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廿榛
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陳廿榛
第一次聽到《似是故人來》是在西安,一家以肉夾饃和涼皮聞名的老店里,正午太陽的熱度似乎能把天地一同蒸發(fā),胖胖的老板邊打拍子邊哼唱:“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我好奇心起查了查,才知道這首歌誕生時我還沒出生,而我聽到這首歌時,唱歌的人也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
大概世上許多事情都有著命定的起承轉(zhuǎn)合,那個瞬間,在食物香氣交織彌漫的小店里,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開的一個博客,名字依舊清晰記得。點進去看了看,荒草叢生,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個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名字,在我幼稚又真誠的抒情文下面,她寫:“我可能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請加我的QQ,如果不是,也請回復(fù)好嗎?”
那個人就是阿寧,她留言的日子距離我寫下那些早已過去一年之久,我看到她的留言又是在三年之后,那時悲喜交集的我,并不知道我們只隔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一個在西安,一個在漢中。
終于憑借四通八達(dá)的網(wǎng)絡(luò)得以聯(lián)系上彼此,已是幾天后了,我在青島的棧橋邊看著天空與大海連成一片,淡藍(lán)色的天際遙遠(yuǎn)得像是另一個國度,發(fā)來客氣又拘謹(jǐn)消息的人也像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我看著海鷗拍拍翅膀飛向遠(yuǎn)方,心里難以言喻的酸楚忽地在那一刻滿溢出來,能夠記起那段歲月的人就只有我一個了。
回憶我們曾經(jīng)一起相依相伴的年少時,腦海里只有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八九歲時的阿寧,性子沉穩(wěn)又內(nèi)斂,笑起來溫溫婉婉的,像開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的粉色花朵,而我像只毛毛躁躁、橫沖直撞的小怪獸。我們的性格相差甚大,卻意料之外地成為朋友。我們一起在草坪上看書,躲在有陽光的墻角背單詞,像所有閨蜜一樣討論熱播的電視劇。
我甚至一度以為我們能一直這樣互相陪伴,直到很老很老的時候還能比鄰而居,笑嘻嘻地說:“Hello?!币驗闆]能預(yù)見分離會過早到來,在阿寧轉(zhuǎn)學(xué)離開后,我才驚覺我們都沒有一張合照,就連有著她字跡的書也在幾年后搬家時弄丟了,于是,我終于意識到了我跟阿寧失去了最后一點牽絆的事實。
多年后的這個黃昏,我沒有客套地跟阿寧說句“好久不見”,只是點開她的空間,試圖從文字和照片里拼湊出她這么多年生活的模樣,然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記不清阿寧的模樣了,也沒法在一張張照片里辨認(rèn)出哪一張微笑的臉龐才是她。而長大后的阿寧依舊和小時候一樣,愛用文字表達(dá)感情,直白又溫和,這也算是我能得到的小小慰藉。
當(dāng)各自有了不同的境遇,便再也回不到親密無間的小時候,也不愿成為客套寒暄的故人,于是我們默契地不再聊天,逢年過節(jié)也不會互相問候。只是,但凡彼此有了新動態(tài),都會認(rèn)真地看,哪怕并不能感同身受。
有時,我的夢里會出現(xiàn)幼時我們一起背詩的情形,那時,阿寧最喜李清照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我總是念叨李益的“開門復(fù)動竹,疑是故人來”,她能言明為何喜歡,我卻不能用語言表達(dá)出這種縈繞心頭的情懷?,F(xiàn)在想來,是不是那時的我其實已經(jīng)察覺我們終會分開,卻始終不愿意去面對。
時間劃出的這條寬廣的河流,我們分隔在兩岸,阿寧早已變了模樣,卻還是當(dāng)年的性情,我也不似幼時那樣卑微、敏感,長成了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我們錯過了彼此人生中最動蕩的十幾年,幸好在未來的漫長歲月里,還能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
去年夏天,在南京鼓樓前,我又聽到了從舊式唱片機里傳出來的《似是故人來》,便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一首歌結(jié)束,我打算走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有個女孩子叫了聲“欣欣”,我扭過頭去看,卻只看到兩個相攜走遠(yuǎn)的人。左邊那個穿著天藍(lán)色的棉布裙,短馬尾一甩一甩的,像極了我不久前在阿寧相冊里看到的一個人。
后來,我還是沒勇氣追上去,倒不是怕空歡喜一場,也不是怕再次相見過于尷尬,只是恍然意識到,我們之間的牽絆早在十多年前就畫上句號了。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還是讓最溫暖的記憶都停留在永遠(yuǎn)回不去的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