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元亮
以水代兵,古已有之,尤其是地處中原的黃河中、下游地區(qū),歷代都是軍家爭奪的戰(zhàn)略要地,決開黃河成為戰(zhàn)爭中以水代兵的重要手段。五代時期的汴(后梁)晉(后唐)戰(zhàn)爭,后梁軍為對付沙陀族騎兵,于后梁貞明四年(918年)與后唐同光元年(923年)兩次決開黃河,造成了嚴重的災(zāi)難。后一次決河,還與后梁亡國有直接關(guān)系。
唐代末年,后梁、后唐在黃河下游的爭奪日趨激烈,戰(zhàn)事二十多年連年不斷。同光元年(923年)四月,晉王李存勖于鄴都(今河北大名東北)稱帝,國號大唐,史稱后唐,終于爆發(fā)了兩大割據(jù)勢力間的生死決戰(zhàn)。同年閏四月,后唐襲取了后梁的鄆州(今山東東平西北)。不久,后梁拜名將王彥章為北面招討使,也展開了對后唐的進攻,僅用三天就奪取了后唐的德勝城以及一些據(jù)點,聲勢大振。在此關(guān)鍵時刻,后梁軍易帥,八月,后梁末帝朱友貞以段凝為招討使,王彥章改為副使。
段凝,開封人,史書記載其為人善于逢迎,因其妹貌美,獻于后梁太祖而逐漸受到重用。以賄賂皇帝身邊大臣的手段,冒領(lǐng)王彥章戰(zhàn)功,取代其成為招討使。掌握了后梁軍大權(quán)后,為鞏固其地位,即制訂了多路并舉,全面攻后唐的作戰(zhàn)計劃:一路趨石會關(guān)寇太原;一路由相州、衛(wèi)州攻鎮(zhèn)州;段凝自領(lǐng)大軍攻后唐的南部地區(qū)魏州;令王彥章統(tǒng)禁軍以攻鄆州。各路軍中,段凝統(tǒng)領(lǐng)的軍隊是后梁的主力,而王彥章率領(lǐng)的則是拼湊起來的一支軍隊,人數(shù)較少,戰(zhàn)斗力最弱。王彥章攻鄆州不利后,退守中都(今山東汶上)。由于各路大軍分頭進攻,甚至連禁軍都調(diào)出去作戰(zhàn),都城大梁的防守出現(xiàn)空虛,為了阻擋后唐軍隊,保護都城,后梁軍別出一策,決河自固。八月初, 后梁軍于酸棗、滑州決河,東注曹州、濮州及鄆州一帶,形成廣大黃泛區(qū)?!缎挛宕贰ざ文齻鳌份d:“卒以凝為招討使,軍于王村。是時,唐已下鄆州,凝乃自酸棗決河?xùn)|注鄆,以隔絕唐軍,號‘護駕水?!?/p>
關(guān)于這次決河,《舊五代史》《新五代史》《資治通鑒》等史料記載略有不同。
決河的地點,一說在滑州,一說在酸棗(今河南延津縣),酸棗縣原屬滑州,但已經(jīng)于開平三年(909年)劃歸汴州。《舊五代史·郡縣志》載河南道“滑州酸棗縣、長垣縣,梁開平三年二月,割隸汴州”。因此,嚴格來說,這時的酸棗屬汴州,和滑州不是同一地方。由此推斷決口不止一處,而是有多處決口。以當(dāng)時戰(zhàn)爭的規(guī)模而論,多處決口也是有可能的。這次決河形成的黃泛區(qū)大致在曹州和濮州范圍,南面到達五丈河以及汶水的北岸。泛濫的洪水大部分沿五丈河注入巨野澤,是后來梁山泊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
從當(dāng)時交戰(zhàn)雙方的形勢可以看出,段凝認為,后梁的都城大梁(今河南開封)在西面,而李存勖的后唐軍主力在相對黃河下游的東面鄆州和楊劉(今山東東阿北)一帶,如果自滑州決開黃河,后唐軍自東向西進攻的路線受阻,可以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達到?jīng)Q河自固,保護都城大梁的目的,故稱為“護駕水”。而后梁軍主力則可以渡過黃河,進攻后唐的南部地區(qū)。這一決策為后梁帶來了亡國之災(zāi),正是出于這種戰(zhàn)略上的安排,八月決河后,九月,段凝即率兵渡過黃河,向北進軍到臨河縣南面以及澶州西面、相州南面一帶。雖然后梁的進攻對后唐造成了一定的威脅,但是沒有對后唐形成致命打擊,而后梁的都城大梁的防守卻變得十分空虛薄弱。
更為不幸的是,后梁的作戰(zhàn)計劃早被后唐軍了解,八月間,后梁右先鋒都指揮使康延孝降后唐,把后梁的作戰(zhàn)部署全部告訴了后唐軍,并獻由鄆襲汴之計。李存勖謀臣郭崇韜積極支持這一計劃,他分析當(dāng)時的形勢說,聽聞汴人(后梁軍)決河,自滑州至鄆州,沒有船不能行進,而精兵盡在段凝麾下,攻擊我南部地區(qū),又憑恃決河,以為我不能南渡,因此沒有準備。郭崇韜向李存勖建議,他本人留一部分兵力守衛(wèi)鄴都,保固楊劉,“陛下親御六軍,長驅(qū)倍道,直指大梁”。這就是郭崇韜、李嗣源等人避開黃泛區(qū),奇襲大梁的滅梁計劃。
李存勖采納了這一建議,十月初三到鄆州,當(dāng)天夜里,后唐軍即以李嗣源為前鋒進兵大梁,過汶水,十月初五,攻克中都,生擒王彥章。中都城在汶上縣西,是后梁軍東面阻擊后唐軍,保衛(wèi)都城大梁的主要屏障。攻克中都,掃除了進軍大梁的主要障礙。后唐軍繼而由中都向西,兩天就到達曹州,曹州守將不戰(zhàn)而降。十月初九,李嗣源即兵臨大梁城下。在大軍壓境,城內(nèi)防守空虛的情況下,大梁城人心離散,后梁末帝朱友貞自殺,開封府尹王瓚開門納降,后梁亡。十月十二,段凝才回軍至封丘,降于后唐。
為什么“護駕水”未能起到隔絕后唐軍的作用?主要是決河后形成的黃泛區(qū),它的南面在五丈河至巨野澤,東至汶水。只要渡過汶水,繞過巨野澤,走五丈河的南面,就可以避開黃泛區(qū),直達大梁。后唐軍正是走的這樣一條路線。后梁軍的錯誤就在于過分相信黃河洪水的作用,認為它可以起到阻止后唐軍的作用,因而放松了對都城大梁的防守。
“護駕水”不僅未能起到護駕作用,反而加速了后梁的滅亡。
當(dāng)后梁末帝朱友貞得到中都失守的消息時,預(yù)感到大難臨頭,急忙派出使者張漢倫馳騎追段凝軍求救,但是張漢倫被決河的洪水阻擋,又失足墜馬,甚至未能到達渡口,信息未能傳達,求救的希望由于“護駕水”阻擋而破滅。不僅如此,“護駕水”還阻斷了段凝軍的回援路線,即使獲悉都城大梁危急的消息,段凝要回兵救援,也很困難。當(dāng)后唐軍攻克中都后,李存勖召集將領(lǐng)分析軍情時,李嗣源等就看到了這一點,他說,兵貴神速,即使段凝知道了我軍要進攻大梁,后梁軍重兵,皆在黃河北岸,要發(fā)救兵,“直路則阻決河。須自白馬南渡,數(shù)萬之眾,舟楫亦難猝辦”(《資治通鑒》)。由于黃泛區(qū)的阻擋,段凝要直接走近道回救中都或者大梁,已不太可能,必須繞遠道從白馬渡河,將耗費更多時間。又說:“此去大梁至近,前無山險,方陣橫行,晝夜兼程,信宿可至。梁將未離河上,友貞已為我擒矣?!笔聦嵶C明,李嗣源的分析是符合實際情況的,因此,后唐軍有足夠的時間奇襲大梁,一舉奠定勝局,“護駕水”成了名副其實的亡國水。
汴、晉戰(zhàn)爭中,后梁兩次決河,還造成滑州至鄆州一帶嚴重水災(zāi),此后黃河連年決口。同光二年(924年),即段凝決河后第二年,七月,曹州又遭大水,平地三尺。“八月,河水溢,漫流入鄆州界”(《舊五代史·五行志》)。長興二年(931年),“四月,鄆州上言,黃河水溢岸,闊三十里,東流”。十一月,鄆州又“黃河暴漲,漂溺四千余戶”。天福六年(941年),“冬十月,河決滑、濮、鄆、澶州”。后晉出帝開運元年(944年),“六月丙辰,河決滑州,環(huán)梁山入于汶、濟”,正如《資治通鑒》記載說,“梁所決河連年為曹、濮患”。段凝決河,以水代兵,不僅誤國,還給老百姓帶來了嚴重災(zāi)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