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瀧
謝福祥居然把東家的女兒睡了!
他很得意。心想,身穿蟒袍也不過如此,賣油郎占了花魁也不過如此!
東家的女兒叫細翠。和名字一樣,窈窕著,青翠著,水嫩水嫩的。
他是長工,給東家放牛、耪地。細翠就是天上的月亮,遙不可及,踩著梯子都夠不著。細翠那樣嬌貴的身子,是一個長工可以睡的嗎?
可他偏偏把細翠睡了。
那天,東家領(lǐng)著老婆去城里串親戚,細翠喊他幫忙洗被單。兩個人拽被單擰水,用勁大了,細翠險些栽倒。謝福祥上去抱住了她,并把她抱進了屋里,抱到了床上。
張愛玲說,陰道是通往女人心里的路。從此,細翠的心,整個被謝福祥裝滿了。
他們偷情,在細翠的閨房,在磨房,在高粱地。對饑餓的身體而言,情欲是唯一的糧食。
活該出事。那次,他趕毛驢在磨房碾米,背過身去和細翠親熱。在轉(zhuǎn)身時,拉碾子的驢竟然莫名其妙地尥蹶子,踢掉了他一顆門牙。細翠急了,進城幫他補牙的時候,居然花了幾塊光洋,為他鑲了一顆明晃晃的金牙!
金錢是財主的心頭肉,心頭肉被剜疼了,得了嗎?
這下,露餡了。
東家叫季瑞,是個狠茬兒。一頓皮鞭子和馬棒,細翠挺不住,招了。
季瑞整治調(diào)皮的長工和抓到明火執(zhí)仗的土匪一樣,不整死是不罷休的。
他有一個絕招,沙刑!
距村子東邊不到二里地遠,有片蒙古語叫“銀肯”的沙漠?!般y肯”翻譯過來,是曠大、恒久的意思。沙漠起起伏伏,一望無際,春天、秋天很寧靜。冬天狂躁,飛沙走石。一到夏天,沙漠就像沸騰的火山,嵐氣氤氳,人走在上面,哪怕穿鞋,也會感覺到灼熱。光腳行走,則會把你燙得跳起來,仿佛沙子下面有彈簧。而且,有人試過,在沙子里埋上雞蛋,幾分鐘就可以吃了。
沙刑就在銀肯實施。季瑞把要整治的人扒光,扔在沙漠上,捆住手腳,令一名家丁遠遠看著,任憑其蹦、挪、翻滾,直到兩個時辰后在烈日下被陽光和沙子炙烤而死。被沙子灼死的人,不到一天時間,水分盡失,蜷曲著,像幾個世紀前的亡故者出土一樣,慘不忍睹。
這個法子殺人不見血,東家不在現(xiàn)場,僅僅在院子里的樓亭遙望,眼不見心不煩,屢試不爽。沙刑等同于死神,沒有人逃脫過死神的絞殺。
季瑞把細翠打發(fā)到城里串親戚,讓人對謝福祥動了沙刑。
沙子咬人,謝福祥早就知道。夏天莊稼活路歇了,東家讓他去放羊,他總要跑到沙漠里,遠遠地看護羊群,脫去鞋襪,在沙子里跑上幾分鐘。沙子滾燙,咬得人心里痙攣,錐子一樣,人要驢皮影人一般蹦跳起來,并慌慌地盡快逃出去,否則,沙子即刻會把皮膚和腳踝灼傷。
但,沙子的燙是一種誘惑,他總愛在最熱的天氣,往沙窩子里跑,去接受沙子的撫摸和針砭……
人們把赤裸的他推推搡搡弄到沙子腹地,除一名穿沙靴的家丁外,紛紛躲避瘟疫一般四散而去。
他盡量讓腳掌支撐著身體,最終覺得腳掌被燙煳了,有股燎豬毛時燒焦了皮肉的味道。
他一直望著樓亭上,見季瑞走開了,便狠心將那顆金牙咬了下來,抹了把唇邊的血跡,喊家丁過來。家丁瞥了眼樓亭,走過來。他把金牙吐在地上說:“快,我把金牙給你,你好回去買幾畝地,但要用水囊里的水給我澆濕一片沙子?!奔叶∑沉搜埸S澄澄的金子,心領(lǐng)神會,澆出一片可以躺下身體的地兒,跑開。
謝福祥火速把身體挪至那片濕地。胸部欲焦干時,他翻過去;脊背欲焦干時,他翻過來。后來,索性裝死。
天黑的時候,他被家人哭喊著抬走了。
謝福祥消失了,細翠便不干了。她絕食,并躺在那片沙漠上鬧自殺。也是命不該絕,她躺在沙漠上不到半個時辰,老天竟下起一場大雨來!她對著哀求的季瑞一甩袖子,跑到山上跟老二娘當了土匪。
一年后,她竟帶人把季瑞扒光,捆綁手腳扔在沙漠上。
季瑞說:“丫頭,我是你親爹呀!”
她硬邦邦回答:“謝福祥還是我男人呢!”她端坐在一邊的高腳椅子上,眼睜睜瞅著親爹在沙漠鏊子上烙餅,直至縮水,像個紙人。在他挺腿的時候,她也被曬得昏了過去。
后來,謝福祥回了村。
細翠問他:“福祥,你回來干嗎?”
“找你爹報仇!”
“我對他用了沙刑,給你把仇報了?!?/p>
謝福祥驚呆了。
“福祥,我知道你還單身呢,我們結(jié)婚吧!”
細翠身材依然,楊柳一樣窈窕。
但謝福祥搖頭說:“你連自己的親爹都能動用沙刑,我敢娶你嗎?”
他轉(zhuǎn)身走了。身后,哭聲很尖銳地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