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勝
遠方有多遠? 一片畸形的黑影壓在母親身上,雖然這是正午。病痛折磨著母親,可怖的癌癥吞噬著她的肌膚,死神就在遠方等她。無助的眼神,疲憊的身體,她怎么面對這個世界,面對自己三歲的女兒?
曾經(jīng)的愛戀,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在病痛面前變得不堪一擊,曾經(jīng)想平淡過一生,相牽相守一生,化為天邊的烏云,漸漸地,消散在無盡的滄海里。她的丈夫扛不住治病帶來的經(jīng)濟壓力,趁她還在熟睡時,抱起女兒說:“爸爸去遠方了,很久才回來。”女兒懵懂地點頭。在那個普通的黃昏下,丈夫走了,走得那么坦然,連天邊的黃昏也彎下了腰。
待母親醒來,發(fā)現(xiàn)沒了丈夫的身影。正要打電話,她看到丈夫給她手機上發(fā)來的短信,她看了便明白了一切,她哭,哭自己瞎了眼,怎么看上這樣的男人。她恨,恨自己命苦,生活還沒過夠,就要與死神相對。女兒望著母親,“爸爸去了遠方,很久才會回來?!敝赡鄣脑?,刺痛母親的心。母親淡淡地說:“是呀,爸爸去了遠方,給你買玩具去了?!蹦赣H拉過女兒的身,吻過女兒的頭,滄桑的臉,緊皺的眉,微顫的心,寂寞的屋里沉落。屋子黑了,靜了,只有她的兩行淚在橫行。
生病以來,她沒告訴女兒自己得什么病,她怕自己離開女兒,這是她和丈夫的約定。天真的女兒,一直以為是母親累了,需要長久在床上休息。如今,丈夫走了,她得教會孩子生存的技能才行。打那以后,她在床上“指揮”女兒洗菜,炒菜,做飯,拖地,洗衣……女兒不知哪來的成熟勁,做得有模有樣。女兒有時問:“媽媽,爸爸真的要好久才回來嗎?”母親沉默無語,好一會才說:“是啊,你爸去的是遠方,當然要好久才會回來的?!迸畠好嗣祟^,斜著腦袋,“遠方有多遠?”“很遠,很遠?!蹦赣H擠出笑容,無奈地說,隨后,她把目光移向窗外,淡淡地注視著遠方,她在心里說:遠方有多遠?有多遠?山谷回答:很遠,很遠……好一會兒,窗外的花兒在顫抖,樹影在搖晃,她彎下腰,把女兒摟在懷里,緊緊地,生怕她要飛走,她望著女兒,眼中帶著滄桑,“媽媽要離開你了,媽媽也要去遠方?!迸畠簻\笑,“你去找爸爸嗎?”“是啊,找爸爸,然后給你買好多好多玩具。”“遠方有多遠?”“很遠的,你不知道的遠?!迸畠盒?,她也笑,笑得蒼白的太陽躲進了云層,笑得樹上的鳥兒齊齊飛走。
一年過去了,女兒問母親,“怎么還沒見爸爸?”母親拖著虛弱的身體,“我去遠方把你爸爸找回來?!薄拔液湍阋黄鹑?。”母親摸著女兒的頭說,“你不能去,因為你是小孩子,遠方不要你這樣的孩子。等你長大了,長到比媽媽還要大好多好多時,才可以去哦?!迸畠盒?。有一天,母親收到一筆錢,一萬塊。后來,她收到了一條短信:我真的去了遠方,來生再見。熟悉的號碼讓她的心一下子驚住了,這是她的丈夫發(fā)來的,痛恨涌上心頭。她不語,看著藍天不說話。半個月后,不幸的消息傳來,丈夫死了,是病死的。男人的工友告訴她,他得的同樣是癌癥,他主動離開了你去外面打工,想賺錢給你治病。母親的心在顫抖,喃喃地說:“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他不是離開我,去遠方找他的初戀情人嗎?”隨后,她昏過去了。因極度悲傷,她的病情惡化,生命進入了倒計時,她早早留下的遺書:把女兒托付給舅舅。舅舅含淚答應(yīng)她的要求,讓她安靜地走,他會照顧好女兒的。這一切都沒讓女兒知道,孩子沒有憂傷。好久,女兒沒見到母親,舅舅告訴她,“媽媽去了遠方。”女兒默然。
遠方有多遠?多年后,孩子終于長大,長大到明白什么是死亡。她懂了,原來父母所說的“遠方”,竟然是塵世永隔!她終于明白遠方有多遠了。她沒有悲痛,有的只是感恩,因為父母的愛,從未曾離開過她。她也因此學(xué)會怎樣在人生的無奈與傷痛里,把希望寄托在遠方,然后靜靜等待,幸福的降臨。
(編輯 一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