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我患了病,咳嗽得很厲害。母親騎著自行車。帶我去十幾里外的鄉(xiāng)醫(yī)院看病。藥吃了不少。病卻不見好轉。
那天。母親又帶我去鄉(xiāng)里看病?;貋硖焐淹?。站到院墻外,我捂著心口劇烈地咳嗽著,一只鳥驚飛在月色中。
柴門突然開了,門里站著位身穿軍裝的清瘦男人,是父親。他挾帶海風的氣息,風塵仆仆地歸來,聽鄰居說母親帶我去看病了,就下廚把飯做好,等候我們回來。母親既驚喜又慌張,目光溫柔而甜蜜地纏繞在父親身上,看他進灶間把湯盛好,端到院中石桌上。
我冷冷地看著父親,心里說不出是怨是惱。他經(jīng)常不在家,把地里的活全撂給母親,偶爾回來住幾天就又走了。
我恨隔壁家的金枝、銀枝,她們的眼睛很大,可心是盲的,腦袋里裝滿了惡作劇,不時爆出一連串嘲笑,但我羨慕她們有個壯如黑塔般強悍的爹,兩人經(jīng)常驕傲地跟隨其后。
碗里裝大半碗粥,稀得照見人影,我心里更覺委屈,干脆坐著不動。父親輕嘆一聲,愧疚地垂頭,旋即興奮地說:“快看,碗里有什么?”我低頭看,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巴肜镉袀€月亮?!?/p>
父親又說??刹皇菃??碗里有一個白胖的月亮,連母親也看呆了,分外驚喜,說:“像個剝皮的雞蛋。”
為了給我治病,母親賣掉了家中攢了半年的雞蛋。我心情好起來,捧起碗小口地抿著,直到把碗底舔得一干二凈。
飯后,父親端出碗水煮大蒜,笑著說:“里面放了冰糖,能治咳嗽的,就著月亮喝下去吧?!蹦菚r,冰糖稀缺,市面上買不到,是父親從部隊帶回來的。那夜我睡得酣甜,仿佛肚子里真的臥了個月亮。
隨后的幾天晚上,我喝著稀粥外加冰糖水,父親陪我一起賞月,看碗中的月亮碎了又圓,圓了又碎。一周后,他匆匆返回時,我的咳嗽竟完全好了。
隨著父親的轉業(yè),我們家搬進了城里。我是在多年以后,才懂得父親的用意之深——心有明月自澄凈。
(節(jié)選自顧曉蕊《半碗月亮》。題目為編者加,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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