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俊士
李家弟兄7個,卻只有3處院落,緊挨榮家的這處院落有三間青瓦房,是土改時分下來的,另外兩處院落各有三間土屋。
6年前,李七18歲,眼瞅著老四、老五、老六都該成家了,李七爹李老栓這才著了慌,全家老少齊動手,脫坯,壘墻,搭高粱稈蓬頂,抹麥秸泥,在三個院落里各增蓋了一座土屋。
6個哥哥相繼成家后,李七成了難題,他和老爹住在李大和李六院過道旁的一間小黑屋里。媒人一撥一撥地來了又走了,都說不好跟女方交代,連個像樣的窩也沒有,還想引鳳凰,這不是癡心妄想嗎?
這年夏末,已經(jīng)24歲的李七去找一隊的耿老隊長,說要在老院再蓋兩間土屋,想去西山拉一車白灰,抹房頂用。耿老隊長看在李七當(dāng)掌鞭人三年多的份上,特別批準(zhǔn)他套牛車去西山拉白灰。
李七拉來白灰個把月后,李老拴再次發(fā)動全家男女齊動手,挨著過道房又蓋出兩間土屋。不同的是,這兩間土屋的麥秸泥上面抹了一層漚好的白灰,這在當(dāng)時的土屋中算是拔尖的了。
年底,李七娶了媳婦。七媳婦叫郝鳳珍,黛眉鳳眼,柔柳細腰,話頭那才叫個棒,甜起來比蜜要甜過幾分,尖起來比錐子要長過幾寸,堪稱七妯娌里的佼佼者。郝鳳珍不愛沾水,李七打從圓房那天起,就把洗衣服的活包攬了。丈母娘說了:“鳳珍自小就常犯癔癥,七你大她3歲,多擔(dān)待些?!焙馒P珍還不愛出工,可不出工就掙不到工分,工分多少與口糧掛鉤,她不舍得不出工,李七只好收工回來就做飯。
經(jīng)常是郝鳳珍躺在土炕上等飯熟,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有回李七蒸得窩頭有點夾生,郝鳳珍埋怨不止,把李七嘟囔煩了,他說:“我不會做,你會做!下回你蒸唄!”郝鳳珍火了,一把掀翻籠扇,轉(zhuǎn)身鯉魚打挺撂在土炕上,犯起了癔癥。李七左哄右哄哄不轉(zhuǎn),只得把甕底的白面撥拉出來,去攤小鏊子煎餅。郝鳳珍聞到煎餅的香氣,一骨碌跳下床,狼吞虎咽起來。
漸漸地,李七心里有了底,敢情郝鳳珍的癔癥是由生氣拌嘴引起的,哪件事不如意,哪句話不順心,她的癔癥病就上來啦,白眼珠兒一翻,胳膊腿兒一伸,哼哼唧唧,好戲就算正式開場了。一般情況下,用不著灌藥扎針,順?biāo)焖男囊饩统?,一睜眼又跟好人似的?/p>
“哎!七,我剛才咋啦?”郝鳳珍裝糊涂道,“我的衣服咋皺巴巴的,是不是又犯癔癥啦?哎呀喂,七喲!瞧我這病秧子身板,拖累得你都快瘦成黑毛猴了,真不如哪天犯癔癥死了算了。要說吧,死也不是啥難事,閉住氣不就一了百了了?你也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了?!崩钇甙参亢馒P珍道:“好死不如賴活著,這不有我在嗎!”
郝鳳珍十月懷胎,就快分娩了,突然翻翻白眼,哼哼唧唧,又犯起了癔癥?!捌?,我是你早死的娘??!去把你爹,你大哥大嫂叫來,我有話要對他們說?!?/p>
一家人到齊,郝鳳珍塌蒙著眼,咬牙切齒地數(shù)落開了:“七,你娘我誰也不惦記,就惦記你這個老小,你成家了,娘高興??!可你媳婦快坐月子了,還住在這土壘的潮濕屋子里,咳!咳!娘覺得,咳!咳咳咳!老大,你、你、你忍心嗎?還有七他爹,李老栓你糊涂呀!咳咳咳咳!”李大瞥一眼李七媳婦,又瞥瞥悶頭抽旱煙的老爹,心里嘀咕著:“從郝鳳珍嘴里嘣出的話太像娘的聲音啦,尤其那咳嗽,難道,真是得哮喘病去世的娘的魂兒回來啦?”想到這兒,李大忙保證:“娘你放心,我這就把上房騰出來給七弟兩口子住?!崩畲笙眿D一向順著丈夫,這會兒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仨妯娌三臺戲,在一個不大的院落里頻頻上演鬧劇,簡直成亂醬缸了,李大和媳婦正想找個借口在村邊號片新宅基地呢,房子一換,理由更充足了。當(dāng)天夜里,李大兩口子就搬進了過道房旁的那兩間土屋,李七兩口子搬進了上房,郝鳳珍美滋滋的,像農(nóng)奴翻身,得到了解放。
這事一傳十,十傳百,把郝鳳珍快傳成仙姑了。之后,居然有人來找郝鳳珍看病,有些病居然真讓她神神叨叨給念叨好了。心病還須心來醫(yī),郝鳳珍不會把脈,單靠察言觀色就把某些人的脈號準(zhǔn)了,語言也是藥,甚至比藥還靈驗,信則靈,不信呢,權(quán)當(dāng)拉了一回家常。來者都是客,顧客就是上帝,把上帝糊弄住了,還愁撈不到好處?
之后,郝鳳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再后來干脆懶得出工了,如今不僅有人給她送零花錢,還送糧食,有錢花有糧食吃,誰還掙那勞什子工分?
村里召開全體社員大會,老支書周學(xué)旺又在貶斥坐家虎、吃飽蹲等慵懶行為,郝鳳珍耳眼里都有了膙子,聽膩了,不把那些貶斥當(dāng)回事,回家照樣神神叨叨地給人治病,給自個兒撈進項,不是神仙,勝似神仙。就這,郝鳳珍成了搖錢樹。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熊三江由造反派頭頭變成了大隊革委會一把手,郝鳳珍成了教育改造對象,從此以后,她再也不敢犯癔癥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