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恒

我的老家是有“三邦五邑”之稱的滕州，“糊饾”是家鄉(xiāng)飯桌上最常見的食物。家鄉(xiāng)話“糊饾”（也有叫湯的）就是稀飯，這兩個(gè)字說出來尾音重，后頓感強(qiáng)，很有鄉(xiāng)土味道。

糊饾多由棒子（玉米）面、白面做糊饾面，摻以小米、大米、綠豆等，一起熬煮。舊時(shí)貧窮，據(jù)說年輕女子到男方家相親，會掀起米缸察看做糊饾的米、面，是否充足，以此來判定這家人的生活是否殷實(shí)。倘若不充足，這親事，十有八九成不了。形容窮苦人家，說是常喝“四眼糊饾”，就是指做飯時(shí)下到鍋里的糊饾面子少，燒成的糊饾清湯寡水如鏡子般光亮照人，甚至能從碗里看見喝粥人的雙眼，碗里碗外加在一起，正好“四眼”。

糊饾，在鄉(xiāng)親們的心目中，不僅代表了“稀飯”——這一具體的食物，也是所有食物的代稱。見面后問一句：“喝糊饾了嗎”——就是問吃飯沒有?！暗轿壹液群澃伞薄馑际钦埬闳コ燥?。兩人聊天，一人介紹說在外地工作，“混口糊饾喝”——指以某業(yè)謀生。

在所有的糊饾中，綠豆小米糊饾為上品。燒清水半鍋至大開，然后把淘凈的綠豆與小米倒進(jìn)去，大火燒開，加糊饾面，用文火燉出純粹的莊稼糧食香，淳樸厚實(shí)。掀開鍋，霧氣騰騰中，小米黃燦燦，綠豆白花花，其中隨著滾水已燉爛的米花，正在上下裊裊跳動(dòng)，如精靈舞蹈般可愛，各種面、豆、米夾雜在一起，十分誘人。而湯水已經(jīng)變成翠綠色，像極了柳樹上的嫩葉，很是養(yǎng)眼提神。

在過去，這樣的飯食平時(shí)是不舍得喝的。只有麥?zhǔn)栈蚯锸諘r(shí)節(jié)，才會做給下地干活的壯勞力喝，為的是給他們調(diào)理胃口——好讓他們多吃些飯，多長些體力。日常居家過日子，常喝另一種細(xì)面糊饾，即用磨碎的玉米面或麥子面，加些泡漲砸扁的扁豆，或者其他糧食粒兒熬煮，清香無比。這是滕州人常食用的主食飯。不過，再美味的東西久吃久喝，也會令人心生倦意，于是有的家庭巧婦便會往糊饾里放些青菜葉、碎粉條、鹽，做成咸糊饾?？谖兑蛔?，令人胃口大開，也很不錯(cuò)。

圍繞糊饾，鄉(xiāng)間逐漸衍生出了些許“糊饾文化”：說某人做事、說話抓不住重點(diǎn)，眉毛胡子一起抓，是“一鍋糊饾撈不著個(gè)豆”；對有本事、能力大的人，稱是“喝稠糊饾”的，反之，就是“喝稀糊饾”的，土語方言，惟妙惟肖?？磥?，滕州“糊饾”真是不糊涂。

作家張抗抗曾說過，“稀粥在中國，猶如長江黃河，源遠(yuǎn)流長”。的確如此，今天的滕州人無論如何都離不開這種被稱作糊饾的東西，只因“好這口”。糊饾，不僅滋養(yǎng)了滕州人的身體，也滋潤了遠(yuǎn)離家鄉(xiāng)、外出打拼的游子心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