保護未成年人，高度重視對被害人及其家庭的關愛和救助，受到社會廣泛贊譽。

2.讓家暴遠離

許多女性遭遇的家庭暴力讓人唏噓，吳婷就是其中之一。

2011年，吳婷與趙東吉登記結婚。像許多走進婚姻的人一樣，吳婷對于愛情也有一份美好的期待，可等待她的卻不是美好，而是噩夢?；楹蟛坏揭荒?，趙東吉經常對吳婷進行謾罵、毆打，甚至威脅她的家人。

一次，兩個人發(fā)生爭執(zhí)，趙東吉用水果刀追砍吳婷，導致她左眼受傷縫了幾針，臉部和手腳均有不同程度的傷。由于當天急于就醫(yī)，吳婷并沒有報警。但這樣的日子讓她心驚膽顫，她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

幾個月之后，吳婷無意中發(fā)現丈夫與其他異性有不正當關系。由于隱情敗露，氣急敗壞的趙東吉對吳婷的態(tài)度更加惡劣，他打砸家里的物品，還打傷吳婷，甚至發(fā)短信威脅，說要殺死吳婷的父母和兒子。吳婷多次報警，但仍不斷遭到趙東吉的毆打和威脅。

2013年3月，身心憔悴的吳婷向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法院起訴，申請法院做出人身保護裁定，并要求法院責令趙東吉自費接受心理治療。

趙東吉經合法傳喚，卻未到庭，法庭進行了缺席聽證。吳婷向法庭提供了報警回執(zhí)、照片、病歷及手機短信截屏等充分證據，證明趙東吉曾對自己威脅恐嚇、毆打致傷的事實。

一個月之后，法院審查后認為，吳婷的申請符合條件，隨即出具了轄區(qū)內第一份人身保護民事裁定書。裁定書中禁止趙東吉毆打、威脅吳婷或其兒子、父母姐妹；禁止趙東吉利用騷擾、跟蹤等手段，妨礙吳婷及其兒子、父母姐妹的正常生活；禁止趙東吉在吳婷居住區(qū)200米范圍內活動。如趙東吉違反上述禁令，視情節(jié)輕重處以罰款、拘留；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而有關責令趙東吉自費接受心理治療的請求，由于目前在民事法律中沒有相應規(guī)定，經過法官的耐心說明，吳婷自愿撤回請求。

此案的意義

體現了人身保護裁定在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中的重要作用。

2013年1月1日，已生效的經修訂的《民事訴訟法》第100條，對行為保全做出了明確規(guī)定，使人身保護裁定有了明確的法律依據。此案在當時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實施不到一年，新法對人身保護裁定的規(guī)定較為原則性、無例可循的情況下，法院依法查清案件事實，注重保障申請人的權利，適用新規(guī)發(fā)出轄區(qū)內第一張“人身保護令”。

同時，吳婷為受害者如何申請人身保護裁定也做出了很好的示范，她具有很強的證據意識，在家暴發(fā)生后及時報警，保存各種證據，并完整地提供給法庭，使得法官能夠快速、順利地做出決定，及時維護她的權益。

3.替老人將兒子“趕”出家門

逆子無情，甚于蛇蝎，老人周麗梅就遇到了逆子。

她與兒子兒媳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卻經常遭到兒子兒媳的威脅、辱罵和毆打。人到老年的時候遇到這樣的情況，大概內心是最凄涼的。加上經常遭遇身體上的暴力，無法忍受的周麗梅曾多次報警。警察來的時候，兒子兒媳似乎有了悔改之意，可警察一走，他們便對周麗梅變本加厲，這讓她非?？謶?，常常擔心自己哪天會命喪兒子兒媳之手。思來想去，老人決定向婦聯(lián)求助。

2014年4月，周麗梅來到陜西省婦聯(lián)，請求協(xié)助其擺脫困境，并提出繼承析產訴訟。省婦聯(lián)接到求助后，為周麗梅提供了法律援助。根據老人以往所受到的暴力傷害，律師認為，首先要保障老人在訴訟期間的人身安全，決定申請訴前人身保護裁定。裁定得到了法院的支持，法院發(fā)出裁定書：禁止周麗梅的兒子兒媳對她實施毆打、暴力脅迫、威脅、辱罵等非法侵害行為，保護期限為3個月，及時地保障了老人的人身安全。

針對周麗梅提出的繼承析產訴求，律師分析她所面臨的現狀，因為房屋的所有權是周麗梅的，沒有爭議，而兒子兒媳對她形成妨害，可提起排除妨害之訴，要求不孝兒子搬出。并且，排除妨害訴訟是按件收取訴訟費用，費用較低，而繼承析產的訴訟涉及財產方面的糾紛，法院通常按爭議財產數額的一定比例收取訴訟費，訴訟費用很高。

庭審中，周麗梅的兒子兒媳態(tài)度極其囂張，周麗梅的兒子說，房子是父親的遺產，他不同意搬離。

代理律師據理力爭，從房屋所有權、人身侵權責任等方面分析，提出自己的意見：

1. 周麗梅和兒子兒媳所住的房屋，房產登記所有權人為周麗梅，她依法對房屋享有所有權；

2. 兒子兒媳對周麗梅的家暴行為，嚴重影響了周麗梅的正常生活起居，以及對自有房產的正常使用；

3. 兒子兒媳對周麗梅的家暴行為，已經構成對周麗梅的人身侵權，依法應承擔排除妨害、立即搬離現住房屋的侵權責任。

2014年6月，法院經審理后判決，周麗梅的兒子兒媳在判決生效后30日內，從周麗梅的房屋內搬離。那天，老人拿著判決書，百感交集。哪個母親愿意把自己的兒子“趕”出家門，這并不是老人愿意看到的，卻又是迫不得已。

此案的意義

法律援助律師充分運用《民事訴訟法》關于行為保全的制度，在訴前為周麗梅申請了人身保護裁定，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她的人身安全。在當前老年人權益問題日益凸顯的情況下，這一做法可為同類案件借鑒。

其次，律師從當事人切身利益出發(fā)，選擇了對當事人最為有利的維權訴訟方案，從當事人原來提出的繼承析產訴求，及時轉為提起排除妨害之訴，既降低了當事人的訴訟成本，也最大限度地維護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4.哺乳期無故被辭退

一邊享受著初為人母的喜悅，一邊面臨被單位違法辭退的現實，這大概是一個女性尷尬又無奈的經歷。職場女性的權益經常遭到侵害，其中以女性的特殊四期（孕、產、經、哺乳期）的權益遭到侵害尤為明顯。魯美就是在哺乳期無故被單位辭退的。

魯美懷孕前，在單位任總經理職務。2014年4月，她生下兒子后，在家中休了4個月的產假，享受著剛做母親的喜悅。法定產假結束后，魯美去單位上班，卻發(fā)現單位換了新地址，但在那之前，沒有任何人通知過她。魯美通過詢問同事，找到新的辦公地點。

但讓魯美想不到的是，公司董事長竟然口頭告訴魯美，要與她解除勞動關系，卻拒絕出示正式的書面辭退通知書，也不提出任何經濟補償方案。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讓魯美有些回不過來神兒，這是她工作了7年的地方，也是她為之付出了許多的地方，可如今，上級領導說辭退就辭退，而且沒有任何說法。

魯美越想越不是滋味，去找公司董事長協(xié)商，要爭取自己的權益，卻沒有任何結果。無奈之下，魯美找到律師，希望對方能幫自己維護合法權益。魯美說，她在公司工作7年，公司從沒有跟她簽訂過書面勞動合同，而且克扣她在2014年8月1日至8月31日期間的工資，還無故將正在哺乳期的她辭退。她需要一個說法。

律師接到委托之后，建議魯美：可以要求公司撤銷違法解除勞動關系的通知，恢復工作崗位，或者要求公司給予相應的經濟補償。由于辭退通知系口頭提出，無證據證明公司存在違法辭退情形，律師建議魯美再次與公司溝通，要求出具書面辭退通知書，并將談話內容進行錄音，以保留證據。在協(xié)商期間，律師還建議魯美按時上下班，不做違反公司規(guī)章制度的事情。

然而，魯美去跟公司協(xié)商，卻又一次無果，公司仍拒絕給她出具書面辭退通知書。隨后，魯美的代理律師向該公司出具了律師函，正式提出維權需求，卻仍沒有結果。無奈之下，魯美向北京市海淀區(qū)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提起勞動仲裁申請，要求公司支付克扣和拖欠的工資，并確認雙方勞動關系存續(xù)。

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做出裁決，支持魯美的請求。但魯美所在公司不服，又向海淀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庭審中，雙方達成調解協(xié)議：確認雙方勞動關系解除，公司于規(guī)定期限內向魯美支付包括工資、經濟補償金等在內的款項19.5萬元，雙方勞動爭議一次性解決。

此案的意義

本案是哺乳期女性依法維護自身勞動權益的成功案例，據“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結果顯示，在就業(yè)方面遭遇過性別歧視的女性占10%，男性僅為4.5%，其中因結婚、懷孕、生育而被解雇的人群中，73.6%為女性，反映出我國女性的平等就業(yè)權遭受侵害較為突出。

本案中，確認勞動關系存在，收集和固定有利于勞動者的證據是有效維權的關鍵。代理律師在案件辦理中充分發(fā)揮了作用，指導魯美與用人單位進行溝通協(xié)商、搜集和保存相關證據，扭轉了魯美證據不利的局面，在仲裁和訴訟中爭取了主動。魯美在權益受侵害后及時尋求專業(yè)律師的幫助，積極地依法維權，體現了職場女性積極主動維權的意識和能力，對女性職場維權具有借鑒意義。

5.夫妻共同財產怎么能讓你惡意轉走

2004年，婚姻走到第22個年頭的時候，王妍和劉凱的生活里迎來了一個大事件—因征地拆遷，他們獲得了3套安置房。王妍與劉凱于1982年登記結婚，婚后以家庭為單位承包土地，并在宅基地上自建房屋多間，2004年獲得安置房。

按說，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可兩個人的婚姻并沒有越過越好。2013年5月，因無法忍受劉凱長期外遇，王妍向銀川市金鳳區(qū)人民法院起訴離婚。一想到離婚就要分割財產，劉凱開始動起了腦筋。庭審期間，他與哥哥姐姐合謀，讓他們作為原告，向法院起訴劉凱，稱3套拆遷安置房為其父母遺產，要求平均分割并繼承遺產。

劉凱如愿了。法院于2013年9月發(fā)出調解書：3套房產由7個子女共同繼承。王妍得知后，氣得整夜睡不著覺，她認為自己的合法權益受到了嚴重侵害，遂于2014年1月訴至銀川市金鳳區(qū)人民法院，請求依法撤銷民事調解書。

因年代久遠，關于涉案房產的證據取證非常困難，尤其是涉及農村土地及宅基地的證據，有些檔案因保管不善，已經流失。

經過長達兩個月的艱難取證，并在相關機關的配合下，代理律師協(xié)助王妍取得了所有涉案證據。2014年3月18日，王妍訴劉凱等人，請求撤銷民事調解書一案開庭審理。庭審過程中，王妍出示了大量的證據。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劉凱和哥哥姐姐協(xié)議認定為父母遺產的房屋，有屬于王妍的份額，劉凱和哥哥姐姐侵害了王妍的合法權益，判決支持王妍的訴訟請求，撤銷民事調解書。劉凱等人提出上訴，二審法院經開庭審理，駁回劉凱等人的全部請求。

此案的意義

男女法律地位平等，不僅僅是口號，逐步完善的法律也在保護婦女，包括農村婦女的合法權益。但很多農村婦女深受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法律維權意識淡薄，不懂得如何維權。這就需要加強農村婦女的維權意識和勇氣，讓她們知道自己和男性一樣，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和房屋所有權，以及婚后財產依法分割權。王妍面對丈夫的外遇，以及串通哥哥姐姐轉移夫妻共同財產的惡劣行為，毅然提起了離婚及撤銷民事調解書兩場訴訟，以堅持不懈的努力最終贏得了勝利，依法維權的決心、勇氣非常值得肯定和學習。

在維護王妍權益的過程中，律師排除各種干擾，做了扎實、有效的取證工作，法院最終維護了王妍的合法權益。與此同時，也提醒女性，在為自己維權的過程中，注意證據的保留，比如鑒定夫妻財產協(xié)議書、土地承包經營權和宅基地證等，以更好地維護自身的權益。本案同時提示，要警惕在離婚過程中，一方與他人串通進行虛假訴訟，損害女性權益的情況發(fā)生。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