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云

引 子

認識天的概念，應(yīng)該是我很小的時候。知道天會下雨，也知道天會出太陽、月亮、星星，更知道天會黑下來，創(chuàng)造一些恐怖的景象。以至后來的后來，長大以后又長大了好多又好多的以后，我才知道天的不可控，不可以揣度，不可以預(yù)測。當自己爬到了山頂，看到的天依然很高，云依然很白，并親眼看到云由白變黑，成為雨水淋到頭上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的那么點知識，能力，那么點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不值得表述。后來讀到了初中，知道了天體，直到能夠讀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的事實或者“回天乏術(shù)”之類的詞語之后，并相信天命、天數(shù)、天報、天譴、天分、天機、天意不可違、天網(wǎng)恢恢、天翻地覆。直至到了所謂的不惑之年，我才有些服輸。反正，天的喜，天的怒，天的反復(fù)無常，都不是渺小的人們能決定的。以至于在自己遭受強勢欺凌的時候，求天誅之，求天滅之，求天收之，讓他們?nèi)ヌ摕o飄渺，無所依靠，無法落腳的天國。

有時，人們的欲望會很大，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人的能力和地位冠以天字，如天才、天子，以形容其非平庸之輩，甚至可以不食人間煙火。

若按左中右的方法對待一件事物的話，天也是客觀，公正的，如天公、天理、天經(jīng)地義，人們還把一種衡器取名天平。

還有一句勸誡人們不要怨天尤人的話：天做錯的有天補，莫咒老天半晌午。說明天也會醒悟，也會悄悄地改正過錯。

正因為天的高、大、寬、能、鬼（不可控、不可測、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悟、存在時間長，也讓人們加劇了對它的敬畏。而又讓天的虛無，加上地的實際（可踏，可踐，可丈，可量），以及共同的久遠，才有了天造地設(shè)、天涯海角、天高地厚、天長地久、天荒地老。

出于對天的崇敬、對天的畏懼、對天的困惑、對天的感恩并在天下生存發(fā)展之后，我到了云東縣的宣傳部任部長。

縣里有一個自然村叫“天道村”，距離城區(qū)7～8公里，是油郎鄉(xiāng)打油榨村委會的一個有兩個村小組的村子的統(tǒng)稱。雖然它距縣城城區(qū)不遠，但四面都被石山阻隔著，只有經(jīng)油郎鄉(xiāng)打油榨村委會的一個村子后再翻過一道埡口這一條獨路才能進入該村，所以，它也就劃歸為縣內(nèi)較為偏僻的油郎鄉(xiāng)管轄。

這窮鄉(xiāng)僻壤竟然有以“天道”為名的村子。這是一個與我之前深刻領(lǐng)會的天字組成詞組來冠以的山村名字，使我又不得不把“天”和“道”分開理解，又合并研讀，再加以更加深刻的解析之后，這可不得了啦，因為這“天”與這“道”的組合，其概念就超過了1+1﹥2的幾萬倍，它幾乎囊括了前面所述的內(nèi)容，用其形容、比喻、指代、會意、假借等等所有寓意，都有一個極大的內(nèi)涵，神秘得十分玄乎，以至唯物論者認為天道是自然界及其發(fā)展變化的客觀規(guī)律；唯心論者認為天道是上帝意志的表現(xiàn)，是吉兇禍福的征兆。

唉，這讓人讀起來既繞口又難以完全明白。

說到這里，我的人腦和電腦也只能圍繞“天道”這兩個字來展開了。先說

村 子

地圖上的天道村位于油郎鄉(xiāng)打油榨村委會最北面，與縣城南邊的擺龍河僅一山之隔，為什么要加一個“僅”字呢，因為這里的山很高，也很陡，以至于在1：50000地圖上的等高線幾乎重疊起來，其平面距離也只有兩三百米。打開《云東縣地名志》找到了詞條：天道村，位于油郎鄉(xiāng)打油榨村委會北面，距油郎鄉(xiāng)政府所在地18公里，海拔1300米，居漢族142戶455人，該村懸崖上刻有清朝末年的知府劉成寬書寫的“天道”兩個大字，故而得名。又因只有南面的一個埡口可供全村人出入，又名“石關(guān)門”。把油郎鄉(xiāng)地圖翻出來，上北，下南，左西，右東掃視之后，看到了有個面積很大的時令湖就在村子的東北角，一條藍色的河流示意線從西邊的山腳進入時令湖中。村子里的房屋像一個個微縮的磚塊，橫七豎八地散落在這片四面是山的狹長盆地西側(cè)。再百度一下“天道村”，搜出的則是與之不著邊際的電影片名和他鄉(xiāng)的故事標題，就沒有一點可供參考的信息了?！疤斓来濉?，加上“石關(guān)門”，成了我這外來干部的心事，也成了我后來一定要進村看個究竟的充分理由。

今年春天的一次下鄉(xiāng)，我如愿以償。

這天我到油郎鄉(xiāng)打油榨村委會進行村委會干部方面的調(diào)研，結(jié)束之后故意在村委會住了一夜，第二天是星期六，加上星期日，這兩天的時間就暫時歸我支配了，天一亮我就叫文書帶著我出發(fā)，直接去天道村。

近5公里的鄉(xiāng)村公路讓我們的摩托車舞蹈了40分鐘之后，文書說：“摩托車只能停在這個村了，我們得走路，但不遠了，翻過飛斗埡口就到了”。

在這里，我們走路就是上山，上山也就是走路，而且走的盡是石旮旯路。在我們走到一個石縫間的時候，文書說：“這里原來叫夾馬石，就是馬在馱著馱子的時候，很難通過。這寬度也是炸過好幾次的”。這是我對天道村的第一印象。過了一陣，文書對我介紹：“這里叫石人腳，我們頭上的大石頭在遠處看來，很像一個站著的人的樣子，這里恰恰是這個石人的腳部”。

峰回路轉(zhuǎn)，我們走到了山腰，也能看到遠處的山了。文書指了指路邊朝下的地方說，“這叫馬跌坎”，我順勢一看，差點嚇了我一跳，只見下面就是60～70米高的峭壁。如果是晚上，地形不熟，一腳踏空，就只得成為人渣了。強裝鎮(zhèn)靜的我看似漫不經(jīng)心，繼續(xù)跟在文書的后面屁顛。

走過了五道拐，前面是一個偏巖，下面可以避雨，但有很多的秸稈或樹枝斜靠在那里。文書介紹說：“這是撐腰巖，凡是負重或者行路必須經(jīng)過這里的人都會在離這里好遠的地方就準備一根樹枝之類的東西，來到這里后就擱置在巖腳，并念‘撐腰桿，‘撐腰桿。這樣，腰也就不會疼了，即使疼也會有所減輕?！庇终f：“這些都是些無稽之談，只是老輩子傳下來的一種心理安慰的儀式而已。”

“到飛斗埡口了”文書說，我們也停了下來。

飛斗埡口其實就是天道村最低的出口，因為四面的山都高出這個埡口，進村、出村的石旮旯路都以這個埡口為目標，其間的路亦服從于地形和石頭的擺布，有時候，會因為一個巨大的石頭而蛇形繞行，然后再拐個彎，曲徑通幽。有時候又在裸露的石巖上攀爬，但當?shù)氐拇迕穸剂晳T了?；卮宓娜?，只要來到飛斗埡口，都認為到家了，一則看到了家的房子，即便是在大霧天氣，也能聽到村里的聲音，心底的興奮便會油然而生。

而我看到的天道村則是隱約在裊裊升騰的炊煙里的房屋。山上的喬木和灌木正在春風的召喚下發(fā)著嫩芽，像紅花的葉，像黃花的莖，夾雜在四面充滿鮮綠的石山上，早起的農(nóng)民們也在地里勞作了，但家里的音箱仍在唱著《春天的故事》，其間也夾雜著其他人家播放的強烈節(jié)奏的迪斯科舞曲以及村里老人們不時的咳嗽。雄雞的鳴叫和牛犢呼喊，激起了群山的共鳴，和諧而又有些嘈雜，其實，這才是真正的鄉(xiāng)村曲調(diào)。一幢瓦房前的空場上，一面國旗在旗桿上垂懸著，文書告訴我，那是村里的學校，因為生源不足，校點收縮了，今年春季學期孩子們都得到鄉(xiāng)中心校就讀?，F(xiàn)在學校里也沒有什么了，當初建蓋學校時真的不容易啊。文書在說著天道村的艱難，我則用我的眼光看著這讓我久久揣度和用心想象的村子，一個讓我把“天”與“道”的字詞組合后與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聯(lián)想起來的村子。

“天道這兩個字在哪里呢，我怎么就沒有看到？”文書說，“這兩個字就在我們現(xiàn)在站著的這面山上，所以看不到?！?/p>

村子坐落在一片稍高的地塊中間，因為四面是山，也就分不出村前村后。

“村民所耕種的只有兩塊地，一塊叫猴子壩，一塊叫老虎沖，都只能種植玉米，有水也在低洼處，就是在野豬塘，而且一年只有半年有水，其實就是個時令湖，當?shù)厝税阉兴蛪?。旱季的時候，小河的水直接流入落水洞。雨季的時候，水就直接淹到了村子附近的陰洞巖，這時候的風景也特別好?！蔽臅f。

村子里盡是瓦房，疏密均勻，錯落有致。其實，天道村應(yīng)該是處在一個小型的狹長盆地里，只是還看不到西面和東面的地塊，與我知道的其他地方的石旮旯山區(qū)不同，這里山是陡峭的，地是平緩的，沒有一塊旮旯地。除了進村的路難走以外，我還認為是一個夢里的世外桃源呢。

這里為什么叫飛斗埡口呢？這個小地名讓我有些奇怪。

文書說這里原來是村民為了運貨方便，修建的一個用鋼繩掛上飛斗的鋼架，原來村里的房子瓦片、水泥就是用飛斗運來的，也有些膽大的人也會坐著飛斗上下，因為省時省力，加上膽大的不時在教唆膽小的，村里坐著飛斗上下的人越來越多，這引起了鄉(xiāng)政府的注意，鄉(xiāng)長親自到村里開了幾次會，說不安全，硬是把卷揚機給拆了，三個鋼繩架的座子也炸壞了，鄉(xiāng)親們雖說有些意見，但也怕真正出事，也就不了了之。有的鄉(xiāng)親說，既然鄉(xiāng)長不允許這樣做，能不能給我們修一條路啊，我們這里是全縣唯一不通公路的村子了啊，鄉(xiāng)長很清楚這里的情況，也只能是寬慰大家?guī)拙?，并在搖頭和同情的無奈中回去了。

“這里吃水方便嗎？”我想到了喀斯特地區(qū)的水都不多，也想起了地圖上的藍色線條，就問文書。

“方便。這里的水多，也很好，有一條小河從西邊老虎沖山腳的花魚洞出來，通過了村子，再流到東邊的野豬塘，一年四季都不斷流。水質(zhì)不錯，比城里的水，好得多了?！蔽臅行┳院?。

我們下山，左拐右拐，又是好多“Z”字之后，到了村里的平路上，這村子確實很平，村子的房屋也從半立體的俯視圖成了立面圖，看起來更加親切。山的清，水的秀，村的美，富的氧，人的精神，讓我有些陶醉了。人們的笑聲，流行的音樂，山間的鳥鳴，讓我想起了一句聯(lián)語：鳥鳴山林靜；魚戲水波歡。

到了村子邊沿，文書回過頭來指著一道懸崖對我說：“這就是‘天道兩個字，當年的劉知府寫的。”

我順勢望去，只見與飛斗埡口往右平行了近百米的一道峭壁上，“天道”兩個大字剛勁有力，既有魏碑的風格，又有宋體的力道，還有根據(jù)懸崖高寬比例謀篇布局的美感，讓人頓感漢字的飄逸和大氣。這對我們這些被電腦廢掉寫字基礎(chǔ)的人來說，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我們到了一戶只有兩個老人的家里，坐定，喝茶。

這個地方什么都好，山美水美村美，文化底蘊豐富，就差這路的問題了。

“說到路，唉，天道村就有了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苦，講不完的故事?！崩先诉吅炔柽厡ξ艺f，旁邊的幾個年輕一點的鄉(xiāng)親也在茶的誘惑和滋長的勇氣下不斷補充和完善著。老人首先講到的是

劉 知 府

天道村原來叫四圍寨，這里有人煙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祖宗們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成就了現(xiàn)在的十個姓氏、近500口人的村子。而天道村除了有一片好地之外，沒有什么龍脈，沒有出過什么大官，也因為沒有一條像樣的路進入村子，所以天道村在兵荒馬亂的年月，確實是一個偷安的好地方，一直到了清朝的中期，才出了個知府，但他當官的時間也不長，才做了一年零幾天，就被人家給擠掉了，只得舉家回村，做起了閑人。也是因為這知府回家賦閑，天道村才有了今天的樣子。因為知府回家的時候帶來了好多的書，像《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和《增廣賢文》等。由于知府沒有事做，就興辦了村學，不收錢。

劉知府用最通俗的方法教村民們識字，老輩講給我們聽了之后，現(xiàn)在也還記得一些。如：老羊請客，請問真姓大名。牛說：我叫牛兒我姓牛，天天幫助農(nóng)民耕田畝；雞說：我叫雞兒我姓雞，天天催人快早起；狗說：我叫狗兒我姓狗，天天替人看門口；馬說：我叫馬兒我姓馬，?；钴囎邮俏依?。節(jié)儉節(jié)儉，衣飯把穩(wěn)；勤快勤快，有飯有菜。還把一些字拆開，配上形象的口訣，讓村民們方便記憶，如：橫搭兩根柴，直搭兩根柴，猜一個字，大家就容易想起“井”字來；再如：橫搭兩根柴，直搭兩根柴，小二跳進去，小八跳出來，就是“其”字；橫搭兩根柴，直搭兩根柴，小八力氣大，輕輕扛起來，就是一個“共”字。六十不夠，八十又多點，就是一個“平”字。如：十八子，就是“李”、耳東就是“陳”，最好玩的是“廖”字，被拆解成了四句話，就是：一點一橫一遢邋，兩把木梳順他媽，他媽一邁腳，三撇掉腳下。一個十分難寫的“攀”字，也被他有機地拆解并且容易記牢了，口訣是“兩邊木坨坨，中間叉叉棵，大字一來跨，有人拿手摸?！薄耙粋€字，有四筆，無橫無直無勾筆，將軍見了要下馬，皇帝見了要作揖。”我想了一下，說：“‘父字”。“西邊握鋤頭，東邊別木梳，扁擔長長壓在身，兒女永遠在心頭。”“母字”。接著他要我猜一句話：“遠望峨山山不在，西山的女子人人愛，口中有口難開口，法字三點水不在?！贝蠹叶荚诳粗?，意思是要把我難倒。我也真的一下子無法猜出來，說等我回去慢慢思考，也是留個懸念，猜出來的時候，再來報告，將就來喝酒。老人說：“同意秋后算賬?！?

有個年輕一點的補充說，還有一些算術(shù)題，也特別好玩，讓人們在有趣的故事中，算出了數(shù)字，如：“五籠雞，五籠鴨，籠籠都有三十八，問有幾只雞？又有幾只鴨？”；“一村十八弄，一弄十八家，家家十八個，個個出來背娃娃。問有多少成年人？又有多少小娃娃？”

接下來老人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人去買豬肉，屠戶問：“要幾斤？”買主回答：“兩兩半，兩兩半，一兩五錢三兩半，趕緊砍，趕緊算，我要等著做早飯?！闭l知這屠戶是個一刀準，馬上砍了遞了過來。買主問“多少錢？”屠戶答：“前三十三，后三十三，三七二十一，七六一十三?！辟I主即掏錢付給屠戶，走了。問肉是多少斤？錢是多少元？

就連村里的人鬧洞房，也要猜字，如：二人力大頂破天，一山倒在女人肩，我王頭上生八角，千里土來土里千。猜四個字。這一次我猜中了，是“夫妻義重”。

老知府的這些方法，讓村民們認識了好多字，加上村民們互相學習，這個村里的男女基本都是識字的。還有人們大都會說一些俗語，其實就是《增廣賢文》中的句子。如：“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家之計在于和，一生之計在于勤。男子無志純鐵無鋼，女子無志爛草無瓤?！鼻叶际钱敃r的老人通過讀書識字時傳下來的。

后來，村里傳來了女人裹腳的惡俗，劉知府就一直公開地講裹腳的壞處，說這是大城市里的女人做的無聊事，我們這些偏僻山村，女人裹了腳還能走出去嗎，在他的竭力堅持和耐心勸說下，村里一直沒有一個小腳女人。

劉知府還是一個特別能夠“斷事”的人，隔壁鄰居發(fā)生糾紛，都要請他評一下理，他也會和和稀泥，調(diào)解一下，贏得了老少村民的尊敬。

隨著白旗造反和趕皇帝等各種喧囂的沉淀，劉知府已年過古稀，空有一身抱負了，但家里的銀子還真的不少，不知是出于何種考慮還是自覺來日無多，劉知府用了好幾張當?shù)氐淖仄の捕司沓梢恢Ь薮蟮拿P，在用18張紙拼接成的兩張大紙上，花了一天的時間，寫了“天道”兩個大字，經(jīng)左端右詳又上瞅下看的滿意和陶醉之后，叫來當?shù)氐氖常麄儼堰@兩個字照樣雕刻在對面的一道懸崖上，這里的石匠們本來就沒有事做，就跟老知府軟磨硬泡，說盡了千難萬險、要足了銀子之后攀巖打磨，貼紙雕刻，一個月的時間，便完成施工，老知府也十分滿意，及時給足了石匠們的銀兩，在圓工的酒宴上，他卻悄然離世了。子孫們對“天道”二字及其老知府的用意極力揣度，版本不一，各有千秋，但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把原來的“四圍寨”改成了“天道村”。人們的出入還是爬坡下坎、下坎爬坡，天天解讀著這“天道”二字。

民國初年雨季的一天晚上，山上轟轟隆隆，滾下了一個巨大的石頭，不偏不歪，剛好卡在了埡口上，橫亙成一道石壁，堵住了天道村唯一的出路。

也許，這個大石頭滾來這里，也是天意啊，劉知府寫的“天道”是不是也包含這個意思，或者，是他老人家預(yù)見到這個埡口會滾下這個巨石呀。好多人都這樣說。

人們又只得多繞一個彎子，爬到這個巨石之上，再繞一個小彎，才到下面原來的老路。于是，這個村子又多了一個名字：“石關(guān)門”。但村里的很多人還是愿意叫天道村，一則有字為證，二來已叫順口；稱石關(guān)門的也有理有據(jù)，有板有眼。反正，誰也削不平懸崖上的字跡，搬不走埡口上的石頭。

當晚我就在老人的家里，吃飯，睡覺。因為累，一夜無夢。

第二天，老人還是叫幾個年輕人來家里喝茶，陪我聊天。

“老人家，劉知府厲害，你講的也很到位，你的記性也真好?！蔽矣芍缘嘏宸@位老者，說出了我的心里話。

他原來是我們油郎鄉(xiāng)的老書記呢，名字叫李玉潔。當然還有一個綽號叫

李 一 機

一個年輕人，竟然當著我的面說出老人的綽號，這里的故事，肯定精彩。他們把所知道的都講出來啦，甚至還把從老一輩人那里道聽途說的都給添油加醋講出來啦。再加上文書的補充，李玉潔的故事也逐漸精彩起來。

天道村流行著這樣一句歇后語：馬生騾子——講命。說的是一切都是命運安排的，心像天一樣大，命如紙一樣薄。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同年同月同日生，你當皇帝我敲更。聰明有祖，富貴有根。其實，天下的人大都是這樣說的，盡管語言不同，但都是類似的認知，具體的例子很多，有時間、有地點、有人物，讓你不得不服，但李玉潔就是不認這個理。他生在天道村，比起油郎鄉(xiāng)的其他人來似乎就是短斤少兩，他剛讀初中父親就去世，只得跟母親在家務(wù)農(nóng)，鄉(xiāng)里安排民工外出挖公路，他為了多得工分，就第一個報了名，經(jīng)歷了當時最為繁重的體力勞動，同時學了一手支砌石擋墻的好技術(shù)。在排節(jié)目的時候認識了他的妻子，當時他們對的《開路山歌》現(xiàn)在聽起來也很好聽：

“十個尖坡九個歪，手提鋼鋤把路開。

只要上級來號召，爬山打巖都要開。

大山大巖挖成路，汽車開到擺龍街。

人人頭上有任務(wù)，不要半夜開小差?！?/p>

“天亮寅時就起床，修建公路人人忙。

苦干巧干爭上游，紅旗飄飄心亮堂?！?/p>

李玉潔的民工職務(wù)也從小組長當?shù)搅舜箨犻L，帶著100多個民工，跑了縣上的好多地方，又修建了好幾條公路。

李玉潔雖然讀書不多，但很愛學習，后來當了支書，也犯了個極大的錯誤。這一天，他把天道村的男女勞力全部叫到街上趕街，用大隊的公款請了公社分管炸藥的干部喝酒，幾大杯就把這干部灌醉了，拿到了這干部的鑰匙，硬是把五噸炸藥和配套的雷管、導(dǎo)火索全部搬運到天道村。一個多月，全村人就把天道村的路修得牛馬能走，結(jié)果呢，李玉潔降為副支書。他也不生氣，背底下說，我這一生，值了。

附近的小龍?zhí)杜d建電站時，李玉潔就組織了一批男人，到指揮部說，我們不會做技術(shù)活，但做力氣活我們不怕，這電站的所有電桿我們包下了，天道村的男人從此有了副業(yè)，找錢的路子也比其他村子多了一條。電站的施工技術(shù)員看著李玉潔老實可靠，又把支砌溝線的石活全部發(fā)包給天道村，這個村也成了改革開放以來的全鄉(xiāng)第一個建筑工程隊。李玉潔呢，因為是黨員，又不得不回大隊官復(fù)原職，當他的副支書。但接下來他不降反升，在50歲的時候，直接從副鄉(xiāng)長提拔為書記。

這一年，擺龍河上又建起了第三個梯級電站，其高壓輸電線路必須從天道村的埡口旁經(jīng)過，李玉潔就跟電站的領(lǐng)導(dǎo)軟磨硬泡，硬是在埡口上安裝一臺變壓器和兩臺卷揚機，讓進出村子的貨物和人坐起飛斗，省時省力。特別麻煩的是，鄉(xiāng)政府的領(lǐng)導(dǎo)說不安全，強制拆除了變壓器和卷揚機，現(xiàn)在只剩下幾個損壞了的機座了。

油郎鄉(xiāng)流傳著這樣幾句話：得勝村出錢，天道村出官，大田則是米糧倉。這讓李玉潔聽到后心氣不順，意思是天道村的人賺錢不如得勝村的，種糧不如大田村的，只是出了幾個當官的。但事實確實如此啊，李玉潔有些難過，但他是書記啊，天道村建筑工程公司雖說也是天道村的人辦的，但現(xiàn)在人家去地區(qū)注冊了，也算不得是天道村的了，但大田村也不應(yīng)該只種糧食啊，他就在大田村發(fā)展稻田養(yǎng)魚，成功了，魚也賣到了其他地區(qū)。而天道村，一直沒有什么起色，狗瘦羞主人，因為他是天道村的啊。

真正讓李玉潔感覺痛苦的，是自己當干部幾十年，辛苦拼搏半輩子，看著原來跟自己家鄉(xiāng)差不多的村寨都通了公路，而天道村卻一直是石旮旯路，村里的人在鄉(xiāng)內(nèi)，差不多不敢說是天道村的了，怕人家看不起，再說啊，這里的光棍也多了起來，這除了個別人的問題外，多數(shù)都是因為路的問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愛拼才會贏?！崩钣駶嵲诼牭竭@些歌詞的時候，也說是啊，如果我再年輕三十歲，我比他們還“打”呢。這個“打”字，是當?shù)仞B(yǎng)鳥的人說的，鳥好不好，就以打架（斗鳥）為標準。而他自己的孩子，就是聽著、唱著這些歌曲出去打工的，現(xiàn)在把原來他創(chuàng)建的天道工程隊在地區(qū)注冊為天道工程公司了。

李玉潔老了，一到年齡，他就退休，回到天道村。孩子們都在城里創(chuàng)業(yè)并蓋起了房子，雖說經(jīng)常在電話里問長問短，噓寒問暖，但就是回家太少。跟村里的年輕人說點什么吧，人家說他跟不上形勢，只得走村下地，頤養(yǎng)天年。

為什么要叫他李一機呢？我問。

李玉潔當書記時，因為前任書記貪污腐化，造成了干群關(guān)系緊張，留下了許多疑難問題，群眾上訪，干部截返，累得夠嗆又出力不討好，他講，大領(lǐng)導(dǎo)日理萬機， 鄉(xiāng)黨委書記呢，至少也要，“日理—機”吧，大家都笑了，他板著臉，這些麻煩事，既不能往上推，也不要往外挪，解決一件就是一件，只要大家努力，跟群眾換位思考，將心比心，再難的事情也會迎刃而解，再大的事情也會慢慢消化，反正，不謀事，不干事，就白活世上。后來大家就在背后叫他李一機了。然后慢慢地從地下轉(zhuǎn)為公開，而他的耳朵，也習慣了這種稱呼。

現(xiàn)在呢？

李玉潔家是村里第一家有彩色電視機的，當時村里的男男女女都會到他家里看電視，就像看小電影，但一到新聞聯(lián)播節(jié)目，就是李玉潔的專用頻道，一直要看到結(jié)束，他也不管你是婦女還是兒童，所以，有人管他叫老聯(lián)播，再冠以姓氏，就叫李聯(lián)播了。其實李玉潔一直是從新聞中了解國家的政策走向，特別是我國西部大開發(fā)的政策，大通道建設(shè)的政策，他是在指望有一天，國家真的把一條高等級公路修通到天道村里。但人家是大項目，大干線，而天道村，無論是靠哪個方向，都沾不上邊啊。

也有人將他的李一機的綽號傳到了村里，村里的人對他的綽號又增加了一個內(nèi)容：“李一機的意思，就是每天都離不開電視機”。

對于李玉潔退休回家居住，村里就有人說，天道村出去當官的到頭來都得回家，原因是飛斗埡口的后面還有一個縮頭山，在村子里看不見，只有爬到村里的后山上，才看得清楚縮頭山的真容，外出當官的出去一段距離后，就會被縮頭山給攔了回來。

現(xiàn)在天道村還有年輕干部嗎？有，叫王道生。唉，

道生這孩子

道生這個名字，也是因為路啊。他的母親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是村里新法接生的第一人，為村里的婦女接生了很多孩子。她自己臨產(chǎn)時，就感覺苗頭不對，只得叫丈夫和另外兩個人用土制擔架抬著她往鄉(xiāng)衛(wèi)生院趕，結(jié)果，還沒有到飛斗埡口，就生產(chǎn)了，因為大出血，道生母親就活生生的流血流死了。按當?shù)氐牧曀?，這孩子就叫路生，因為王家的字派，已輪到了道字這一輩，所以就叫道生了。道與路，其實就是一個意思。

道生讀書格外用功，他的父親供他上學，也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但道生考的卻偏偏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交通大學，至于具體是什么專業(yè)，就更不知道了。結(jié)果，他還算運氣好，考起了鄉(xiāng)政府的公務(wù)員，就安排在油郎鄉(xiāng)政府。聽說，工作特別“飄”，有時候一個星期也不見人影。

道生年幼的時候就十分懂事，是村里有名的乖孩子，也很會疼他父親，村里哪家的孩子不聽話，母親都會說：“你看人家道生，學習好，家務(wù)也做得好，要好好學一下人家啊”。但自從上了大學以后，他就很少回家，過年才回來一趟，聽說道生是在外做工，賺些錢做學費。當然，遇到村里的老人，道生還是會按寨鄰親的稱呼叫的，大家對他的印象很不錯。道生的父親自從孩子有了工作之后，就外出打工了，也有一年多沒有回家了，再說，也得找個伴啊。

“現(xiàn)在啊，做公務(wù)員也很難啊，特別是農(nóng)民子弟，沒有后臺，也就沒有前途啊。”

“當官靠后臺，發(fā)財靠亂來。唉！”

道生今年已二十六歲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但誰會嫁給一個只有一點工資，家里只有一個父親的農(nóng)家子弟呢。

現(xiàn)在有好多的孩子在學校里面就有對象了，都是出雙入對的，只有道生回家是一個人。

這一代的年輕人，我們還真的搞不懂。

不知是劉知府和李玉潔的故事過于精彩，還是像王道生這樣的孩子太多，我對道生的印象只有這么點了。帶來的相機，只照了“天道”這兩個字和李老書記等幾張照片?？磥?，多余的收獲也不可能再有了，可以想象的就是吃早飯，再就是爬坡，下坡，把昨天來的路的鏡頭回放一遍，回到鄉(xiāng)政府，趕上回云東縣城的車，可以在明天的星期一，上班。

做飯的是李老書記的兩個遠房侄女，她們不時拿著文書來開玩笑。接下來的吃飯也熱鬧了很多，除了勸酒就是喝酒，我是能喝一點酒的，但想到來時的路，那么多的回頭彎，那么高的飛斗埡口，就不敢再逞以往的英雄，說過去的硬話，接連吃了三碗飯。當我正在喝著一大碗素菜湯并看著難堪的文書的時候，手機響了，是縣委張書記的號碼。

“趙部長嗎，你好，你現(xiàn)在是在老家探親還是在云東？

我說在云東的油郎鄉(xiāng)打油榨村委會的天道村，星期五下鄉(xiāng)就沒回縣城了，主要是天道村我沒有來過，故意來考察一下。其實，書記就是知道我愛寫作，也是沖著“天道”這兩個字的村名來的。

“啊，你就在天道村？”書記的聲音有些詫異。

“是這樣，我剛才從公安局局長那里得到一個準確的消息，就是油郎鄉(xiāng)的一個去年才考取的公務(wù)員，叫王道生，他把由他管理的油郎鄉(xiāng)的五百多公斤炸藥全部搬走了，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你要抓緊時間組織調(diào)查，必要時可以采取斷然措施?，F(xiàn)在家里的常委只有你在油郎鄉(xiāng)，這個事情就由你全權(quán)處理。我正與政法、公安等部門領(lǐng)導(dǎo)商量，密切關(guān)注事態(tài)發(fā)展。也請你在遇到新情況時及時向我匯報?！?/p>

我的腦袋一下子蒙了，怎么就是王道生，怎么又是炸藥問題，我馬上告訴正在吃飯喝酒的幾位同志，叫上文書，在村里找王道生。

“轟”，“轟”，“轟”，“轟”。村腳傳來幾聲巨響，地動山搖，迅雷不及掩耳。接下來是從村腳山邊騰起的漫天黃灰以及驚飛至附近的小鳥。

撥通了書記的電話：“我已聽到了幾聲爆炸聲，具體情況不清楚，我正在趕往爆炸地點。等會我再給你電話?！?/p>

這下完了，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追究責任，按一崗雙責兌現(xiàn)，會處理一大批人，第一責任人，第二責任人，沒完沒了的會，沒完沒了的檢查，總結(jié)。如果死了人，還會有沒完沒了的家屬的思想工作。當然，也會有立功人員，也就會有立功表彰會。

爆炸的地點就在村邊不遠的山腳，文書說那里叫陰洞巖，這邊也有八九個人正在往爆炸的地方跑，他們邊跑邊大聲說話。

很快我們也趕到了，文書告訴我，那個頭發(fā)最長的年輕人就是王道生。

王道生站在一個剛剛炸開的洞口激動地對大家說：“弟兄們，我們終于成功啦！”大家都“啊”、“啊”、“啊”、“啊”大聲地吼了起來，有一個干脆把披著的衣服也丟得老遠，四面的山也在回應(yīng)著。

這時候，洞里爆炸形成的煙塵也一個勁地涌出來，把大家都弄得滿身灰塵，其灰頭土臉與笑出來的潔白牙齒形成強烈反差，格外的滑稽，可愛。

洞里的煙氣很快散盡，走出了三個年輕的男人。其中一個見到王道生后，兩個小伙子熊抱起來，王道生哭了，哭得好傷心，在場的人幾乎都哭了。原因不明。

“趙部長，你怎么一下子就來到這里了?！?/p>

“你是？”我真的記不起這個年輕人。

“我是政府辦的秘書小吳啊。我剛才是從擺龍鎮(zhèn)的油茶林過來的，炸炮的時候我們就在外面滮水巖洞旁邊，爆破結(jié)束后，我們看著煙氣沒有沖出去，反而從洞里跑，我們就知道陰洞巖被炸通了，我們就跟著煙氣直接從外面進來了。王道生是我的高中同學，這溶洞我們已進進出出十多次了”。接著小吳把天道村的艱難和王道生的想法和所做的調(diào)查，撰寫的報告等簡略說了一遍。又對我說，趙部長，王道生是我們同學中最優(yōu)秀的一個，這些都是他組織我們悄悄地做的，說等到成功了再找領(lǐng)導(dǎo)匯報，如果嚴格依照程序，則需要很長的時間。當然，我們也錯了。

王道生停止了哭泣的抽搐，過來握握我的手，笑了一笑。

我馬上撥通書記的電話，把這里的情況大致作了匯報。書記在電話里也笑了。

“我要馬上來看一下這天大的喜訊，把在家的水務(wù)、電力、交通、農(nóng)業(yè)等部門的領(lǐng)導(dǎo)都叫來天道村，但具體的路要怎么走，請告訴我?！蔽揖桶央娫掃f給政府辦的吳秘書，“書記問來這里的路怎么走？”小吳說：“報告書記，你們的小車可以直接到達滮水巖的溶洞旁邊，當然路也只是當?shù)氐奶镩g道路了，這條路我們騎著摩托車走過，沒有問題。到了洞口，進入溶洞，只須步行300多米就到達天道村了，我們在洞口等你們，給你們帶路，但得買些手電筒，因為溶洞里還有些黑，當然，溶洞內(nèi)是平的。我們現(xiàn)在正在組織人員清理剛才炸出洞口的石頭，讓你們來的時候好走一點?！?/p>

小吳把電話遞給我，書記說：“王道生才工作不久，很了不起，至于炸藥這件事，不要批評他，嚇唬他，暫時不要提了”。

我吩咐文書，安排村里的人打掃一下學校的教室，書記要來看一下情況。接著對王道生說：“書記就要來這里了，你就把你準備的材料拿出來，給書記作專題匯報，行嗎？”

“好的，這幾個材料我的家里也有一份，但我先得洗下臉?！?/p>

我現(xiàn)在才覺得，這兩天來，我好像被騙了。我的思想，在飛快地整理著這兩天的前前后后。來天道村，是我個人許久的想法，文書陪我，也是我親自安排的，喝茶，吃飯，講故事，都是順理成章，沒有一點刻意的破綻啊。炸這么大的炮，用這么多的炸藥，還有，炮響后一下子來了這么多的人，都是激動得流眼淚，且都是一種久旱逢甘雨似的高興的眼淚，這里面的功課，做得滴水不漏，并非一般的嚴密啊。還有，就連縣政府辦的吳秘書，也直接參與了這件事。這王道生，人小心大啊。

直覺告訴我，我的職責不允許我就在洞外聽村民們大聲地說，爽朗地笑，自己也樂在其中，然后在書記來到時人云亦云又不知所云。我得進入剛剛炸開的洞里并走到溶洞那端的滮水巖，親自看一下王道生他們說的這個溶洞是不是真的能夠通行，再和小吳一起去迎接書記。還有，趁書記沒到之前，看一下王道生的報告，以免到時候讓自己難堪，也讓王道生下不了臺，而且還會株連小吳。

我跟小吳趕到了王道生的家，道生正在用冷水洗頭，他的家里只有些簡單的家具，廚房里看起來也都是冷鍋冷灶，是有好久沒有做過飯了。桌上放著幾本裝訂好的材料，顯然是王道生剛才找出來的，大致是《天道村隧道工程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天道村蔬菜基地項目可行性報告》《天道村旅游開發(fā)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天道村至油茶林公路項目可行性報告》《天道村野豬塘時令湖試堵工程項目可行性報告》。我隨便一翻，里面有圖有表有照片，有風險分析，有建議，有結(jié)論，有關(guān)鍵節(jié)點，內(nèi)容詳實，措施具體，顯然是成熟和可行的。我放心了，我說道生，你慢慢準備，我和小吳

進洞內(nèi)看看

洞門口有6～7個人正在搬石頭，洞口也在慢慢擴大，我叫大家注意安全，但我感覺這些話也顯得多余。一個50多歲的男子說：“我們這里有好幾個電筒，你們帶著進去吧?！蔽疫@才想到我的眼鏡和我的文弱，讓鄉(xiāng)親們擔心了，鄉(xiāng)親們的這舉動，是真正的親啊。我一下子激動起來，掏出相機，快速地拍了幾張，因為這些笑得十分酣暢的臉和洞口的背景，過了就永遠沒有了。

這是個石灰?guī)r溶洞，洞頂很高，洞壁光滑，偶爾有幾個突兀的石頭，由于剛剛爆破過，很多的灰塵粘附于洞壁和洞頂，手指一摸就是厚厚的灰。洞底是一些鵝卵石。洞底的寬度有6～7米，有的甚至有10米以上，只須稍加處理，就能通車了。這對于我們，就只是個通路的工程，但對天道村，簡直就是天大的喜事。我一路高興，但鼻子有些酸，也差一點流淚，為王道生，為李玉潔，為劉知府的后裔，為年紀老大還沒有找到媳婦的光棍，為天道村所有的村民。

很快到了洞口，眼前的景色美得讓人驚訝，我們所處的位置是滮水巖上端的出水口，由于遠處就能看到洞口，當?shù)厝私袕埧诙?。此時正值中午，遠處的山，因雨后的清新而云蒸霞蔚，加上霧嵐若隱若現(xiàn)，成了仙景；近處的滮水巖則居高臨下，鳥瞰下面熱流之中的電站，連成一線的汽車，確實有些渺小。而我們在這里的位置，也只是這座山的半腰，可以在此享受早春帶來的清爽呢。由此也可以想像得到山頂一定還彌漫著那冷颼颼的寒意?，F(xiàn)在，我終于理解“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這句話的含義了。

書記一行的越野車向我們駛來，一路塵土飛揚，這里的路是實施土地整理項目時的配套工程，寬度還行，只是砂石路罷了。書記下車后，后座上下來了三個胖子，一個是身著便衣的公安局局長，一個是交通局局長，一個是發(fā)改局局長。書記說：“我跟你們拼車真的吃虧了，我就比你們耗油量低，以后我要的公安局局長要求要跑得快，才能追到罪犯，要瘦子；交通局局長要滾得快，要長得像輪子，但胖子與輪子接近，就不換了；發(fā)改局局長嘛，我還真想要個麻子，點子多啊，點子多就是項目多，發(fā)展就會快?！卑l(fā)改局局長說：“你說的這種人才要倒退至新中國成立以前才有了，你就慢慢物色吧?！睍涍^來跟我和小吳握了握手，對小吳說：“梁縣長的吳秘書，你今天就負責做好記錄，要筆記、心記并用，然后整理成會議紀要，由常務(wù)副縣長簽發(fā)?！?/p>

后面還有兩輛三菱越野車，其中交通局副局長對大家說：“我準備了安全帽、手電筒、還有高筒鞋，大家還是用上吧”。扶貧辦主任說：“記得有個小品有這么句臺詞，生產(chǎn)要戴安全帽，生活要用安全套，生產(chǎn)生活都重要?！贝蠹叶夹α?，也各自來領(lǐng)。我說：“各位領(lǐng)導(dǎo)，溶洞里面是干的，高筒鞋就不要穿了，很熱，腳也容易疲勞?！?/p>

我就把今天和之前天道村發(fā)生的事情扼要地作了介紹，“路的問題，是天道村村民的生存問題，發(fā)展問題，也是黨和政府為人民服務(wù)，對人民負責的問題?！?/p>

“對，我們就跟著趙部長的感覺走吧，現(xiàn)在我們將進入一條時空隧道，就是用古人們原來去天道村的五十分之一的時間，走進村子?！睍浀谝粋€走進溶洞。走了近30米，洞外的光線才逐漸暗下來，電筒才有一些效用。洞里很涼爽，輕風陣陣，這里已成了地處低洼的天道村唯一的通風通道。剛爆破過的溶洞里，還彌漫著一些炸藥爆炸留下的氣味，“啊嚏”水務(wù)局局長打了個高八度的噴嚏，這聲音在洞里格外響亮，也把幾個本來就被這環(huán)境弄得有些緊張的局長嚇了一跳，自然把身子緊貼著洞壁，其西裝或夾克也沾了大片塵土。一個局長回過神來，幽默地說：“屎殼郎打噴嚏——滿嘴噴糞。”大家都笑了。發(fā)改局局長才知道這恐慌是大眼鏡的水務(wù)局局長制造的，說：“這個同志啊，一直都在干打雷，不下雨。”農(nóng)業(yè)局局長則更加幽默：“水務(wù)局局長洞里走，看不見路朝天吼。毛毛細雨飛下來，捂住臉面淋著手”。我說：“這里面絕對安全，我剛才已走過一次了?！睍浶χf：“看來啊，這安全帽啊，怕是在生活中，也不能脫啦。”大家都笑了。這些玩笑過后，所有的人沒有說話，因為他們大都是科班出身，也就是一些行業(yè)領(lǐng)域的專家，其中有幾個就干脆停下來，用手電筒前后照射，就大致知道溶洞的彎度，再用石頭敲擊著洞壁，傾聽其聲音。不一會就看到光線了，大家都激動起來，我回頭提醒道：“各位注意腳下的石頭，因為是剛才炸炮炸下來的，所以既鋒利又尖銳，石頭之間的縫隙又大，要特別小心，以免劃著手，崴著腳?！?/p>

我是第一個走出洞口的，書記第二，又有好多人出來了，有的人額頭上懸著汗珠。還有幾個，不知道是用哪種姿勢走出來的，臉上，身上沾了好多的灰塵，現(xiàn)在到了陽光底下，都相互揭底，哈哈大笑起來。

還有幾個大油肚啊，

今天來的官真多

幾個村民小聲議論。

王道生早就站在洞口前的地里等候了，我向書記介紹，這就是王道生。

王道生有些激動，跟書記握手的時候，手都有些發(fā)抖。書記說：“等一會好好匯報?！蓖醯郎嵵氐攸c了個頭，“嗯”了一聲。

這一行人沒有哪個到過天道村，看著這秀麗的景色和懸崖上的“天道”兩個大字，局長們個個瞠目結(jié)舌，也不知道來這里主要是做什么了，他們就邊走邊看邊交流看法，表露出超常的興奮。

書記對交通局副局長說：“你通知文化、旅游等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趕到這里來，具體你聯(lián)系，你指路?！鞭D(zhuǎn)身對大家說，“我們今天就得走快一點了，趁天色還早，我們就把整個天道村的地塊大致走完”?！巴醯郎鷣砦疫@里，負責帶路，介紹情況”。王道生便從最后走到了我和書記這里，剛才的緊張情緒顯然也緩和了許多。

“書記，我們先去老虎沖，原路返回后，再看野豬塘，然后回村里，成嗎？”書記看了看時間，跟我交流一下眼神，對王道生說：“就這樣吧”。對后面的一路人馬笑著說：“現(xiàn)在我們都離開了車子，邁開了步子，也不管你是胖子，瘦子，是馬，是騾子，都必須拉出來溜溜了，到底是瘦子的功夫好，還是胖子的腿厲害，馬上就見分曉?！?/p>

到老虎沖了，王道生指著山腳下的溶洞說：“這就是花魚洞河，水質(zhì)好，流量也較穩(wěn)定，是我們村里唯一的飲用水源，現(xiàn)在里面也還有魚，沒有一點污染?！蔽冶谎矍暗娘L景迷住了，老虎沖的山頭就像一個筆架，對稱又不失個性，很像一把太師椅的靠背，特別是山腳下的花魚洞生得更是奇妙，兩棵大葉柳樹把洞口給捂得嚴嚴實實，如果不是洞里的流水潺潺，誰會知道這里是一個溶洞呢。這山的險奇，秀美，這空氣的溫潤，讓我倍感精神，自然興奮起來。

王道生說，根據(jù)書記的安排，我們得往回走了，這回頭路的風景也值得大家看的，由于角度不同，我們看到的風景也會別有新意，其山其水也會更加靈秀，特別是看膩了人工景觀的人，這種自然景觀則更為耐看。

繞過村子，王道生把我們帶到了野豬塘，書記說：“野豬塘就是這樣子了嗎？地圖上可是一個很寬的湖啊”。

“這是一個時令湖，你們看到了遠處的原來淹沒過的痕跡了吧，整個野豬塘的淹沒區(qū)面積為1200多畝?！蓖醯郎又f，“由于湖北面的落水洞過于狹窄，雨季到來的時候，花魚洞的水，加上整個天道村壩子的水全部匯入野豬塘里，就成了一個很漂亮的湖了，一直要淹到你們今天來的溶洞口后，才從溶洞里流出村外，再經(jīng)過滮水巖流入擺龍河里。書記，我們往回走?！?/p>

“不是還有個猴子壩嗎，在哪里？”一個在后面的局長問。

“猴子壩就在我們村子腳了，我們剛才已經(jīng)走過。整個壩子面積也有近800畝，村民房屋就在壩子里，有的人家四面都是地，很適合種菜?！?/p>

到了花魚洞河的下段了，王道生說，這里是下游，各位領(lǐng)導(dǎo)洗把臉吧，影響不了村里的人畜飲水衛(wèi)生的。書記先笑著下河了，這時走得流汗的，臉上臟的，肥的瘦的局長們在河邊洗了起來。

小學校的一間教室早被村民打掃一番，眾領(lǐng)導(dǎo)們坐在小學生的條凳上，低矮的課桌與成人的高大 形成極為鮮明的反差，如果不是書記在場，肯定有好多人會直接坐在課桌上的。

書記拍著王道生的肩膀向大家說：“今天，我們打了一場地道戰(zhàn)，就是從滮水巖的溶洞里步行300多米后，直接進入了天道村，把時間一下子縮短了許多，如果說我們的車子能夠直接進來，這時間還會更快。這一切，都得感謝我面前這個年輕的、剛參加工作一年多的王道生同志，下面，請王道生同志把這一年中對天道村所做的功課及好的想法、建議向大家匯報。希望各位從領(lǐng)導(dǎo)的統(tǒng)籌角度及專家的獨到眼光和求實精神，認真聽，認真記，同時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的建議和意見。也希望小王不要怯場，切實把你的水平發(fā)揮出來?！?/p>

王道生把幾份報告材料放到了桌子上，走到講臺的黑板前：“各位領(lǐng)導(dǎo)，我們今天把溶洞變成了隧道，完成了一個關(guān)鍵性的工程，路的問題基本解決，同時各位也基本把天道村的山光、水色、路況、地塊和村容村貌大致看完了。此前，我們用了大量的時間，做了幾個有關(guān)天道村發(fā)展的可行性報告，但都因為陰洞巖溶洞這個咽喉工程沒有解決而不敢及時向名位領(lǐng)導(dǎo)提交，現(xiàn)在拿出來的，應(yīng)該是一份

遲到的報告

“縱觀天道村，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但怎樣建設(shè)，怎樣發(fā)展，還需要我們認真思考，準確定位。我是天道村土生土長的人，對這里的情況也特別了解，也把這個村的發(fā)展思路進行了整理，今天特別向在座的領(lǐng)導(dǎo)匯報，如有不妥之處或建議、意見，請及時提出來，以使這些報告更加完善，也更具可操作性。”

“我們今天是順著村走，跟著水轉(zhuǎn)。而我們距縣城城區(qū)的直線距離也不到7公里。根據(jù)我們對天道村野豬塘淹沒線和村外油茶林至擺龍河上小龍?zhí)峨娬镜臄r河壩沿線所做的幾百個點的高程（海拔）測量數(shù)據(jù)分析，得出了天道村正處于擺龍河流域與黑魚河流域的分水嶺上，上游是打油榨村委會的8個自然村，徑流面積近30多平方公里，而出水口就是我們老虎沖的花魚洞，然后河水再經(jīng)過村子，流入野豬塘。旱季時從野豬塘的落水洞出去的水，就注入黑魚河，雨季時淹沒到天道村腳的水就會通過今天我們進來的溶洞經(jīng)滮水巖流入擺龍河。經(jīng)過我們對淹沒區(qū)地質(zhì)情況調(diào)查，該地區(qū)雖然地處石灰?guī)r溶地貌，但滲漏的水量極小，由于四面都是高山，日照時間較短，蒸發(fā)量也不大，只要堵住了野豬塘里的落水洞，讓野豬塘的水經(jīng)過滮水巖，再在滮水巖溶洞口與小龍?zhí)峨娬緮r河壩之間修一條引水渠，就能把野豬塘的水資源盤活了，它既能有效地緩解擺龍河流域的六個梯級電站用水的豐枯矛盾，又能使野豬塘這個時令湖，也叫季節(jié)湖，成為一年四季有水的人工湖。到時候，天道村也將成為山閑水靜，風光旖旎的人間仙景。因為路通了，猴子壩里就可以種植蔬菜，直接供給城區(qū)，天道村也因此能成為擺龍城的小菜園，云東縣的后花園，年輕人的伊甸園?！?/p>

一陣掌聲，但有些稀疏。

水務(wù)局局長說：“要知道，黑魚河流域可是我們縣的魚米之鄉(xiāng)啊，你把水都引到擺龍河發(fā)電了，黑魚河會不干涸嗎，這也是一個應(yīng)該考慮的問題?！?/p>

王道生說：“花魚洞河只是黑魚河流域的一部分水源，同時也是一份多余的水源，黑魚河每年的雨季都會泛濫成災(zāi)，如果說把花魚洞河的水引流到擺龍河，就可以減少黑魚河的水量，那么在雨季的時候，就不至于泛濫。若要灌溉到高一點的農(nóng)田，只需要建幾座小小的攔河壩，開幾個分水口就行。這樣，管住了花魚洞河，就增強了擺龍河，治理了黑魚河，造就了云東縣的一個特別漂亮的風景區(qū)，是一個一舉多得的好項目?！?/p>

又是一陣掌聲。

交通局局長提的問題是，現(xiàn)在我們把滮水巖溶洞用作公路隧道了，這水還得再建一條通道吧？！

王道生說：“我們今天通過的溶洞底部，盡是鵝卵石和砂子，說明其底部還有一定深度，我們可以通過工程技術(shù)處理后，讓隧道的中層修成公路，底層用作水渠，互不影響，各得其所?！?/p>

“這也好處理，但得限高限寬，還有，現(xiàn)在溶洞內(nèi)寬處不夠，沒有錯車地點，會車、倒車則需要很長的時間，想過怎么處理了嗎？”交通局局長很是懂行。

“所以啊，我才把你特別請來了?！睍洸逶?。

“我說這些，都能用工程技術(shù)加以處理，但這條線不在規(guī)劃的干線內(nèi)，國家也不會花太多的錢來擴建這條隧道。至少目前的情況是這樣?！苯煌ň志珠L實話實說。

王道生回答：“就目前的的情況，確實會出現(xiàn)這些情況，但我們可以采取按時調(diào)度的辦法，限定時間，限定方向，就能把洞里會車的問題避免了。當然，也可以用紅綠燈來管理，這樣，對外地的司機就更為方便了。”

“通過我今天看到的野豬塘這個時令湖的淹沒水位線和今天我們進入的溶洞考察，小王所說的工程技術(shù)思路我沒有異議。但花魚洞河水是長流水，一年四季都不斷流，要把野豬塘的落水洞堵住，就得把花魚洞河的水進行分流，否則不僅施工難度大，進度慢，而且其工程質(zhì)量也很難保證。我們知道，野豬塘的落水洞為整個天道村壩子的最低處，怎么分流呢，要知道，細節(jié)決定一切?！彼畡?wù)局局長還是不放心。

王道生說：“花魚洞河是從西邊進入天道村里的，只要將在村中那一段的一個約10米高的小土丘挖成明槽做成水渠，再加上一段200多米的溝渠后，就能把河水直接引到陰洞巖的溶洞里，這樣，下游的河道和落水洞的堵漏工程就好施工了?！?/p>

“這樣更好啊。”國土資源局局長站起來，繼續(xù)發(fā)表他的高見，“只要把花魚洞河的水引流到陰洞巖溶洞，野豬塘的這1200多畝的水淹壩就成可耕地了，我們就白白多了1200多畝耕地，這對我縣城區(qū)房地產(chǎn)開發(fā)，實現(xiàn)耕地占補平衡有著極大的意義?！?/p>

農(nóng)業(yè)局局長對此建議表示贊同：“這片土地真的很漂亮，我建議把這片土地納入基本農(nóng)田保護范圍?！?/p>

王道生力爭：“縱觀我們縣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情況，我們并不缺少這點數(shù)量的土地。為了發(fā)展我縣的旅游業(yè)，使其與鄰縣的國家4A級景區(qū)丫迷黑連成一線，通過經(jīng)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環(huán)境效益等多方比較后，我認為，保留野豬塘的水面，才能發(fā)揮天道村這個山清、水碧、天藍、村美的綜合效應(yīng)，使效益最大化。”

電力公司經(jīng)理咳了聲嗽，清了清嗓子：“今天我看了花魚河的水，目測了流量，估計也達2個秒/立方，且還是枯水季節(jié)啊。如果真的把這河水引入擺龍河，我們再加高各級電站的攔河壩，就基本能夠解決整個擺龍河梯級電站水源的豐枯問題了，有的電站，甚至還可以提高水頭，增大落差。以前我們一直找水，怎么就不會走進天道村來看看呢？”

“看起來，我們得改一改這坐在室內(nèi)辦公的習慣了。我建議，電力系統(tǒng)要出一點錢，先行墊付一下工程款，不然，我就叫小王他們把水賣成錢，年年收益?！睍浀脑挷欢?，但都切中要害。

“好說。”“好說。”

“這個老摳也有慷慨的時候啊?！惫簿志珠L笑道。

王道生的臉一下子紅了，也緊張起來。

“其實我今天早就看到局長了，這個坎也不得不過。我是交通大學畢業(yè)的。由于天道村地處擺龍鎮(zhèn)與油郎鄉(xiāng)兩個鄉(xiāng)鎮(zhèn)之間，也沒有什么特產(chǎn)或礦產(chǎn)，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各級政府和村民都曾經(jīng)考慮過開挖公路問題，但都因工程大、投資大這兩大難題而終止。對天道村的道路工程，我曾經(jīng)想過開鑿隧道，但這里永遠也不可能有國道、省道甚至縣道等上等級的公路經(jīng)過，也就是說，不可能由國家出錢來為天道村開鑿一條隧道。在等不來，靠不到，要不著的情況下，很多人都氣餒了，看山難，看水愁，可以說，天道村的交通問題已經(jīng)成了直接影響到村民的生存問題和發(fā)展問題了。因此，我才想到了滮水巖上出水口的張口洞，同時也才知道滮水巖的水也是分季節(jié)的，也就是我們野豬塘的水滿起來的時候，滮水巖才有水可滮，于是我就進入張口洞考察，才知道這是一個發(fā)育得不夠完整的石灰?guī)r天然溶洞，出水口前行300多米都是6至10米寬，但進水口則為陰洞巖腳的多個小洞組成，后來我們通過多番測量，幾次閉合，確定了洞口高程、洞內(nèi)坡度、溶洞進深等關(guān)鍵數(shù)據(jù)后，得出了只要炸開陰洞巖的進水口處約5米厚的巖石，就能貫通整個溶洞的結(jié)論。”

王道生停頓一下，說：“經(jīng)過我們對需要爆破的巖石進行了裝藥量計算，約需要近500公斤炸藥，但這么大的炸藥用量，按照目前管理程序，必須經(jīng)多方論證、審批，按這種既級級把關(guān)，又層層耽擱的時間算下來，整個過程就極為漫長了，其中也還存在著上級不予審批的可能。所以，我們才領(lǐng)了20件480公斤炸藥及配套的雷管等物資。但在具體裝藥的時候，又在陰洞巖上面發(fā)現(xiàn)了連通溶洞里面的一個曲型天洞，這就給我們節(jié)省了將近一半的炸藥。此次爆破，共計用了12件288公斤普通巖石炸藥，100發(fā)8號紙火雷管，6發(fā)電雷管。同時，我們也從裝藥量計算出了爆破時產(chǎn)生的沖擊波，地震波可能對進水口前行10米外的寬敞部分溶洞造成危害，就采取雙面分層錯時爆破，具體共分6個點3個層面，上中下分別延時兩秒，這樣既一次性炸開陰洞巖，拓寬了進水口并使之達到通行汽車寬度，又不至于過度損害臨近的溶洞縱向斷面。今天的成功爆破，也證明了我們的計算是合理的，操作是嚴謹?shù)?，風險控制是到位的。”

掌聲，掌聲，還是掌聲。

王道生繼續(xù)說：“同時我也知道，違反程序就是違法。我作為鄉(xiāng)政府負責管理炸藥的人，是做了一些不合時宜的事，但如果說嚴格按照程序，今天這個結(jié)果也許還得再等幾年。因此，我特地請求處分?！?/p>

“炸藥是我們自己背來的，不關(guān)道生的事！”。好幾個鄉(xiāng)親大聲說。

“這炸藥事先就是藏在我家的，要處理，我也有份”。文書站了出來。

“這都是經(jīng)過我同意的。”不知什么時候，油郎鄉(xiāng)鄉(xiāng)長也到了。

“好啊，你們都自投羅網(wǎng)來了”。書記的樣子很生氣，但馬上笑了起來，對公安局局長說，“炸藥的事情，你處理，原則上是打圓場，辦法是補全手續(xù)，完善程序?！庇峙闹醯郎募绨蛘f，“你做了這么件大事，可以說是做得完美無缺，按規(guī)定我得給你記功，但事先你沒有跟我匯報，也讓我們的公安局局長擔驚受怕，這功，就不給你記了，功過相抵，也就不處分你了。但要把你拿到我的身邊嚴加看管，就先來城區(qū)的擺龍鎮(zhèn)當副鎮(zhèn)長吧?！?/p>

教室內(nèi)外一片掌聲。

“各位領(lǐng)導(dǎo)”，書記提高嗓門，“因縣長在省上開會，我就在這里濫竽充數(shù)了。為了把今天這件大事辦好，發(fā)改部門要負責把小王的報告進行修改、報批，爭取上級的資金扶持；農(nóng)業(yè)、扶貧部門要把沼氣村、清潔村、美麗鄉(xiāng)村等項目資金整合起來，打造出我縣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一個亮點；電力部門要趁天旱少雨，趕快實施野豬塘落水洞試堵工程；隧道的亮化工程也由電力部門承擔，其下游的6個電站也要拿出一定的資金建設(shè)天道村，這也是工業(yè)反哺農(nóng)業(yè)。具體核實一下小王做的‘滮水巖至小龍?zhí)峨娬緮r河壩的引水渠工程預(yù)算，這個項目也要盡快開工；要把天道村的旅游專線搞起來，文化部門要請專家來，把天道村的景點進行文化包裝，或者寫成文章，或者編成故事，傳說，就說我們這里有仙女下凡洗澡，有古人進京趕考”。文化局局長插話：“你看，老知府寫過字的懸崖不遠處還有一個大片懸崖，也請你寫幾個大字，這也是文化包裝啊，再說，書記的書法，也算是一流啊。”書記說：“我的書法說白了也只能算是三流，甚至不入流。中央有明文規(guī)定，不準亂題字，但天道村群眾的艱苦奮斗精神讓我很受鼓舞，我還真的想寫兩個與那兩個字相互匹配，以彌補旁邊的這塊懸崖上的缺憾呢。”

“寫，一定要寫?！崩钣駶嵵苯訌拈T外走到書記面前，“書記，我就是本村的村民，曾經(jīng)當過油郎鄉(xiāng)的黨委書記?！?/p>

“好，我答應(yīng)你老人家，但寫什么，我沒有想好，一個星期后，我寫好親自送來。”

此時，在外面的鄉(xiāng)親們?nèi)坑咳肓私淌遥坡曇魂嚱又魂嚒?/p>

書記的字如約而至，李玉潔打開一看，只有“酬勤”兩個大字。當然，這兩個字也是縣委班子聽了書記和我的匯報后討論決定的，加上劉知府寫的“天道”兩個字后，合起來剛好是“天道酬勤”，其寓意的真理、內(nèi)涵的故事和外延的演義，天道村的人最能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