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顏
清晨,我站在鎮(zhèn)子的馬路邊等車進(jìn)城。陽光稀疏,天氣非常寒冷,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衣帽罩在頭上,口罩遮住面頰,只露出兩只眼睛,隨時做堵車的準(zhǔn)備。
早上天色微亮?xí)r我坐在外公身邊吃早餐,我跟外公外婆住在這個鎮(zhèn)上已經(jīng)三四個月了。有一種深深的孤獨(dú)在血液里亂竄,天光一絲一毫地在變化,覺得時間飛快。這種感覺就像開車在路上飛速前進(jìn),光陰飛速流逝,而我不能動,只看著前面的路,絲毫不能動,不能前移不能后退。外公將一塊饃饃推到我面前,以引誘小孩的把式說:“這個饃饃很好吃,很酥很軟,你嘗嘗。”我搖頭,他又說:“就著牛奶吃下去散在嘴里都不用嚼?!标艘粔K給我。我看著饃饃笑出聲來,我一直都不愛吃面食,過去很小的時候阿婆也是如此哄著讓我吃掉饃饃,說:“吃一口饃饃喝一口白開水都不用嚼就可以咽下去?!焙⑼字筛杏X不用嚼用白開水將饃饃咽下去十分神奇,為了一再嘗試,一塊饃饃不知不覺被吃光。
大客車的一聲長喇叭,打斷了我的思路。它可能是在提醒我,要不要上車。不用的,從這里到縣城不過十公里路,我等的是私家面包車。這一條路說來也奇怪,一直沒有出租車,也沒有公交車,私家面包車開上路,從早到晚一路拉人送人,無論遠(yuǎn)近,從頭至尾只收兩塊錢,因此它一直被我稱作“兩塊錢的路”。
我跺著腳來回地走,想讓自己暖和一點(diǎn),天空像是要下雪,這種冷就是下雪的前奏,但有陽光。等待和忍耐充滿煎熬,我應(yīng)該出門時帶上包才對,包里有手機(jī),在這種境況下可以用它來聽些音樂之類的,耳機(jī)塞進(jìn)耳朵里面就好。我們活著多么容易后知后覺,每次遇到事,都會說要是之前、當(dāng)初之類的話,好像永遠(yuǎn)都在后悔……早晨,在給外公添茶的時候,他問我:“有零錢嗎?”開水的霧氣擋在我們中間,誰也看不清誰,我搖頭。外公又說:“我這里有兩塊零錢,拿給你,待會兒坐車用?!蔽医舆^錢的時候,看見外公手背上如山巒般的筋脈,青色的,老年人的瘦都是很突兀的,像枯柴上面糊了一層牛皮紙。我想有了這兩塊錢,我就不用再帶錢包了,包也不用帶,裝在口袋里輕輕簡簡的。坐車只要兩塊錢。
一輛白色的面包車慢慢地停在我面前,司機(jī)是一位花白了頭發(fā)的當(dāng)?shù)啬滤沽?,戴著鉤針織的無沿白色小圓帽。十分端然大氣,說話有禮,目光溫和,給人非常好的第一印象。車子啟動的那一剎那,我看見路旁樓房的露臺上一個人正舉起手,不知道在做什么,樓下有個小孩子抬頭望著他,車子一晃而過,這個畫面就消失了,在我眼前變成了一個黑點(diǎn),然后有了一些不太清晰的色彩,又變成了純白色,與空氣融為一體。我剛才在馬路邊等車時候怎么沒有看見這兩個人,甚至連那一幢小樓都沒有看見。
車廂里除我之外,前后還坐著三個老年男人,看上去彼此相識,一路心平氣和地交流一切話題。司機(jī)背對著他們偶爾也發(fā)聲,你一言我一語。他們這會兒說的是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他們還說到謝赫。在蘇菲的個體認(rèn)知中,謝赫是蘇菲個體道行中的引領(lǐng)人,猶如一座橋,將神圣和世俗有機(jī)地連接起來。人與人之間的談話往往很偶然很碰巧,但也不會無中生有,能引起的話題都是他們在乎的。
一個被隔絕起來行走的車廂,停下來又?jǐn)堖M(jìn)一位戴著頭紗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帶進(jìn)來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和寒冷的氣息,清新而沁人,她將手指甲用鳳仙花汁液涂得鮮紅,窗外的太陽變換著光線移動在她素白的手指上,安詳坦然得近乎要讓周圍的人也跟著優(yōu)雅起來。孩童眼睛明亮,對所見所聞充滿好奇不斷發(fā)問,用細(xì)小手指繁復(fù)撫摸前面車椅背靠上的一塊凸起,像一只機(jī)敏警覺的小貓?jiān)谂懦饽Ч淼母蓴_。 我將頭靠在玻璃窗上,繼續(xù)看著窗外。 兩邊都是炊煙和人家,有說不出的生氣和趣味。
三個男人與司機(jī)之間的話語還在繼續(xù),他們在談另一個話題,聽不太明白,但覺得里面包含的都是善意與良心,最質(zhì)樸最柔軟的處世之道,互相勸解,互相安慰,也都坦誠。視線一直在窗外,但他們的話語全被灌入耳朵,像是某種不經(jīng)意的洗禮。
從車窗看出去,天色一直都很安詳,是難以忘懷的畫面。日常生活中的人,有禁忌也有活著的張力,有談?wù)撘灿胁豢烧f的話題,在禁忌與放任之間釋放暖和安定的活力。遠(yuǎn)處殿頂?shù)膹澰麻W爍出金色。我住在這里時日長久,對這里的一切生活細(xì)節(jié)都覺得熟悉, 也時常被感動。我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也受到它們的影響。生命在這里跟別處一樣欣欣向榮地滋長著。但我依然不了解他們,熟悉不代表了解,或許再過二十年甚至四十年我才會對他們了解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就如種了一棵植物,在它還沒有長大的時候,不知道它葉子的形狀,不知道它會開怎樣的花,完全不知道,得等待時間給答案。
車開得時快時慢,斷斷續(xù)續(xù),可以隨時停車裝人,隨時開門讓人下車。以前的很多感觸良多的遇見,有些已經(jīng)想不起來,有些卻也一直都記得,像某種真誠的無可抵消的沉默,某一瞬間會突然異常清晰地想起那么一張陌生的臉。
不知道是貧窮還是有信仰的地方大多都是精神世界重于物質(zhì)生活,性格顯得單一鮮明。人們講兩世并重、兩世吉慶,重物質(zhì)也重精神。每一個人因?yàn)樾叛龆加幸粋€簡單樸素的最終理想,為了這個理想,傾盡全力,全神貫注,釋放生命的光芒和熱量。在信仰上信定然,一張一弛都有度。在生活上信自己,有寄托也灑脫,有小心翼翼也有不仔細(xì)分辨而盲目的滿足。
我曾遇見過因?yàn)闆]有兩塊錢,而將車擋下來又不坐的人。他的雙手粗糙不堪,問司機(jī)多少錢,面露難色,又對司機(jī)說,你先走吧。我記得他的破舊的掉色嚴(yán)重的衣服袖口,吊著細(xì)碎的線頭。兩塊錢除了能坐車之外還能做什么,它使人想起公交車,想起一支鉛筆、一粒紐扣、一個發(fā)夾,一切細(xì)碎的小物品,多得數(shù)不完。我想起了在一個炎熱的夏天,我跟父親在廣場上散步的時候鞋子的帶子突然斷了,去馬路邊修鞋人的攤子上修鞋,他往帶子上扎了兩針之后要收我兩塊錢,我覺得不值,討價還價起來。修鞋人的眼睛呆滯而朦朧。父親不悅,說修鞋人要多少就該給多少,有些人的勞動報酬是不能磨價的 ,有些勞動不是心甘情愿的,是生活所迫,修鞋人就是被生活所迫。生活是讓所有人都掉尊嚴(yán)的事,就看掉到什么程度,有時候會掉到保不住尊嚴(yán)。
提起尊嚴(yán),不知怎么讓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遇到的一次車廂超載的事,滿滿一車廂人擠成一團(tuán)醬,男人女人都有。那個車的座椅上鋪的是做地毯裁下來的邊角料,那樣的地毯隨處可見,空氣的異味讓人胃里一陣翻騰,多么令人沮喪的車廂。那時我剛剛十八歲,時常像個受傷的野獸,一點(diǎn)小小的事情都會觸怒我,甚而軟弱地痛哭。我在陌生的街口下了車,在人聲鼎沸、活色生香的大街一個人走,一個人孤獨(dú)寥落地與陌生人一起行走。走了很久,遇到黃昏,落日像跳動的心臟,大地化轉(zhuǎn)為一片詩意的蒼涼,這讓我忘記了剛才在車?yán)锏钠D苦。
在空曠的街道晃蕩了一小會兒,天就黑了。順便撿了就近的超市臺階,在門口坐下看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那時的我,一定愚蠢又懦弱,我記得當(dāng)時心里隱隱有淚意,想到遙遠(yuǎn)的白雪覆頂?shù)纳綆n,天空的顏色,寂靜的建筑,家的方向。后來不知多久,一束燈光筆直射向我眼睛,我下意識拿手舉起來遮住眼睛,抬頭一看,是小舅舅。
我的小舅舅,是媽媽最小的弟弟,比我大12歲,寂靜的童年里十分愛慕他,常常故意跟他糾纏打鬧?,F(xiàn)在他已是一個發(fā)胖的中年人,做了兩個男孩的父親,成為一個嶄露頭角的商人。他少年時,有漂亮的笑容,喜歡站在陽光下吹口琴,聲音悵然。我幼時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在他寫毛筆字時,故意走過去推倒放在他面前的墨汁,使他驚慌失措。那時候,他常常背著我去跟很多人玩打彈珠,將贏回來的大把彈珠保管在我的衣兜里,然后我就將那些彈珠據(jù)為己有,他也不會計較。他是我少年時喜歡的那種干凈好看的男生類型,眼睛深邃,面部輪廓刀砍斧削。他的這種形象成了我后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交友標(biāo)準(zhǔn)。
小舅舅下了摩托車,一屁股坐到我身邊來。共同沉默了很久,他開口說:“走吧走吧,穿著老太婆的毛衫坐在超市門口的姑娘可不多見?!蹦翘煳掖┑氖峭馄诺淖厣?,寬大的像一個收起翅膀的蝙蝠。跳上小舅舅生猛重型的摩托車的后座,發(fā)動機(jī)轟隆隆山響,我覺得很帶勁兒,像鳥一樣張開翅膀鬼吼鬼叫。他大聲喝止我。
一個十字路口人車往來,小舅舅停下來讓路。摩托車的發(fā)動機(jī)低低地怒吼,讓人覺得充滿力量。我拍拍帥小舅舅的肩膀說:“唱首淡淡的歌給你聽?!边€沒等他回頭應(yīng)允,我大聲唱起來。
“唱首淡淡的歌給你啊……”第一句歌詞是我從超市門口的音響里聽來了的,后面的歌詞是我隨口編的。
霓虹璀璨,一路蜿蜒的街燈在視野盡頭聚集成一個點(diǎn),寂靜地消失于黑色的天空。停在對面的汽車司機(jī)打開車窗玻璃,騎在電動車上的女人的蓋頭紗巾被風(fēng)拉得飛直,年輕的男孩伏在單車上隨著耳朵里的音樂輕輕搖晃身體。他們停下動作,統(tǒng)統(tǒng)扭頭往這邊望過來。小舅舅可能感覺難堪,發(fā)動摩托,在閃亮燈火和沸騰人群中絕塵而去。我的頭發(fā)也跟著飛揚(yáng),像風(fēng)口的破袋子幾乎要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生活和情感逐漸沉淀之后漸漸明白能在一個人面前自然真實(shí)地說話,為所欲為地胡鬧,那這個人一定曾令你感到安全。
在這條路上也會遇到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美麗的音樂充滿小小空間。搖下車窗,微風(fēng)吹拂臉頰和頭發(fā),讓人感覺松松散散,令人滿足而悠閑的路途。
曾經(jīng)坐車遇見過的一位老人,臉上皺紋如同萬千溝壑,上車的時候,她輕輕地感贊——真主至大。遇見很老的人來坐車時,人們自動講尊卑序列,坐前面的好的座位的人主動讓給老人坐,他們很尊重老人,也照顧幼童。她坐在我旁邊不斷地流下眼淚,從眼睛,從嘴唇邊,靜默地、連續(xù)地滾落下來。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想起了什么傷心的事,也有可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要如此落眼淚,有些人是會常常無知無覺地哭起來的。黃昏了,太陽正落下地平線,遼闊的大地被染成一片血色般紅。這時呼拜塔響了起來,它的聲音響得很沉郁,很遼遠(yuǎn)。如果不是在車廂里,我一定會停下來聽一聽再走。她掏出手絹擦眼淚的時候,我看見她手腕上的銀鐲,戴得非常舊,上面有細(xì)致的花紋,被時光打磨得溫潤有光澤。我靜靜地坐著,感覺心臟血液通過的速度在放慢,眼眶開始濕潤起來。
那一刻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與我沒有什么關(guān)系,也由此警惕到,人多么容易生活在自我的牢籠里面,看破,看透,放下,風(fēng)淡云清這些都需要很大的智慧。一生忙忙碌碌,好像從未為自己而活,出生到九歲,無知又軟弱,被長輩攙扶照顧立足于地。九歲到十八歲,天真幼稚,被學(xué)校灌輸必要或者不必要的理論。進(jìn)入大學(xué)三四年,說是自由散漫,感情豐富,但也是最迷茫最無助的年歲,站在一個青黃不接的路口,任大風(fēng)狂吹雨點(diǎn)亂拍。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奔波找工作、考慮房子車子結(jié)婚種種轉(zhuǎn)折之事(有些不愿面對這一切的人,以力所能及的方式各種逃避,繼續(xù)讀書、旅行,但最后依然逃不出人生早已設(shè)好放在那里的一個圈套)。接下來,生兒育女,忙碌工作,人生進(jìn)入不溫不火的狀態(tài),持續(xù)幾十年。六十歲,人生古稀,陸陸續(xù)續(xù)離世。七十歲,進(jìn)入一種清空模式,經(jīng)歷過的無數(shù)波折坎坷,有過的繁華隆重全都忘記,猶如一場大夢,夢醒之后,有些記得,有些模糊,但都無所謂。
人人的生活都被俗世拘泥于牢籠,逃脫不出婚姻、家庭、責(zé)任、孩子、工作、經(jīng)濟(jì)……這些構(gòu)成現(xiàn)世的安身之所的要素,誰也逃不掉。這些無中生有的生老病死的苦難——假如沒有活著的牢籠,假如沒有年齡,假如沒有男女性別,沒有人定義海的顏色是藍(lán)色,不用研究駱駝的駝峰是否有骨骼支撐,不用苦惱,不用興奮,不用痛苦,只是看著,看見它在那里就對了,誰都很自由,生與死也是自由,都交給大自然,讓它保管所有。
雪花輕柔地打在玻璃上,某種寂靜的深思感覺像是將肉身點(diǎn)燃成了一盞燃燒的蠟燭。各種沒有頭緒的思路都從天上傾瀉下來,落進(jìn)了我的大腦。我想到了很多,但沒有頭緒,像一個混亂的世界,人來人往,還有螞蟻、大樹、梯子、小孩子的光腳丫。活著也不只是為了單純地奔向死亡,找到要走下去的方向,不管外界如何,都可以獲得一處心的棲息之地。如同圓規(guī)在畫圓的時候,直徑大小隨需要而調(diào)整變換,但圓心,那一個中心點(diǎn)一直都不會變。人的一生短促而無常。可以看到春華秋實(shí),以及墜落在泥土里被大雪覆蓋一冬的新的種子。懂得人生是需要清理的,掃掉落葉,剪掉不必要的橫生而出的枝節(jié),有時新生看上去可能會長殘,會有傷害或者不結(jié)果實(shí)的花苞也都應(yīng)該被清理干凈,這樣后來的路途才會清凈,才會走得端莊自然,這其實(shí)也是一種修行。 路邊有人家隔開馬路幾里建了別墅,大落地玻璃窗,庭院里有樹有花有水池,家屋背面是田地和大而無言的黃土蒼山,雖然是很奢侈的建筑與美景,但感覺少了些什么。小時候坐車經(jīng)過這一路,車窗外多有楊柳林立,茂密樹葉翻動的聲音洶涌如海邊浪濤。坐在小舅舅飛快疾馳的摩托車后座,有時以為下雨,不自覺會抬頭往上看,風(fēng)從睫毛、鼻尖橫切過去,像是撒了一把看不見的面粉,有填補(bǔ)了饑餓的滿足感。
時間這樣快,想抓住什么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從手指縫隙之間溜走了,幸好有定然,人一直在變化,不變的是前定。我們不知道宇宙是怎么形成的,有多少個黑洞,人活在黑洞的里面還是外面,所有的研究都是證明不出結(jié)果的證明。幸好一切都在變化,出現(xiàn)、演變、消失,周而復(fù)始,一個巨大的無解的首位相連的圓環(huán)。沒有開始沒有結(jié)束,像一場虛假的噩夢。
說起夢,這條路曾有幾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身后被一種惡追隨,想逃避,但移不動腳步?;蛘咭还珊榱鲝穆返纳戏?jīng)_下來,將我嚴(yán)重覆蓋包裹,夢境的現(xiàn)象詭異緊張,讓人疲憊至極。醒來后想,也許從小性格不合群,孤獨(dú)感滲透骨髓,所以時常帶來壓力。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太用力,事事都想完美,亦步亦趨都被理想主義操控。太劇烈和太專注的人,都將生活過成了高空走鋼絲般的狀態(tài),時刻關(guān)注腳下,以及重力的重心所在。如此小心翼翼地活著注定悲苦。
漫漫的大雪,無邊而龐大的天空下,戴頭巾的女人要求下車的聲音打斷的我的思路。我也到了目的地,再往前幾步就好。我這一路看著路想了些什么,早餐時的霧氣?兩塊錢?老人?我的小舅舅?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還有紅指甲的女人?她是我在現(xiàn)實(shí)里遇見的。她付掉車錢,抱著孩子離開,馬路的地面都是濕的,兩個渺小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四周寂寥得很,街道在這個時候真是美麗極了。
我問司機(jī):“現(xiàn)在是收三塊錢嗎?”
“是的,是三塊錢?!?/p>
“我出門太匆忙,只裝了兩塊零錢,我是來拿稿費(fèi)匯單的,你停車等等我,我馬上可以拿過來給你?!?/p>
司機(jī)說:“不用不用,就收你兩塊?!?/p>
我下了車,手伸進(jìn)衣服口袋,空的,翻遍口袋什么也沒有,冰涼的雪點(diǎn)落在額頭上,人變得很清醒,出門時太冷,將裹在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換了羽絨服,外公給的那兩塊錢還在外套的口袋里。
“我……我……忘了帶錢?!?說這些話,我臉漲紅了,我一生從沒有這樣為了這樣幾塊錢讓自己如此難堪過。 這時我突然想起小時候聽來的三文錢難倒英雄漢的故事,原來英雄氣短是這種感覺。
司機(jī)說:“沒有也可以,就不收你錢了?!?/p>
他沒有收我車錢,車子已經(jīng)開走了,已經(jīng)走很遠(yuǎn)了。
2017.3.8.寫于廣河 給好友任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