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從事翻譯活動時，尤其是文學(xué)翻譯，除了要準(zhǔn)確把握原語所表達的字面意思之外，還要充分注意到原語與目的語之間的差異。文學(xué)是語言的藝術(shù)，每一種語言都有其獨有的特點，而以某種語言為表達工具的文學(xué)，也很依賴這些特點形成自己獨有的魅力。因此在文學(xué)翻譯中，除了要準(zhǔn)確把握字面意思，還需格外注意兩種語言之間的差異，以便在將原語翻譯為目的語時盡量減少對其文學(xué)美感的破壞。本文以日本白樺派作家志賀直哉的短篇小說《在城崎》的三個中文譯本為例，從擬聲詞、時態(tài)、語境、補助動詞等方面對比不同譯者對語言差異的不同處理方式，一窺不同處理方式對譯文的影響。

關(guān)鍵詞：原語；目的語；差異；影響因素

作者簡介：周京楠（1991.7-），男，漢族，山東萊蕪人，中國海洋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學(xué)歷，研究方向：日本文學(xué)與翻譯。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4-0-03

1、《在城崎》在國內(nèi)的中文譯本主要有三個，岳久安版本、鐘肇政版本和于榮勝版本，本文將以這三個版本為例展開分析，以下簡稱為“岳版”、“鐘版”和“于版”。

日語的擬聲擬態(tài)詞格外發(fā)達，這是日語的一大特點。雖然漢語中也有象聲詞，但在使用頻率上遠(yuǎn)沒有日語高，因此對擬聲擬態(tài)詞的處理，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譯文的質(zhì)量。下面筆者從原文中選取兩處含有擬聲詞的句子，對比不同譯者的翻譯方式。

原文：スポッ、スポッと石が水へ投げ込まれた。

于版：嗵，嗵，石頭落入水中。

岳版：石頭嗖嗖地投進水里。

鐘版：“咚咚”石頭掉進水里了。

細(xì)讀以上三句譯文，首先可以發(fā)現(xiàn)，岳版譯文對“スポッ、スポッ”的處理明顯不同于其他兩個版本，岳版將“スポッ、スポッ”譯作“嗖嗖”，“嗖嗖”在《新華大字典》中的解釋是：象聲詞，形容迅速通過的聲音：箭嗖的一聲射出去，《現(xiàn)代漢語詞典》：形容快速通過的聲音：汽車～的一聲開過去了；子彈～～地從頭頂飛過。也就是說，岳版譯文將“スポッ、スポッ”看成是石頭脫手后飛出的聲音。而于版和鐘版的翻譯雖然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都將“スポッ、スポッ”看成了石頭落水的聲音。《大辭林》中“スポッ、スポッ”的釋義有兩個：1）あるものにきっちりとはまっているものを一気に引き抜くときの音やその様をあらわす語。2）一気にはめ込んだり落ち込んだりかぶせたりする音やそのさまをあらわす語。按照原文所描繪的場景，此處的“スポッ、スポッ”適用第二個解釋，也就是“落ち込んだ音やそのさま”，所以于版翻譯和鐘版翻譯的處理即將其看成是落水聲的處理是正確的。 那“咚咚”和“嗵嗵”的翻譯哪個更好呢？“咚咚”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的解釋是：形容敲鼓或門等的聲音；而噗嗵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的解釋是：形容重物落地或落水的聲音：～一聲，青蛙跳進水里。“咚咚”更傾向于固體間接觸所發(fā)出的聲音，所以，對上述原文中擬聲詞的處理上，于版翻譯將“スポッ、スポッ”譯作“嗵、嗵”更勝一籌。再看第二個例子：

原文：石はコッといってから流れに落ちた。石の音と同時にイモリは四寸ほど橫へ跳ねたようにみえる。

于版：石頭砰地一聲滾落到了水中。隨著石頭的聲響，蠑螈似乎被彈向旁邊四寸多遠(yuǎn)。

岳版：石頭吧嗒響了一下，然后落到河里了。和石頭的響聲的同時，只見蠑螈往旁邊蹦開了四寸左右。

鐘版：石頭“咚”地一聲落入水中。就在這同時，蝦蝦[1]向旁跳了四寸。

要判斷哪個版本對這句話的處理比較恰當(dāng)，需要回歸上下文語境，原文的場景是，“我”撿起石塊，朝蠑螈扔去，本意是想把趴在大石頭上的蠑螈嚇走，沒想到歪打正著，給了蠑螈致命一擊。岳版翻譯明顯是將“コッ”看成了石塊打在大石頭上的聲音，而于版翻譯和鐘版翻譯是將“コッ”看成了石頭落水的聲音。雖然在詞典中沒有現(xiàn)成的解釋，但在日語中，カ行音的特點是“乾いた堅い感じ（金田一春彥 2000）”，所以可以推測，作者應(yīng)該是在描繪石塊打在石頭上的聲音，而不是石頭落入水中時的悶響。再從語法上看，“石はコッといってから流れに落ちた”，是先發(fā)出聲響然后再落入水中，這也印證了“コッ”是打在石頭上的聲音而不是落入水中的聲音。反過來講，原文的意思是“聲音響起的同時，蠑螈向旁邊跳了四寸左右”，若將“コッ”看成是落水的聲音，那當(dāng)時的場景就成了“在被石頭擊中后，石頭反彈回來掉進水里以前的整個過程中，蠑螈都沒動，直到石頭掉進了水里時，蠑螈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向旁邊跳了四寸左右的距離。”不符合常理，也顯得很可笑。所以，在對擬聲詞“コッ”的處理上，岳版翻譯最好。

2、翻譯是不同語言間的轉(zhuǎn)換，但不同語言在時態(tài)、單復(fù)數(shù)、詞形變化等方面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比如日語、英語等可以靠動詞的變形表明不同的時態(tài)，而漢語雖然能從字里行間感知時態(tài)的不同，但是動詞本身并沒有形變的說法。甚至有時候，不能把原文字面的時態(tài)原封不動地翻譯到目的語的譯文里。比如：“Aは東京駅を10時に発車した列車で、午後3時に広島に著いた?！长巍赴k車した」の「した」が広島に著いたより以前であることを表している……これが英語の過去完了に當(dāng)たるものを表す日本語の形である?！保ń鹛镆淮簭?2000）由此可見，若將“発車した”翻譯成英語，就不能直接按字面譯成一般過去時，而應(yīng)該譯成過去完成時。同理，在日漢互譯時，時態(tài)也是需要特別注意的方面，比如下面的例子。

原文：子供が二、三人、四十ぐらいの車夫が一人、それへ石を投げる。

于版：兩三個孩子，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車夫向它投著石頭。

岳版：兩三個孩子和一名四十歲上下的車夫朝它投石頭。

鐘版：有兩三個孩子和一個年約四十的車夫，對著它丟石頭。

原文中“石を投げる”是一般現(xiàn)在時，岳版和鐘版翻譯是直接翻譯成一般現(xiàn)在時“投石頭”或“丟石頭”，而于版翻譯是將其翻譯為“投著石頭”，處理得像是一個進行時。雖然岳版和鐘版表面看上去不算錯，但于版“投著石頭”更貼切，因為在小說原文中例句的后面還有一句，“（石が）なかなか當(dāng)たらない”也就是說，孩子和車夫是在反反復(fù)復(fù)投石頭。于版譯文形式上像進行時，但其實并不表示一般所說的“持續(xù)”、“進行”?！芭c一般表示一次性動作之延續(xù)的‘著不同，它表示由動作多次反復(fù)進行所構(gòu)成的一個過程的連續(xù)?！保ㄖx英 2012）也就是說，于版更能把反反復(fù)復(fù)的意思傳達出來。再舉個例子，“‘他丟著人現(xiàn)著眼，卻自覺高她們一等，他用這虛張出來的高人一等的傲慢來掩飾他的尷尬和無奈，他卻死也不愿意在尹小跳面前表現(xiàn)這些。（鐵凝《大浴女》湖南文藝出版社 2008 ）……因為后面加‘著而使該動作有了‘反復(fù)進行的語義……不是一次完成的，‘著使這些動作有了一個反復(fù)的過程?！保ㄖx英 2012）即“丟人現(xiàn)眼”不是一次，而是反復(fù)的、經(jīng)常的、長期的。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于版翻譯最好。

3、行文至此可以看出，筆者對不同版本翻譯的比較都緊緊結(jié)合了上下文所提供的語境。雖然每種語言在表達時都需要結(jié)合上下文來理解，但日語在意思傳達上尤其依賴上下文提供的語境，這一點和漢語有所不同，而且在長句中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下面以一個長句翻譯為例，分析對比不同譯者在面對漢語和日語這一差異時的不同處理方式。

原文：で、またそれが今來たらどうか思ってみて、なおかつ、あまり変わらない自分であろうと思うと゛あるがまま〝で、気分で願うところが、そう実際にすぐは影響はしないものに相違ない、しかも両方が本當(dāng)で、影響した場合は、それでよく、しない場合でも、それでいいのだと思った。それはしかたのないことだ。

于版：那么，如果現(xiàn)在它發(fā)生了，自己又會怎么樣呢？我大概不會有什么兩樣。由此看來，“順其自然”、內(nèi)心希冀的那種情況定不會在實際上立即產(chǎn)生什么影響。但是，這兩者都是真的。影響了亦好，未影響亦行。我想，那是無奈之事。

岳版：再試想一下，那種情況如果是現(xiàn)在發(fā)生的話又將如何呢？我認(rèn)為，恐怕我自己仍將不會怎么改變而“依然如故”（不失求生的自然狀態(tài)），同時心里所期望的（那安靜的死）、必定不會那樣對現(xiàn)實立刻產(chǎn)生影響；而且（對死的期望和求生的現(xiàn)實）兩者都是真實的，產(chǎn)生影響，那很好；不產(chǎn)生影響，也可以。那是無可奈何的事。

鐘版：即使是同樣的事今天臨到我身上，我也會如此處理的，心里雖渴求身體不要受到任何影響，但若真的有影響也沒關(guān)系，因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果僅從字面去翻譯的話，翻譯出來的文字根本不成邏輯，而且原文中諸如“それ”、“両方”等代詞很多，暗含的信息量比較大，需要明確其具體指代的內(nèi)容才能把原文中飽含的信息準(zhǔn)確流暢地傳達出來。先看一下這段文字在文中的位置?！拔摇痹诮?jīng)歷了車禍后來到城崎溫泉療養(yǎng)，事后想來萬一當(dāng)時稍有一點差錯，恐怕早就死了，自己之所幸免于難，肯定是因為還有什么使命尚未完成，所以既沒有慶幸自己的大難不死，也沒有事后心有余悸，而是內(nèi)心異常平靜。后來又看到了本來忙忙碌碌的蜂子就這么死去，而其它的蜂子照舊忙碌，絲毫不對死去的同伴有什么反應(yīng)，所以“我”覺得死也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我”對這種死亡的安靜產(chǎn)生了一種親切感。而在一天下午，一只被刺穿脖子的老鼠被扔到水里，人們向它扔著石頭，雖然老鼠的命運已經(jīng)注定必死，但它還是垂死掙扎，想要奮力挽回生命。我不忍看下去，就走開了?；叵搿拔摇北换疖囎埠?，仍然做了所能做的一切，自己決定醫(yī)院，找出去醫(yī)院的方法，求人打電話聯(lián)系醫(yī)生。后來醫(yī)生告訴“我”傷勢不致命，我無比興奮。但是，如果當(dāng)時醫(yī)生告訴“我”傷勢致命的話“我”會怎樣呢？上述原文出現(xiàn)的位置，就是在這種“如果”的后面。“それ”是指的“如果傷勢致命”，“あるがまま”指的是在死亡面前和老鼠一樣出于求生本能垂死掙扎，“気分で願うところ”是指的前面對死亡產(chǎn)生一種親切感，聯(lián)系全部的前文，將這些點的含義搞清楚之后，翻譯出來就有邏輯了，上文的意思就是：如果現(xiàn)在告訴“我”傷勢致命，恐怕我仍然會努力自救，雖然“我”感覺到了對死亡的親切感，但是這種感覺不會立刻在實際生死抉擇中產(chǎn)生影響，但這并不矛盾，而且兩者都是真實不虛的，產(chǎn)生影響很好，不產(chǎn)生影響也不壞，這是沒辦法的事。鐘版翻譯錯誤很嚴(yán)重，“渴求身體不要受到任何影響”明顯是理解錯誤，沒有明白在原文中各部分分別代表什么意思。于版翻譯將“それ”翻譯成“它”，將“あるがまま”翻譯成“順其自然”，將“気分で願うところ”翻譯成“內(nèi)心希冀的那種情況”明顯都是單純的字面翻譯，很難說譯者將原文徹底理解了。相比之下，岳版翻譯雖然敘述繁瑣，但通過其加注的括號中的內(nèi)容看，譯者確實把握了原文的核心信息，因此理解到位，算是三個版本中譯得最好的。

4、日語和漢語相比，還有一類詞是日語常用而漢語沒有的，那就是所謂的補助動詞[2]。日語的動詞有各種活用型，可以后續(xù)各種不同補助動詞，以此來表達各種不同的意義。但漢語動詞沒有類似的用法。補助動詞與用言連用時，其作為動詞時原有的意義往往已經(jīng)改變，包含了豐富的信息，翻譯成漢語時需要另加敘述才能傳達出來。比如原文中的“出す”、比如“かける”、“きる”、“ぬく”、“向く”、“はじめて”等等。例如“はじめて”，“表示‘發(fā)生了某件事才……的意思，用于述說經(jīng)歷了某件事后才對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事或雖然知道但沒有認(rèn)真想過的事有了新的認(rèn)識?！保ā度毡菊Z句型辭典》2002）這顯然已經(jīng)失去了它的原義。這些詞在日語中廣泛應(yīng)用，翻譯時應(yīng)準(zhǔn)確把握，避免原文信息的遺漏。下面舉一個關(guān)于補助動詞翻譯的例子。

原文：遠(yuǎn)く町外れの火が見えだした。

于版：從遠(yuǎn)處可以看到街邊的燈火。

岳版：遠(yuǎn)處開始看見郊外的燈火。

鐘版：遠(yuǎn)遠(yuǎn)的已可看到城里的路燈。

把握原文中補助動詞“出す”的意義是翻譯這句話的關(guān)鍵，原文的背景是“我”打死了蠑螈，想了很多，這時候天色漸晚，遠(yuǎn)處已經(jīng)能看到燈火。從白天變成黑夜，可以說遠(yuǎn)處的燈火出現(xiàn)，是一個從無到有、從少到多的變化過程，而“我”看到燈火時，正處在這種變化過程中，所以原文中用了“見えだした”。岳版和鐘版的處理都可以。雖然鐘版沒有出現(xiàn)“開始看見”這樣明顯的字眼，但“已可看到”，即“已經(jīng)能夠看到”，同樣暗含了從無到有的意思。而于版翻譯的意思距原文相對較遠(yuǎn)。

結(jié)語：

從上述四個方面的對比分析來看，在文學(xué)翻譯中，不但要準(zhǔn)確把握字面意思，注意到語言之間的差異并以恰當(dāng)?shù)姆绞教幚砀俏膶W(xué)翻譯中易被忽視但又重要的一環(huán)。

注釋：

[1]蝦蝦，臺灣省說法，蠑螈。

[2]補助動詞，補助用言的一種，動詞那些本來的意思和用法的獨立性退化，接在謂語后面從屬于其它動詞使用的動詞。

參考文獻：

中文資料：

[1]岳久安（譯）.在城崎.日語學(xué)習(xí)與研究[H].1983（5）： 38-44.

[2]鐘肇鄭（譯）.在城崎.紅石榴文字工作坊（編著）.志賀直哉短篇選.花田文化出版社.1995

[3]于榮勝（譯）.在城崎. 黃源深， 陳士龍， 曹國維（主編）.20世紀(jì)外國文學(xué)作品選[I].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693-699.

[4]新華大字典編委會.新華大字典[H].商務(wù)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04（5）： 1188.

[5]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H].商務(wù)印書館.2014（3）： 201，1238，311，1009.

[6]謝英.現(xiàn)代漢語表達格式研究[H].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12（12）： 139.

[7]グループ.ジャマシイ（日）（編著）.徐一平（代表）（譯）.日本語句型辭典[H].（日）黑潮株式會社.2001.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2（12）：646.

[8]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編委會.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

日文資料：

[1]松村明.大辭林（第三版）.三省堂.2006.

[2]金田一春彥.日本語（新版）.巖波書店.2000（1）：上冊：131，下冊：120-12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