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健勇的作品探討現代逐步普遍的網絡消費經濟對于英國本土高街文化的沖擊,進而映射當今全球的消費習慣和消費文化,用一種沉靜而直白的方式向社會發(fā)問:小商品經濟的未來是怎樣的?未來的商場還存在嗎?矛頭直指千篇一律的連鎖超市。
他的作品中人物的神情平靜且專注,給人展現一種客觀冷靜的狀態(tài),這種近乎無情緒的狀態(tài)在攝影中被稱為“deadpan”(冷面),即客觀主義攝影,目的就是捕捉到一張“完全誠實”的照片,它強調一種“觀察家”、“旁觀者”的角度以及冷靜而理性的紀實態(tài)度。這有別于傳統的紀實攝影,攝影師之所以要去拍攝某樣題材,更多地不是因為題材的表象或故事本身,而是表述自己在題材之上的發(fā)現,展示自己對題材的理解。
TIPS:
不得不提這個攝影領域的開拓者
貝歇爾夫婦(伯得·貝歇,希拉·貝歇(Bernd&Hilla Becher),他們創(chuàng)立了目前國際上最知名的攝影系:德國杜塞爾多夫國立美術學院攝影系(Kunstakademie Dusseldoff),培養(yǎng)了國際攝影界鼎鼎大名的攝影師托馬斯·魯夫、托馬斯·施特魯斯和安德烈亞斯·古斯基等。此流派的攝影家不太關注表面看上去很鮮活的生活,更關注些無表情的靜態(tài)物體和景觀。
英國高街文化下的“shopkeeper”
這個項目開始于2014年初,當時我正在英國“樸茨茅斯大學”就讀攝影專業(yè)。從前期的策劃、溝通和拍攝,到后期的選片、沖印和出版,一共持續(xù)了四個多月的時間。選擇創(chuàng)作這組照片源于一個非常巧合的機會。2013年底的一個周末,陪朋友去樸茨茅斯當地的一家軍迷用品店采購拍攝道具,和經營了這間40余年老店的“店主”進行了一次“意外”的交談。其實“店主”(譯自英語“shopkeeper”)是一個在現代英國社會并不常用的稱呼,它已經漸漸地被“owner”、“dealer”、“manager”等詞匯替代了。但是我依舊選擇這個名詞來稱呼他的原因是它和英國的傳統經濟形態(tài)是分不開的。不同于美國常見的CBD商業(yè)區(qū),英國的主要消費市場在過去的幾個世紀里一直是被一種稱為“高街”(譯自英語“High Street”)的模式來呈現的。它是每個英國城鎮(zhèn)主要商業(yè)街通用的一個轉喻的說法,通常是由一些個人經營的傳統店鋪組成,其中很大一部分店鋪都經過了一個家庭幾代人的經營,有上百年的歷史。英國著名的經濟學家亞當·史密斯在1776年出版在《國富論》里寫到:“英國是一個屬于店主的國度”,這大概是對傳統英國經濟的一個很恰當的描述。
傳統消費文化的消亡
話題回到之前談到的這家軍迷用品店,銷售的產品從小的徽章、紐扣、陶瓷制品到仿真槍、海陸空軍制服和戰(zhàn)艦模型等一應俱全,并且還會向許多軍事題材的電影或電視節(jié)目提供道具的支持。老店主Niok在向我講述他這40余年經歷的時候,顯得非常的興奮和自豪。從童年對軍事產品的興趣,到開始經營這家店鋪,再到后來慢慢擴大規(guī)模,仿佛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這間店鋪往日的輝煌。但是在對話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神情略顯暗淡地告訴我,打算在兩個月后將這家店鋪關閉。當我問起原因的時候,他無奈地告訴我現在的生意已經大不如從前,主要原因是來自日益增長的大型連鎖超市的壓力和諸如eBay等一些網絡購物平臺的影響。與此同時,人們的消費習慣也開始改變,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導致許多人已經不愿意花時間來光顧這些傳統的商店。在這次對話之后,我便萌生了以這個群體為主題的攝影項目。
美國農業(yè)安全局(FSA),在上個世紀30年代美國經濟處于極度蕭條的時期,雇傭了30多位知名攝影師,拍攝破產的農民和食不果腹的移民家庭的生活,其中包括Dorothea Lange、Wa ker Evans和Arthur Rothstein等。該攝影項目從1935年開始到1944年結束,產出27萬余張作品為當時美國的社會經濟狀況調查研究提供了依據。但如今我們反觀這些作品,試圖去重新解讀它們的時候,它們又不僅僅是一份簡單的影像檔案,其中還包含了攝影師的主觀情緒,一種希望通過影像來促進社會改良,以此來加強和穩(wěn)固攝影的社會功能性的傾向。再來看我的主題,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發(fā)展下,我們的購物效率隨著互聯網和連鎖超市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但是效率的提升并不意味著質量的提升。全球品牌入侵城市的各個角落,帶來的后果是傳統消費文化的暗淡與消亡。
保留個性化和獨立性的店主們
在經過了前期的調研之后,我便開始探索樸茨茅斯當地的傳統店鋪,其中包括二手書店、漫畫書店、私人裁縫店和畫框木工店等。在確定了拍攝的對象之后,我便開始與這些店主進行溝通,介紹我的項目并詢問他們是否有意愿參與拍攝。與每一位店主的接觸都是由一個短暫訪談開始的,通過提問來了解每個店鋪的歷史,目前的經營狀態(tài),以及未來發(fā)展的計劃。作為記錄者,我盡量不將自己的情緒帶入到與他們的對話中,并且在訪談后續(xù)引申出來的話題中,也盡量遵循店主的意愿與想法。溝通之后,便進入了正式拍攝的部分。首先是為店主拍一張肖像,肖像攝影的語境一直是我感興趣并且在研究的內容,由于肖像攝影的關系發(fā)生在攝影師和被拍攝者之間,所以兩者不可避免的形成了一種非常微妙的聯系。作為攝影師,我并沒有意圖操控他們的姿態(tài)、神情和著裝,而是試圖通過對話交流與他們構建一種信任的關系,從而消除他們在鏡頭前的焦慮感。在肖像拍攝結束之后,我會以自己的想法構圖拍攝一張店鋪的陳列環(huán)境照片,陳述事實狀態(tài)。選擇這個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是因為探索“人與空間的關系”一直是我所關注的,空間和個體是互相呈現的,個體可以影響空間,同樣,空間也在漸漸地影響著個體。我的目的是通過這些場景來引導觀眾思考店主們在這些場景中的狀態(tài),并且找出自己的解讀。另外,我試圖將“時間”作為拍攝的線索,時間塑造了這些店主的形象,使他們和多年經營的店鋪融為一體。時間不可避免地在他們的面孔上留下了印記,塑造了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形象。傳統店鋪的個性化和獨立性與逐漸占據市場的同質化連鎖超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純手工沖印和手工書
由于肖像攝影對景深、色彩和品質的要求,我選擇了一臺120規(guī)格的中畫幅的祿萊Rolleiflex相機作為我的拍攝器材,膠片則是Kodak Portra 400和800。燈光設置方面,我盡量使用日光作為主要光源,另外攜帶了一盞可調節(jié)色溫的LED燈作為輔助光源,以此來保留拍攝現場的氣氛。后期的沖洗、放大和打印是在學校的暗房里完成的。源于那段時間對攝影書這一媒介的興趣,并且之前沒有任何圖書制作的經驗,所以在拍攝結束之后萌生了設計并出版一本攝影畫冊的想法。攝影書作為一種展示影像作品的重要載體,常常被人們忽略。相比印刷的圖片,攝影書有著更易保存和傳播的特點,這也是為什么越來越多的攝影藝術家開始選擇通過畫冊的形式來展示自己的作品。學校在這方面也給了我很大的支持,提供關于圖書排版、印刷和制作的workshop(工作坊),幫助我學習了很多新的知識和技術。從圖片的篩選、排版、設計、紙張選擇到試色印刷,前前后后大概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當然,整個過程中也遇到了很多困難,比如由于對紙張材質的不了解,導致第一次印刷出來的樣稿效果并不理想,最終的選擇只能是重新挑選紙張并進行印刷。經過對不同紙張的選擇和裝訂方式的調整,最后的成品效果還是令人滿意的。該作品入圍了同年(2014年)倫敦影像協會(London Photo Club)舉辦的新銳攝影獎的肖像類,在倫敦展出。同時,也入選了Format國際攝影節(jié)來自中國的50本當代攝影書:2009-2014展覽。
多年后再重新審視這些圖像,一張張客觀而冷靜的面孔重新喚起了我對這些傳統小經濟體的回憶和對他們未來命運的推測。從最初對照相機的興趣而接觸攝影,到義無反顧多年攝影求學,再到畢業(yè)從事影像方面的工作,自己對攝影的理解一直不停地發(fā)生著變化。雖然相比起其他藝術門類,如繪畫、雕塑、建筑和音樂,攝影在上個世紀才被當代藝術所接納,它仍然很“年輕”。但與此同時,攝影藝術家們卻一次又一次地通過攝影實踐創(chuàng)作來探討當代社會的問題,探討種族、身份和戰(zhàn)爭,向世界證明著攝影對于思想、科學和文化的促進作用。而我們作為當代攝影藝術的創(chuàng)作者,在拿起手中的相機追尋“美”的同時,應該更多地去反思我們?yōu)楫敶鷶z影帶來了什么,創(chuàng)造了什么樣的價值。
關于攝影師
袁健勇
攝影藝術家,1989年出生,目前工作生活于杭州。他的藝術研究專注于探索人性在社會公共場所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