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競
(福建商學院 教務處,福建 福州 350012)
判例中的美國中小學生言論邊界:歷史與現(xiàn)狀
郭競
(福建商學院 教務處,福建 福州 350012)
美國聯(lián)邦各級法院關于中小學生言論的判決經(jīng)歷了如下司法軌跡:從不干預學校自治,到保障學生的憲法言論權利不被攔在校門外,繼而又壓倒性聲援學校,再到愈發(fā)審慎處理學生言論自由和學校秩序的沖突。美國中小學生言論的邊界受到下列因素影響:學生年齡、言論地點、言論的學校影響力、言論與學校的關聯(lián)性和言論性質(zhì)。
美國;中小學生;言論自由;判例;言論邊界
現(xiàn)代化和民主化有很大交集,在這兩個過程中我們的中小學生不再是教師的“應聲蟲”,他們越來越活躍,行為主張越來越潮,也越來越需要自由自主,言論自由(指廣義的言論自由,包括言論和網(wǎng)絡言論、出版、集會與結(jié)社、發(fā)型和著裝、象征性言論以及不言論自由等)便是其中的一種。對自由的需求帶來的沖力必然會與學校管理的壓力發(fā)生矛盾,校方如果效仿“李紅豪事件”一味壓制學生言論,恐怕會導致“寒蟬效應”,進而抑制學生成長;另一方面,學生的出軌言論不能受縱容,否則何談教育。說易行難,學生言論的尺度和分寸如何把握?筆者通過對美國聯(lián)邦各級法院涉及公立學校中小學生(K-12)言論自由判例的研究,特別是本世紀初的12年判例研究,尋找出美國人在司法過程中對學生言論自由邊界的界定,并將之作為借鑒。
19世紀30-60年代的美國公立學校運動使得美國眾多的適齡兒童大量涌入公立學校,人們也越來越關注公立學校學生的發(fā)展和成長,因此,這一時期可以看作是美國中小學生言論自由的歷史起點。通過對相關案例的梳理,筆者認為,這一時期至千禧年末的中小學學生言論自由可歸納為三段歷程。
20紀60年代以前為第一階段,在此階段法院幾乎不受理有關學生言論的案件,公立學校被認為是“代理父母”,法院采取不干涉其自治的態(tài)度。近百年中(1859—1966)只有一個判決(Murphy v. Board of Directors案)保護了學生自由,且并非重視學生言論自由權,而是出于對公正司法的尊重[1]。West Virginia案[2]為學生不言論的自由開了先河,此案規(guī)定校方不可以逼迫學生行國旗禮。
20世紀60-70年代為第二階段,美國司法實踐中開始認可學生的言論自由權。Tinker案作為美國學生言論自由歷史上的里程碑,得出了一個被引用率最高的判決標準:只要沒有對教育進程造成“實質(zhì)干擾”和侵犯他人權利,學生的政治性表達受到保護[3]。Tinker案將相關的舉證責任移至校方,即當學校限制學生言論時,須主動提供合理合法的理由。大法官Abe Fortas的多數(shù)意見讓人印象深刻,“毫無疑問,學生或教師的憲法言論和表達自由權,皆不可被攔在校門外?!?/p>
20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為第三階段,憲法修正案中規(guī)定的言論權利大部分時候都未能被學生實現(xiàn)校園同享。Tinker案后的三直年中,大半判決都支持Tinker案中的異議者大法官布萊克——“學校,而非法院,可以裁定自己的學生適切何種紀律,不能允許學生把校園變?yōu)檎纹脚_?!眱蓚€高院標準產(chǎn)生于此階段。Fraser標準[4]:針對教室中、學校集會上淫穢色情的或粗俗不文明的言論,校方可以禁止或采取限制措施。Hazelwood標準[5]:出于正當?shù)慕逃齽訖C,校方可以控制學生言論的風格和內(nèi)容,當該言論發(fā)生在學校資助的活動或?qū)W習課程中時。
2000年前的美國中小學生言論自由歷程可以概括為“無中生有,有中生變”,中小學生從基本無言論自由,發(fā)展到有條件的言論自由,復又受到嚴格限制,進入新世紀的美國中小學生言論狀況又有轉(zhuǎn)向。
新時期學生言論自由情況變得復雜化,法庭判決不如新世紀前的幾個階段一樣傾向性明顯,在處理涉及學生言論自由的案件時變得更加審慎。Morse案[6]讓我們看到了第四個高院標準:當學生言論合理地被認為是在學?;蚺c學校相關的活動中促進使用非法藥物時,學校可以對該言論進行限制。為了探索更為確切的學生言論邊界,本文著重考察了本世紀初的12年中美國聯(lián)邦下級法院已公開的77個判決。
(一)判例之高院標準
不管是限制學生言論,還是對學生言論的保護,高院標準都成為聯(lián)邦下級法院判案參考的標桿。據(jù)統(tǒng)計,在這77個案例中,只有9個案例參考判例為非高院標準,而將Tinker案作為判決時的首選依據(jù)占比接近60%,數(shù)量達45個之多。
(二)中小學生言論自由被腐蝕
Fraser案、Hazelwood案和Morse案為后Tinker時代的法院和學校提供了三個限制學生言論的理由。Susan Balter-Reitz[7]和Kozlowski[8]研究論證了學生言論權利在消退并變得脆弱。對77個下級法院案例的判決統(tǒng)計也支持上述觀點,結(jié)果為學校勝訴數(shù)53個,學生勝訴數(shù)24個。
(三)兩種力量之博弈
圖1 2000-2011年聯(lián)邦下級法院言論自由案學校學生勝數(shù)對比圖
雖然這12年中,學校勝訴偏多,但仔細閱讀法院判決陳述不難發(fā)現(xiàn),法院更加審慎地應對學生言論問題,以平衡學生權利和學校秩序。圖1中的學生學校勝訴數(shù)對比情況明顯傳遞出兩種對弈的力量,“學校的控制權不該讓予學生”為其一,“公民權利延伸至校門內(nèi)”為其二。學者Russo[9]的研究表明,意識形態(tài)的分歧的確存在于高院之中。
法院做出判決會參考法律條文和判例,更需權衡當下案例涉及的具體因素,比如學生年齡、言論地點、言論的學校影響力、言論與學校的關聯(lián)性、言論性質(zhì)等。
(一)年齡因素
年齡大小與限制力度成反比,即年齡越小,限制越大,年齡越大,限制越小。學校環(huán)境的特殊性從Tinker案以來越來越受到法院的認可,學生年齡和成熟水平影響其享有憲法權利的程度,F(xiàn)raser案亦是考慮到了聽眾的年齡才判學校勝訴。下級法院對小學生的言論限制力度比對高中生大,可以比較Walz案、Heinkel案和Raker案,前兩個案例中的學生年齡偏小(小學生和初中生),法院支持校方的言論限制處理,第三個案例中的當事人是高中生,法庭支持學生的言論權利,案情高度相似的三個判例,年齡大小發(fā)揮了決定性的作用。
(二)言論地點
言論發(fā)生的場合也是考慮因素之一,室內(nèi)室外和校內(nèi)校外的言論享有不同程度的自由,簡言之,校內(nèi)室內(nèi)限制力度大,校外室外限制力度小。
Fraser案和Hazelwood案都將言論地點作為判案依據(jù)之一,其中Fraser案發(fā)生在一個臺下坐著三百多名初中水平聽眾的講臺。Caudilo案[10]法院支持學校,認為有些形式的表達在學校不合適,但在另外的環(huán)境下是受保護言論。校園里,對發(fā)生在如教室、食堂等建筑物內(nèi)部的言論限制力度要大于發(fā)生在開放場所如走廊、過道等的言論。M.A.L.案[11]中法院支持學校只允許學生在走廊公告牌上貼材料,只能中午在校咖啡廳而非教室發(fā)放材料的做法。
一般來說,學校對校外的學生言論給予最大程度的自由。如Porter案[12]中,法院鑒于學生在校外完成的含有武力攻擊學校及校長的畫作只被出示給家人且被學生保存起來,而無意被帶進學校,因此構不成“真實威脅”,所以學生有言論自由。但校外并非言論的天堂,自由的底線為“實質(zhì)干擾”,如D.J.M.案[13]中,法院認為該高中生含暴力和歧視言論的即時信息使得家長和學生向?qū)W校當局表達了對人身安全的擔憂,學?;ㄙM了大量時間處理這些問題,因此造成了“實質(zhì)干擾”,也觸犯了Tinker案中關于限制言論的標準。
(三)言論的學校影響力
言論對學校造成的后果越嚴重,受到的限制越大。Tinker是以結(jié)果為導向的判決標準,即學生言論是否對教育進程構成“實質(zhì)干擾”以及對他人權利構成侵犯。至于如何定義“實質(zhì)干擾”,高院并沒有給出一個具體操作定義,但各級法院為我們提供了一個不斷被完善和詮釋的框架。Nuxoll案[14]中,學生成績下降、缺勤率提高或出現(xiàn)的其他不正?,F(xiàn)象是由學生言論引起的,所以學校有權利限制該學生的言論;Corales案[15]法院支持學校,因為有上百的學生曠課參加游行;D.J.M.案中,法院認為學校需花費大量時間處理學生言論帶來的問題;J.C.案[16]法院認為學校只需要處理一個苦惱的家長和不愿上課的學生,言論影響沒有達到“實質(zhì)干擾”。
(四)言論與學校的關聯(lián)性
言論與學校的關聯(lián)性越大,受限越大。關聯(lián)性是指該言論在多大程度上可視為受到學校背書,關聯(lián)度越高,該言論越可視為學校認可的言論。
Fraser案中,學校并沒有同意學生在集會上發(fā)表不文明言論,而該集會被認為是學校課程的一部分。Hazelwood案后,“課程相關和學校資助”的標準被很多下級法院和學校濫用,內(nèi)涵并沒有止步于課堂和報紙,限制范圍波及學生作業(yè)、游行、畢業(yè)典禮、集會、選舉等。Walker-Serrano案[17]值得一提,此案引起了全國性的爭論,很多州通過了“反黑慈伍德法令(anti-Hazelwood statues)”,賦予了學生超過Hazelwood標準的言論自由權。
(五)言論性質(zhì)
學生的政治性言論通常受到法庭的保護,而暴力言論、淫穢言論、宣傳宗教和幫派的言論、歧視言論則通常受到限制。其中政治性言論主要指涉及對學校政策的批評、學生的政治傾向、競選、游行集會等。總之,言論價值越大(宗教言論除外,宗教宣傳受限主要因為公立學校的歷史任務,而非該類言論無價值),越受到保護。
但凡涉及學生的政治性言論,Tinker標準成為首要參考判例,實際上Tinker案本身即是對學生政治性表達的回應。Bowler案中,法院認為保守派學生宣傳海報上的網(wǎng)站雖然內(nèi)含部分冒犯性內(nèi)容,但不大可能實質(zhì)性干擾學校運轉(zhuǎn)。并非所有的政治性言論都受到保護,如Corales案中因為有三百多人未請假便出校游行,“實質(zhì)干擾”了教學進程。最高法院在Fraser案中對限制學生的淫穢言論做了很好的詮釋,在Posthumus案中,法院也支持學校懲罰向校長和教務長罵臟話的學生。值得注意的是,學生公開自己的性取向的言論受到保護,如Henkle案。學校不能干涉學生個人的信仰自由,但是法院支持學校對學生宣傳和歌頌某種宗教的限制,畢業(yè)典禮的發(fā)言、學生作品、舞會節(jié)目等皆不能宣傳宗教。Morse案對宣傳非法藥品的言論傳遞了明確否定態(tài)度,Boroff法庭贊同校方對穿印有支持毒品的音樂家襯衣的限制。隨著校園槍擊案的頻繁發(fā)生,美國學校和法院對學生的暴力言論實行“零容忍”政策,如S.G.案中,一個幼兒園的孩子在跟同伴扮演警察強盜游戲時說“我會開槍打死你”,便被停學三天。幫派問題在近些年也成為美國校園一大麻煩,因此凡是涉及幫派的言論,往往受到嚴格限制,Brown案法庭明確支持校方對手面紋有幫派標記的學生進行懲罰。歧視問題已成為美國政治正確的首要問題,因此言論中含有歧視他人種族、民族、性別、性取向等信息的將明確受到限制,B.W.A.案法庭認為學生短袖襯衫上的“同性戀可恥”無疑屬于歧視信息[18]。
美國并非言論自由的天堂,至少美國中小學校園不是。在美國司法實踐中產(chǎn)生了一系列限制學生言論的標準,同時法庭也在考慮學校這個特殊環(huán)境的前提下認可學生“準公民”身份所擁有的相關憲法權利。法院既須尊重公立學校傳遞主流價值觀的需要,也意識到自由言論在學生個性發(fā)展和促進社會進步方面不可或缺的作用。
圖2 學生言論邊界簡圖
圖2是通過以上分析得出的一張動態(tài)模糊的學生言論邊界圖。平行坐標軸表示該言論產(chǎn)生的學校影響,我們看到其中“實質(zhì)干擾”是個關鍵點,當言論的學校影響力超越這個點時,表達將受到限制。言論地點、受眾年齡、言論表達的方式、言論者的動機等因素都成為定義“實質(zhì)干擾”的要素。垂直坐標軸指向言論內(nèi)容,法律不保護宣傳暴力、歧視、毒品、淫穢信息的言論,政治性言論在不對教育進程構成“實質(zhì)干擾”的前提下受到絕對保護。坐標軸中的陰影部分是受法律保護的言論,越靠近坐標交點,言論越自由,越趨向兩極,言論越不自由。
通過梳理歷史,我們的明確感知是言論自由作為一個權利問題,正變得越來越復雜,非黑即白的二元論思路不利于解決個人之間的權利矛盾,個人與學校及社會之間的沖突。美國高院對言論自由處理的波瀾起伏歷程,各級法庭司法實踐中的特案和判決沖突,恰好證明真理公正之路難尋,也警示我們在處理學生言論問題時,“審慎”是總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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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peech Boundary of the American Public K-12 Students in Legal Precedent:History and Current Situation
GUO Jing
(Academic Administration Office,Fujian Commercial College,Fuzhou,Fujian 350012)
Historically exploring the case of free speech in American public K-12 school comes to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 about the process of US courts’judicatory practice in students’free speech field.The court’s attitude towards the students’free speech rights undergoes four stages:ignorance,assurance,retroversion,deliberately handling.The boundary of the speech for those K-12 students varies with the age of students,the spot of the speech,the influence on the campus,the correlation with the school,and the nature of the speech content.
America;K-12 students;freedom of speech;legal precedent;the boundary of the speech
G629.1
A
1674-831X(2017)03-0017-04
[責任編輯:羅 昂]
2017-03-09
郭競(1986-),男,湖南華容人,福建商學院教務處研究實習員,主要從事教育政策,教育基本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