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鴉 伊人
貧苦農(nóng)婦2266年圓了作家夢,不堪回首的勞累、打罵和婚變
作者/寒鴉 伊人
2017年4月初,一部名為《胭脂河畔的女人》的35萬字書稿先后引起了河北省作協(xié)和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的高度關(guān)注。而令人驚異的是,作者王立竟是河北深山里的一位農(nóng)婦……26年前,王立在女兒的作業(yè)本上寫下第一個字時,也是她遭受鄉(xiāng)鄰譏笑嘲弄、丈夫謾罵毒打的漫長日子的開始。期間,力挺她的弟弟、爸爸、媽媽相繼離開人世,她與丈夫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她不得不扛起獨自撫養(yǎng)女兒和弟弟一雙兒女的重擔(dān)。然而,即使再苦再難,她始終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她是如何經(jīng)受住命運煉獄般的炙烤,最終完成華麗蛻變的呢?
王立和書桌合影
1998年夏的一天,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南莊鄉(xiāng)大岸底村27歲的農(nóng)婦王立正在自家簡陋的院子里做農(nóng)活,一位村民從村部給她帶來了一摞郵件,其中有湖南的《年輕人》雜志。原來,她寫的散文在這本雜志上發(fā)表了。僅有小學(xué)文化的王立一時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激動,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辛辛苦苦努力寫作,投稿整整十年,如今終于讓滿是泥土味道的雙手捧起了自己那散發(fā)著墨香的處女作,她怎能不激動啊!
然而,她的激動無法得到丈夫的共鳴與喝彩。結(jié)婚七年,兩人沒少為此慪氣。丈夫一直把她的寫作當(dāng)成是“發(fā)神經(jīng)”,多次“勒令”她“不能影響過日子、做農(nóng)活”。這樣,王立只有偷偷摸摸地擠時間寫作,常常在深夜丈夫和孩子熟睡后在土炕上“碼字”。
王立1971年出生在一里外胭脂河畔的尹家溝村。父母多病,弟弟小時候意外摔傷落下殘疾,貧寒的家境讓她初中讀了幾天就輟學(xué)了。本來成績好、作文優(yōu)秀的她把讀書和寫作當(dāng)成了精神寄托。20歲那年,經(jīng)人介紹,她嫁給鄰村大自己兩歲的丈夫,次年女兒出生。
女兒上小學(xué)后,她開始嘗試著寫小說。因家里貧窮,她只能在女兒用完的作業(yè)本的背面寫下自己的文字。夜深人靜,胭脂河淙淙的水聲伴隨著她筆尖劃動紙背的響動,一縷縷飽含激情的思緒定格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間……
2000年夏,隨著一場洪水掠過胭脂河畔,現(xiàn)實生活的種種見聞和感悟,也激蕩起王立的創(chuàng)作靈感,她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胭脂河畔的女人》。
雖然和丈夫約定“寫作不能影響過日子”,但每每投入到創(chuàng)作中的王立總是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農(nóng)活兒,記錄下那稍縱即逝的靈感……而一旦被丈夫發(fā)現(xiàn),一場“戰(zhàn)事”就在所難免。
一次,王立寫得投入忘記了做飯的時間,中午回家的丈夫發(fā)瘋似地沖上去奪過王立手中的作業(yè)本,一邊罵一邊將作業(yè)本撕了個粉碎。王立茫然地看著丈夫,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這時,弟弟王永恰好來到家里,他理解姐姐的苦衷,趕緊向姐夫說好話:“別生氣了,下午我?guī)湍愀砂胩旎钣嫛辈徒憬阋黄鹱龊蔑垺?/p>
在丈夫反對、鄉(xiāng)鄰譏笑的精神擠壓中,弟弟是王立唯一的支持者。小時候他就是姐姐作文的忠實讀者,雖然他不會寫,但他知道姐姐寫得好,寫得真實。每次見面,只要姐夫不在場,他總是忘不了問:“最近還在寫嗎”、“再讓我看看”……聽了這話,姐姐心頭總涌起陣陣暖意。一年又一年,弟弟無數(shù)次讀她寫的小說,總是夸姐姐“寫得很奇”、“越來越有味道了”……
2004年秋,王永讀了姐姐小說里新的故事情節(jié)后說:“姐,女主人公和幾個不同類型男人的交往很有看頭,比電影還好看!”弟弟的鼓勵讓王立信心倍增。然而與此相反的是,王立和丈夫的矛盾卻因為這部小說的寫作而越積越深,生活中發(fā)生的許多不如意,丈夫都會歸咎于她的“不務(wù)正業(yè)”:女兒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了下來,丈夫認為是王立因為偷偷寫作導(dǎo)致的;家里晾曬的衣服被雨淋了,他也會罵罵咧咧地發(fā)出禁止她寫作的警告;甚至王立生病不能干活,也會被誤解為故意找借口為寫作擠時間。王立過得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痛苦……
當(dāng)?shù)艿馨l(fā)現(xiàn)姐姐在苦惱中漸漸消瘦下來時,毅然提出幫她做農(nóng)活。他以“頂工”的方式和姐夫“談判”,給姐姐騰出整塊的時間寫小說。他對姐姐說:“小時候你學(xué)習(xí)那么好,又那么聰明,我相信你一定能寫成!”弟弟的話說得姐姐落淚了,因為在全村,她只有這一個認同的聲音,余下的,全是不屑與嘲笑。
久而久之,王永對姐姐的幫助引起妻子的不滿。王永再去“頂工”,妻子就生氣:“不能為你姐姐的閑事兒耽誤自己家的日子?!北M管妻子不滿,但王永還是悄悄地為姐姐“頂工”。2005年3月的一天,一直忙著籌備蓋新房的弟弟拿走了姐姐一本新近寫出的小說草稿?!敖悖苫罾哿诵r我就看看……”然而,短短兩天之后,驚天的噩耗傳來:弟弟在駕駛手扶拖拉機時與一輛急轉(zhuǎn)彎的大貨車相撞,當(dāng)場身亡……王立在整理弟弟的遺容時,竟意外地在他的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舊的作業(yè)本——天啊,那正是弟弟兩天前拿去的小說稿,草稿的一角,已被弟弟的鮮血染紅。一時間,王立哭得幾欲暈厥……
王立在悲痛欲絕中與親人們一起處理了弟弟的后事,一連四天,她一口飯都吃不下。她知道,這世上唯一一位理解她、支持她寫作的人,永遠地離她而去了!那段時間,王立過得恍恍惚惚,一閉眼全是弟弟的影子。無數(shù)次夢里醒來,王立淚濕枕巾。她下決心加倍努力寫作,以回報弟弟的在天之靈。
然而弟弟的意外死亡給家里帶來的悲劇才剛剛開始。兩個月后,弟媳改嫁他鄉(xiāng),留下一個七歲的女孩和剛滿周歲的男孩??粗嗝膶O女和孫子,王立的父母淚水潸然:“我們照看他們吧?!?/p>
然而父母本來都體弱多病,如果他們照看這兩個孩子,孩子的讀書和生活根本無法保障。這時,王立擦了擦眼淚,毅然一手拉起一個孩子,把他們接到家里。她告訴侄女和侄子:“雖然姑姑家也困難,但我一定把你們養(yǎng)大。以后你們和我的女兒一樣,也是我的孩子,這樣才能對得起你們的爸爸!”兩個孩子聽了,哇地哭了起來,王立也禁不住和他們哭在了一起……
從此,王立更加勞累了。她承受著精神和現(xiàn)實的雙重折磨,一邊安撫悲痛中的父母,一邊照料女兒和弟弟的兩個孩子。每天,等到孩子們都進入了夢鄉(xiāng),她才鋪開作業(yè)本開始寫作,直至深夜。
可本就貧寒的家境,如今又多了兩個孩子,丈夫因此越來越感到吃力與無望,夫妻倆的爭吵也漸漸多了起來。而最讓丈夫難以接受的是,家里即使揭不開鍋,王立依舊在忙里偷閑地“不務(wù)正業(yè)”。
王立對寫小說的執(zhí)念之深,讓她的丈夫忍無可忍,吵架、甚至打罵成了兩人的家常便飯。她把寫小說視為信仰,但在丈夫和村里人眼里,或許只是逃避生活責(zé)任的擋箭牌,抑或是根本摘不到的星星月亮……由于離父母的家很近,兩人的矛盾常常被他們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次兩人吵架,父親站在姑爺?shù)牧觯瑒裾f女兒“改邪歸正”:“小時候爸的這個窮家耽誤了你的前途,可都是沒辦法的事兒啊,你總得務(wù)實、全心全意地過日子??!”王立一陣心酸,流著淚答應(yīng)了父母不再碰紙筆。
可是,多年的夢想無法抗拒。到了深夜,她忍不住還是拿起了筆。有次半夜,王立趁家人睡著,偷偷點了蠟燭蹲在廚房灶臺邊寫作,因氣溫低,她用柴火燒了點熱水,順便取暖。不料,被起夜的丈夫發(fā)現(xiàn),丈夫沖到廚房與她激烈爭吵。推搡間,王立的頭發(fā)還被燒去一大塊。這件事后,丈夫沒有向她道歉,反而氣憤地說:“這里多了兩個孩子以后負擔(dān)這么重。你還狗改不了吃屎,想當(dāng)作家想瘋了……”2010年4月,兩個人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辦理離婚手續(xù)這天,天氣格外陰冷,但王立沒有掉一滴眼淚。父母得知這個消息后,痛哭了一場。體弱多病的他們共生育兩個孩子,卻一個死于車禍,一個離了婚帶著兩個家庭的孩子……母親哭著說:“我們一家人的命,怎么這么苦啊!”然而,就在這時,父親擦了擦眼淚說:“女兒啊,其實爸也理解你,你寫作那么用功,是好事。我以前反對你寫是考慮你的家庭,現(xiàn)在,我支持!”
父親態(tài)度的急轉(zhuǎn)彎,讓王立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離婚的苦痛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反倒讓她更加堅強,而此時此刻當(dāng)她聽了父親的這句話,她再也難以抑制地哭了起來……
為了拉扯好女兒和弟弟留下的兩個孩子,王立在縣城以每個月300元的租金租了兩間平房,并費力借來一萬多元錢學(xué)習(xí)了技術(shù)并購買了機器設(shè)備,開始做起了制作蛋糕的生意。進貨、制作、送貨……每天早上三四點鐘她就起床發(fā)酵面粉、烤制蛋糕,然后再送到客戶手中,一直要忙到晚上十二點才能結(jié)束。盡管這樣,王立還是堅持每晚十二點以后再寫作一個小時才休息。
女兒的苦父親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身患胃炎、支氣管炎等多種疾病的他不顧王立的反對,執(zhí)意搬到蛋糕房幫忙。他知道女兒晚上會熬夜寫小說,就主動承擔(dān)起了早起打包、送貨的活計。冬季的凌晨,阜平縣街頭總會出現(xiàn)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艱難地蹬著三輪車,將一包包蛋糕送到客戶手中。每次看著父親被凍裂的雙手,王立都轉(zhuǎn)過身擦去眼角的淚水。她暗暗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辜負爸爸的期望,我一定要活出個樣子來!”
一天傍晚,王立無意間在窗口看到父親端坐在那里,手里拿著她的小說本子,借著窗欞里透進的光亮認真地看著。這天,王立問父親:“以前你很反對我寫東西……可自從我離婚后怎么態(tài)度就完全變了?”父親說:“你弟弟說過這樣的一句話:‘村里村外,沒人理解她。咱家里總得有一個人出來支持她,不然的話她怕是活的勁頭都沒有?!f得有道理啊,這才是一家人的味道……你弟弟沒了,丈夫走了,就該我支持你了!”
親人的力挺讓王立渾身是勁。
冬去春來。在父親的幫助下,王立把三個孩子養(yǎng)得健康、活潑,她的小說寫得也越來越有聲有色。然而,父親卻在勞累中倒下了……2014年臘月十三,父親因多年胃病發(fā)展到胃穿孔突然去世。69歲的父親在彌留之際看著自己疼愛的女兒,喃喃地說:“爹知道你這輩子就是想寫成小說,爹前些年不支持你,也是心疼你啊。爹走了你要好好過日子,照顧好你娘,等你寫完小說了,記得給我上墳的時候帶一本讓我看看……”父親說完,帶著遺憾與不舍離開了這個世界。
一時間,王立在巨大的精神創(chuàng)傷中久久不能自拔。想到幾年前死于車禍的弟弟,想到剛剛離開的父親——兩位最支持她寫作的人,如今都已陰陽相隔……
就在這時,母親拉著王立的手說:“孩子,現(xiàn)在該是我支持你的時候了。你爸在快沒的時候?qū)ξ艺f:‘我走了以后,你也要聽兒子的那句話,你就別再反對她寫了,多支持她,家里人不支持她,還能指望誰??!’我記住了……”母親的話讓王立感動得難以入眠,她干脆爬起來寫作了。
母親一直有心臟病,做一點活兒就氣喘得厲害。然而,她仍不顧女兒的反對,在她的蛋糕店力所能及地幫忙。母親識不了多少字,她累的時候就躺在床上,像聽評書那樣,讓孫女給她讀上一段王立新寫的小說。她說:“寫得好,比評書好聽。雖然有的地方不是太明白,但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這個樣子……”
然而,短短的十個月后,母親多年的心臟病嚴重惡化。在醫(yī)院的病房里,彌留之際的她讓女兒給她讀上一段小說。女兒輕輕地讀著,淚水無聲地涌了下來……這位善良的母親,就這樣在女兒小說的細節(jié)中告別了這個世界。
從弟弟到父親,再到母親,三位親人無不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給王立的創(chuàng)作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也成為她前行的力量與精神支撐。
生活還要繼續(xù),三個孩子需要經(jīng)濟來源,需要有人照料。生活的重擔(dān)已不折不扣地全部壓在了王立這個單身女人的肩上。但她知道,支撐下去是自己的唯一選擇。
酷暑的夏季,悶熱的蛋糕房有時溫度達到了40度,王立流著汗一筆一劃地將自己的文字落到紙上;寒冬時節(jié),屋里的水缸結(jié)了冰,自己的手被凍裂了,她依然一坐就是大半天,不停地想,不停地寫。寫作的時候,一切煩惱和痛苦都似乎煙消云散了。由于長時間呆在陰暗潮濕的平房里寫作,再加上弟弟與父母相繼去世的打擊,王立的兩鬢已染霜,身體也大不如從前,常出現(xiàn)腦供血不足的癥狀。
王立跟作品合影
王立伏案工作
耳聞目染著王立的付出,孩子們都格外懂事。女兒與侄女一放學(xué)就搶著幫她做家務(wù),給她捶背、按摩,學(xué)習(xí)也特別刻苦。女兒于2012年考上了河北工業(yè)大學(xué)。2014年,侄女考入縣重點初中,侄兒也進入小學(xué)學(xué)習(xí)。
2015年2月,《胭脂河畔的女人》終于完稿,一共寫滿29個作業(yè)本,合計35萬字。望著書桌上的作業(yè)本,王立淚流滿面。在寫作這條夢想之路上,她遭遇了太多坎坷艱辛。為了省錢,她自學(xué)電腦,用了半年時間將手稿輸入到電腦,并打印成冊。
2017年初,王立的一位老師將她的小說推薦給了河北省的一家出版社,出版社對小說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提出了修改建議,并表示隨后將出版。而后,北京一家出版社也看好她的這部小說書稿。現(xiàn)在,王立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到了她身邊,并有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侄女即將參加高考,侄兒就讀小學(xué)四年級。她還在經(jīng)營著那間小小的蛋糕房,并用多年積蓄在縣城買了一套小三居,四口之家的生活其樂融融。
清明節(jié)那天,王立帶著女兒和侄兒侄女給父母和弟弟上了墳,她默默地在心里說:“爹、娘、弟弟,我來看你們了。請你們放心,我和孩子們一切都好,我的小說就要出版了……”
負重前行的王立,汲取了太行山的力量、胭脂河的靈氣,平添一份飽經(jīng)滄桑后的成熟與豁達。逆風(fēng)而行終將逝去,希望之花正在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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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成小晟 happycxc3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