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應(yīng)峰
找攤點草草填了肚子,匆匆趕赴北京西站。拉著行李箱,隨人流走過天橋,走進候車室,時間還有富余,靜坐室中一隅,頓然之間,有了幾分故鄉(xiāng)在望的安適感。
大都市總有大都市的氣韻,連火車站也一樣,無處不在的廣告,一不留神,就深入了一個人的內(nèi)心。候車室雖然人多,但并不嘈雜?;ヂ?lián)網(wǎng)年代,各人看各人的手機,各得其所,人與人之間的言語交流自是少了。檢票口醒目的顯示屏,滾動著發(fā)車的時間。播音器里適時的提醒,讓候車的人,偶爾會抬頭看一看。
對面座位上,清秀的母女倆靠在一起,親昵地聊著天,呢呢喃喃,分外親切。離她們不遠處,一女子孤獨地蜷在椅子上,陰郁的目光投向遠處。這個女子,遠遠地是很耐看的,但其精致的容顏,無法掩蓋內(nèi)心的不安,抑或是紅顏薄命的憂傷?
這就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但無論怎樣的人生,只要在火車站這樣的場合,大抵都會濃縮成兩個點,彼此相遇,然后擦肩而過。常常是,一個人的過去和現(xiàn)在,現(xiàn)在和未來,紛至沓來,瞬間而急驟地糾結(jié)交錯在一起。就算沒有半點語言交流,還有對視,冷冷的,或熱熱的,就一眼,便落入了心底。
踏上站臺,在長鳴的汽笛聲中,我看見一對緊緊相擁、依依不舍的戀人,演繹著咫尺天涯的愛情。我又看見了清秀的母女倆,女兒拖著行李箱,歡快地上車,而那位母親的目光,越過他人的肩頭,追尋著女兒的身影。她的一只手似在揮動,但久久地停在了空中,直至女兒的身影在視線中完全消失。
上車坐下,鄰座恰是那位孤獨的女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神情漠然,失落悵然?;疖噯恿?,一些關(guān)于北京的片段開始在腦海里翻飛。漸行漸遠的,是異鄉(xiāng);分秒逼近的,是故鄉(xiāng)。
無論身在何處,我只想做個簡單的人,簡單到只有思緒,絕不愿處在人與人之間復(fù)雜的交往中。就像我出門在外,只愛帶一個小小行囊一樣。惟有簡單,才有可能騰出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一些我樂于去思考的問題。不用過度猜想,我也知道,眼前這個容顏精致的女子,定是遭遇了人生的糾結(jié)和煩擾。
在良久的枯坐中,在紛繁卻迷蒙的思緒中,餐車推過來了,我要了份盒飯,順口問了聲旁邊靠窗而坐的女子,要盒飯不?她露出了難得的友好的笑意,卻搖了搖頭。
我很快將盒飯一掃而光,也將饑餓感、疲憊感一掃而光。精神頭回來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又鮮活起來。一個小男孩,有位置不坐,偏在年輕媽媽身上變著法子折騰。媽媽怎么細聲細氣地說好話,小男孩依然故我。我想,如此順從孩子的母親,最終勢必會害了孩子。在我正要對這位年輕媽媽說上一兩句做人要有底線之類的話時,一老人背著手走到了小孩面前,厲聲說道:“小家伙,你再不聽話,我叫警察來抓你!”就這一句話,小男孩止住了嬉鬧,低下了腦袋,乖乖地坐在了位置上。老人呢,看到了收效,自然滿意地揮著手,微笑著走開了。
幾個小時的車程,倏忽而逝,前面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那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那是一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地方,有我熟悉的城市,也有我熟悉的村莊。當目光落向故鄉(xiāng),我的內(nèi)心就有了依傍。
近了再近,透過車窗,我看見故鄉(xiāng)的田疇呈現(xiàn)出一片片渾黃,那不是稻麥,而是泛濫的雨水制造的渾黃。這一刻,我清楚明白地看到,因為連日暴雨,故鄉(xiāng)已經(jīng)被不容分辨地泡在了洪水中。
此情此景,我有了一分油然而生的傷感。
這樣的季節(jié),暴雨,對于城市人群也許沒什么大礙;但對于我的父老鄉(xiāng)親而言,就意味著有災(zāi)難在生命中繁衍。也就在此刻,那個在我看來孤獨的女子,接了一個電話,從對話中隱隱隱約約聽得出,她家遭水災(zāi)了。在掛電話前,她清晰地說了聲“莫急,有姐在呢,就到了”。聽似從容的言語,卻無法掩蓋內(nèi)心的焦慮和憂傷。
這就是生活,在異鄉(xiāng)的天空下,總是沒有理由地懷想故鄉(xiāng);而一旦置身故鄉(xiāng)的土地,又總有沒完沒了的困擾和惆悵。
摘自《大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