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喝水
說來慚愧,我是個擅長投機取巧的作者。信奉突如其來的靈感,通常不需要構(gòu)思出完成大綱,便能揮筆疾書,寫出洋洋灑灑的十幾萬字。惰于深思熟慮,塑造出形形色色的女主角,難免或多或少都帶著些我自己的影子。
比如那個有社交障礙的冉夏涼,現(xiàn)實生活中,我也是個社恐患者。不喜與人打交道,微信從不發(fā)語音,甚至恐懼打電話。莫名地擔心會說錯話,會冷場,會造成誤解……重重憂慮,積郁成疾,所以交友能力逐漸退化,身邊朋友少之又少。
前陣子有幸結(jié)識了一位寫文的朋友,聊得盡興,互報家門,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我與她同名同姓。隨后收到她的處女作,看到扉頁上贈予人和被贈人是同一個名字,我不禁莞爾,不自覺地想起早在中學時期,也曾有一段與同姓名男孩的淵源。
小時,因父母工作性質(zhì)特殊,我常隨他們舉家遷移。六歲之前生活在西南腹地,年幼意識朦朧,不懂得離別,自然沒有不舍。等遷至莽莽中原度過荏苒七年時光,有了同學玩伴,再次面臨分別,才明白原來何為牽絆,信誓旦旦地與同學們約定,堅持書信往來。
在電腦尚未普及,更遑論互聯(lián)網(wǎng)的那個年代,書信是保持聯(lián)絡(luò)的唯一方式。一來一往穿越大半個中國,少則半月,多則遙遙無期,半途離奇消失,再無蹤跡也時有發(fā)生。持之以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上加難,大約半年過后,我收到的來信越來越少,自己的回信也越來越短,直到某天收到一封筆跡生疏的陌生來信。
他是個插班生,因為與我同名同姓,從同學們口中聽到了許多關(guān)于我的舊事。出于好奇,他鼓起勇氣給我寫了第一封信,給我乏善可陳的學生生活帶來了一抹與眾不同的色彩。如今我已不再記得信中文字,只記得當時激動的心情,丟開課本作業(yè),迫不及待地給他回信。
于是我們之間有了第二封信,第三封信,第四封信……
素未謀面,我和他卻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聊過周圍的奇聞趣事,抱怨過父母老師,暢想過美好未來,也約定過長大之后,要在上海外灘邊見面。可是還來不及等我們長大,他的來信卻毫無征兆地中斷了,像正翱翔天空的風箏突然斷了線,令我措手不及。
困惑又焦急的等待中,我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最終收到的卻是以前同學的來信。在信里,她輕描淡寫地說,那個與我同名同姓的男生身患白血病,已不幸離世。
手捧薄薄信紙,我放聲大哭,惹得父母驚恐萬分,不斷追問我在難過什么。我泣不成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帶來的震撼,畢生難忘。
那個與我同名同姓的男孩去了天國,時至今日我也還未曾去過上海外灘。我常想,如果有機會去,獨自一人完成與他兒時的約定,靜默而佇,那必然會生出一種儀式感,沉重而莊嚴。
“愛情”和“死亡”是文學領(lǐng)域不厭其煩討論的永恒命題。
我常常寫“愛情”,卻怯于討論“死亡”,怕大而無當,也擔心浮皮潦草。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我第一次嘗試在《你是光陰派的糖》里,寫入有關(guān)“生與死”的情節(jié)。用去大量筆墨,將一個貫穿全書的主要人物安詳送入天國。不為博取讀者的眼淚,只想學會端正地面對死亡,做到像自己書里寫的一樣豁然通達——
“我知道,老爺子生命最后一段記憶中,沒有眼淚、藥物和冰冷儀器,只有酒、圓月、晚風與歡笑。是溫暖的,足以照亮他走往另一個世界的路。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p>
如果站在外灘上,我想我不會哭,不是因為我不再懷念那個同名同姓的男孩,而是因為,神說,要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