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這么
黃永玉回憶他的表叔沈從文先生在晚年終于回到了家鄉(xiāng)鳳凰,他作為晚輩陪在邊上,那時正是春天。在《這些憂郁的碎屑》一書中,他這樣寫道:
“一天下午,城里十幾位熟人帶著鑼鼓上院子來唱‘高腔和‘儺堂。 頭一出記得是《李三娘》,嗩吶一響,從文表叔交著腿,雙手置膝,靜穆起來。
“‘……不信……芳……春……厭、老、人……
“聽到這里,我和另外幾位朋友都哭了。我的眼睛里淌滿淚水,滴在了手背上。他仍然一動不動?!?/p>
從文先生一輩子坎坷,在創(chuàng)作力最旺盛的時期被剝奪了寫作權(quán)利,于時代大動蕩中失去至親好友,自己也差點被逼瘋掉。等到終于冰消雪釋,家鄉(xiāng)的花朵都開放了,他卻已經(jīng)垂垂老矣,成為被明媚春光討厭著、排斥著的衰朽之身了?!安恍欧即簠捓先恕?,這句話沉痛悲涼到了極點。
可老人就不愛春天了嗎?愛的,愛得更深沉。陌上花開,于年輕人是青春和美的陶醉,是愛意與纏綿;于老人,那深深凝望,側(cè)耳傾聽的姿態(tài)里,是一種告別。
永別了,但仍然愛著。
(摘自《大好河山可騎驢》長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