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背德者》是紀德耗費14年心血所作,力圖塑造一個追求極端個人享樂的非道德者的形象,文中男女主人公先后得“病”,以及多次出現(xiàn)在文章中的“血”,這些意象的描寫隱藏更加深奧的意義,本文嘗試分析這三種意象,從而使讀者更好的理解米歇爾是如何從道德者滑向非道德者的。
關鍵詞:《背德者》;??;血
出生于清教徒家庭的米歇爾將與他并不愛的瑪絲琳結(jié)婚,此時的他已經(jīng)身染重病。他與瑪絲琳到北非旅行結(jié)婚,在北非的旅行使他恢復了健康,并重新品味到了生活的樂趣。這次感官上的解放同時也使他不再墨守成規(guī),擺脫了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束縛,他充當了一個具有偷竊傾向的阿拉伯小男孩保護者的角色,在容忍這個阿拉伯小男孩偷竊行為的同時,他也感受到了突破傳統(tǒng)統(tǒng)道德觀念的快感。在他和瑪絲琳旅行結(jié)婚結(jié)束回到法國以后,瑪絲琳小產(chǎn)了,病得很嚴重,但是他并沒有充分履行一個丈夫的職責去照顧他的妻子,回到農(nóng)場之后,身為主人的米歇爾甚至迷戀上了在自己農(nóng)場里偷獵,當瑪絲琳病情好轉(zhuǎn)以后,他們又一次到非洲長途旅行,瑪絲琳無法適應非洲惡劣的天氣,他不去照顧病重的瑪絲琳,卻和一些阿拉伯小男孩尋歡作樂,瑪絲琳的去世終于使他從無愛婚姻的束縛中解脫了出來。
紀德的這部Limmoraliste被譯作《背德者》為人熟知,但根據(jù)紀德的個性來看,他并不是一個有意與既有成規(guī)對抗,或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的激烈的抗爭者。紀德主張的其實是一種“非道德主義”,而不是主張“違背道德”。細讀小說,我們可以通過作者筆下的一些意象(“病”,“血”等)領悟小說的主旨之處。
一、小說的意象
在西方,意象是起初出現(xiàn)語認識論和心理學領域的理論術語,后來才延伸至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范疇中。學者們對意象的內(nèi)涵與外延的闡述眾說紛紜,且提起意象一詞,我們首先想到的是詩歌。誠然,意象作為詩歌的重要表現(xiàn)手段,歷來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受到重視。
小說是一種敘事文學,相對于其它藝術門類來說具有較強的再現(xiàn)功能,但盡管如此,小說家在敘述一段經(jīng)歷、講述一個故事、描述一種情緒時,也不可避免地要寄寓自己對生活的一種情感、認識與見解甚至可以說從小說家形象生成之時就己經(jīng)帶著自身的情感意緒去選擇事象??梢娫谛≌f中即使是生活現(xiàn)象再現(xiàn)式的描繪也不能排除小說家在其中寄托自己的主觀情意,自然這種客觀的象與主觀的情意的結(jié)合也就構成了小說的意象。意象作為一種意與象相結(jié)合的有意味的形式,很好地契合了小說的敘事功能,加之文學主流傳統(tǒng)的詩情對各類文學樣本的滲透,使得意象在小說中應運而生,并且得到廣泛運用。這一點首先在中國古代小說中得到印證。
二、“病”的意象
在小說中,“病”貫穿全文?!安 痹谛≌f情節(jié)的對稱中起著很大的作用,先是米歇爾,然后是他的妻子,瑪絲琳,兩人都患上了“結(jié)核病”。不同的是,米歇爾是在蜜月旅行途中患病且病情加重,后來治愈。妻子瑪絲琳則是最后去北非故地重游的途中加重病情,且死于該地。小說開篇交代米歇爾在父親臨終之際,遵從父命與瑪絲琳訂婚,他的身體一直是弱不禁風,蜜月旅行時舟車勞頓,輾轉(zhuǎn)多地,雖然妻子盡心照顧,但由于米歇爾本人對自己的“病”聽之任之,不管不問,病情逐漸加重甚至奄奄一息,此時他的態(tài)度是消極無作為的。他自認為《結(jié)核患者手冊》、《結(jié)核病實踐治療法》之類的書不符合他的病情,而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來自妻子領來阿拉伯小男孩之后,他開始熱愛生活,渴望活下去,手不釋卷的讀那些治療的書和小冊子,和瑪絲琳一起制定適合自己的療養(yǎng)方式,散步,鍛煉身體。病情漸漸好轉(zhuǎn),赤身躺在巖石上,沐浴陽光,親近大地,終于,當他剃掉了胡子,留起了頭發(fā),他的病痊愈,而他也獲得了新生。瑪絲琳在結(jié)婚時身體健康,蜜月旅行時悉心照顧丈夫,在丈夫痊愈后懷孕了,但由于丈夫的夜不歸宿而流產(chǎn),自此之后身體日漸消瘦,人也憔悴了許多。而此時的丈夫沒有像她之前那樣在病床前陪伴她,反倒不管她的身體狀況,執(zhí)意要再去北非。途中,妻子病情越來越嚴重,而丈夫仁心已泯,最后她只能悲慘地咳死在圖古爾特。
兩人同時患的這場病是真的病嗎?與其說是生理上的病痛,不如說心理上的病在身體上的反應。這場“病”其實就是道德者的那些規(guī)范條約做成的枷鎖。米歇爾是一個學識淵博的清教徒,父親是“無神論”思想的學者,母親是虔誠的胡格諾派教徒,將一些嚴肅的道德原則傳授給了他。所以米歇爾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傳統(tǒng)古板的教育。這種思想一直壓抑著他,直到母親去世,他跟著父親做研究,但是他與真實的生活是完全隔絕的,所有的青春熱情都消耗在廢墟和古籍當中。娶妻是為了完成彌留之際的父親的遺愿,蜜月旅行是因為結(jié)婚就要去旅行,他要對妻子忠誠,所有的這些都是道德規(guī)范他這么做,而他也只能聽命。北非旅行,遇見那些阿拉伯小男孩,米歇爾追求自我的意識開始覺醒,生命對于他只有一次,他不能任由道德規(guī)范的條條框框所擺布,他要新生,他要活下去。因而他要打破壓在他身上的枷鎖,才能解救治愈自己。而瑪絲琳,則是作者力圖從反面來證實這枷鎖的可怖?,斀z琳同樣是受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的約束嫁與米歇爾,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妻子,卻在發(fā)現(xiàn)丈夫的同性戀之后病重,這是因為她所受的教育告訴她這是一個道德者難以忍受的,每個人都必須遵循道德規(guī)范,世間的路只此一條,然而窺破丈夫的秘密后,瑪絲琳深受折磨,因為丈夫的行為是這些規(guī)范條約排斥的,瑪絲琳日日受這種煎熬,再加上后來米歇爾的行為愈發(fā)放肆,走不出道德約束的瑪絲琳只有死路一條。
三、“血”的意象
書中“血”的描寫出現(xiàn)多次,米歇爾咳血有兩處,“我掏出手帕一看,不禁傻了眼,只見上面滿是血污,我頭一個念頭是瞞著瑪絲琳,可是怎么才能不讓她看到吐得血呢?——渾身血跡斑斑,現(xiàn)在我看清楚了,到處都是,尤其是手指上……真像流了鼻血……好主意;她若是問起來,我就說流了鼻血”,這是第一處描寫“血”,第二處描寫血是在妻子領的阿拉伯小男孩巴齊爾來我家時,“他卻笑起來,伸出亮晶晶的刀口,瞧著流血很好玩。他一笑,就露出雪白的牙齒;他津津有味地舔著傷口。”第三處“我又咯了一口血,這回是一個骯臟的大血塊……我返身回去,彎著腰,找到了我咯的血,用一根草莖挑起來,放在我的手帕上,仔細瞧瞧。這是一灘發(fā)黑的骯臟的血,黏糊糊的,看著真惡心?!弊詈髢商帉ρ拿鑼懚际瞧拮蝇斀z琳生病時,“我看見有發(fā)亮的儀器、藥棉;還看見,我以為看見一塊滿是血污的床單”,這是妻子小產(chǎn)時對血的描寫,最后一處是在妻子去世時“她的床單,雙手,襯衣上全是血,面頰也弄臟了,眼睛圓睜,大得可怕?!眅ndprint
這五處的“血”可劃分為兩種,一種“血”是米歇爾和瑪絲琳兩人生病時咳的血,這是道德規(guī)范的束縛下,受壓抑的人自然生長的血,這種血烏黑,讓人惡心。而另一種血則是巴齊爾割到手時的鮮血,鮮紅鮮紅的,這是生命的動力,或者說這是渴望擺脫道德的約束,回歸自然,釋放天性,滿足欲望的一種動力和希望。血肉之軀正是解釋了血是生命得以為繼而必不可少的要素,沒有了血,也就談不上生命二字。米歇爾從小被母親的嚴厲教育束縛,不能隨性而活,生命自然失去了活力,血的顏色似乎也說明了這一點。黑色沉郁內(nèi)斂,絲毫沒有活力可言,而相反的是巴齊爾,這個阿拉伯的小男孩的血是鮮紅的,紅色狂熱外向,充滿激情,他從小生長在非洲,不受所謂道德、規(guī)范、教派的束縛,以自然的狀態(tài)成長,所以這個孩子在米歇爾眼里才稱得上是“健康”。這鮮紅的血正是激起米歇爾活下去的希望與動力,是讓米歇爾渴望回歸自然的希望。小說曾提到生命垂危之際,他分不清自己是誰,身處何地,腦海里僅浮現(xiàn)一個景象“我的妻子,我的生命”。拋卻所有外物,在米歇爾的眼里,只有這兩樣是他在無意識時唯獨存在的。然而這兩個存在卻是相悖的,要獲得新生就要擺脫道德的桎梏,而妻子卻正是道德束縛對自己壓抑的事實存在。二者選其一,米歇爾選了前者,因為他要活下去,要獲得新生,所以代表傳統(tǒng)道德的妻子只能消失。
米歇爾徹與友人梅納爾克交談時,徹夜不歸,導致妻子在小產(chǎn)時,床單滿是血污。因為通過這次交談,米歇爾混沌游移不定的思想終于得到了肯定,他已經(jīng)堅定自己的想法,擺脫道德,回歸自然,走一條“非道德者”的道路。在夫妻二人的關系當中,他已成為其中的強者,而強者必須要消滅弱者,這血代表的是道德者的生命力,道德規(guī)范的生命力,妻子小產(chǎn)流血就已說明道德者奉為經(jīng)典的規(guī)范條約面臨非道德者的信念的強大開始崩塌,妻子最后咳血而亡也正是證明了道德者最后的信仰也被“非道德”消滅殆盡。
四、結(jié)語
《背德者》很大程度上植根于紀德本人的生活,從簡單的生活環(huán)境到有跡可循的幾次旅程,從人物基本家庭教育背景的設置,到人物自身的思想蛻變過程,幾乎作品內(nèi)每種要素的設置都是依據(jù)作者本人的生活來完成的。作者通過對兩人都患的“病”和“血”兩個意象的描寫,揭示不同的象征意義,借此傳達作者本人的思想。19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紀德逐漸接觸到了尼采的思想,《背德者》是紀德對尼采“超人”思想的反映。拋開上帝的準則去探索個人自身的準則,最終會走向“極端”的個人主義。這種“個人主義準則”只是米歇爾的準則而非瑪絲琳的準則,米歇爾有他自己的“強者道德”,而瑪絲琳的道德在他的眼里就是一種“弱者道德”,“強者道德”的完善是以犧牲了瑪絲琳,消滅了她的道德為代價的。他的自由和自主是通過阻斷、剝奪另一個個體的自由和自主而得到的,而他自己也終將在這種極端的“個人主義”中迷失生活的方向,走向百無聊賴的虛無。紀德只是通過《背德者》這部作品,或者只是借小說中的人物來闡述“個人主義”準則,他本人對這種極端的行為具有很清醒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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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夏小婉(1992–),女,漢族,安徽碭山縣人,現(xiàn)就讀于西安外國語大學西方語言文化學院2015級法語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法國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