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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長生

2017-09-21 13:21
東方劍 2017年7期
關(guān)鍵詞:天晴

◆ 徐 波

水長生

◆ 徐 波

枝蔓相連、葉片摩挲,草色青青爬滿河塘。眼前的這片綠,是一種叫水長生的植物。何念曾“百度”過,它的學(xué)名叫作空心蓮子草,因形似花生藤,又名野花生。生命力極強,水中、土中都能存活,只要留存小段根,來年就能瘋長出一大片藤。這是一種外來物種,本地的農(nóng)民口耳相傳是日本人當(dāng)年侵略時,為給戰(zhàn)馬提供草料移植而來。一陣撩動匝匝相挨葉片的微風(fēng),偷偷撫弄起何念耳邊的絨發(fā),許多心事也如這片綠藤,密密麻麻地爬滿了何念的心頭。爺爺?shù)哪贡话仓迷诹诉@片幾乎無人涉足的水邊,墓碑上并排刻著“孝子何振東、何振西”。

風(fēng)中傳來幾聲近乎干涸的哭聲,隨后便被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掩蓋。老爺子的遺愿只有一個,希望兩個親生兒子能夠摒棄前嫌,咽氣前還一個勁兒地抓著兩兄弟的手,要放一塊兒去??衫蠣斪右呀?jīng)沒有了力氣,也說不上話,眼睛終究沒有閉上,一滴淚掙扎著闖出眼眶,停留在了離淚腺不遠的皺紋里。老爺子終是沒能如愿。何念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父親那么恨伯父,恨得咬牙切齒、肝腸寸斷。倒是伯父幾次要跟父親搭話的樣子,都被一張近乎鄙夷的冷冰冰的臉擊退。即便是在爺爺?shù)脑岫Y上,披麻帶孝、磕頭上香,兩兄弟也行同陌路、無話可說。要不是幾個同輩的叔嫂前后張羅,這葬禮差點就辦不下去,即便如此也只能草草了事,老爺子終究帶著遺憾蓋棺入土。

所有人諱莫如深。沒有人將真相告訴何念,這也成了何念從警的一個理由,她要自己尋找真相。母親被查出白血病的時候,何念沒有輟學(xué)是因為得到了資助,而資助者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其實,這樣的資助從何念記事起,就從未中斷過,她家定期都會收到從全國各地寄來的信件,信封里沒有其他內(nèi)容,只有報紙小心包著的幾張人民幣。寄信的地址不一,開始時這個月是江西,下個月就是湖南,后來最多的還是從一個叫黑龍江黑河的地方寄來的。信封上的字跡每次都不一樣,寄錢的數(shù)量也不一,以前有10元、20元、50元,隨著何念進了大學(xué)后寄來的錢也成了100元、200元不等。剛考上大學(xué)的那年暑假,社區(qū)民警曾上門說過幫困結(jié)對的事,卻被何振西斷然拒絕。從何念記事起,社區(qū)管段的民警換了好幾茬,雖然何振西反感,但他們都始終不依不饒地和村干部一起上門噓寒問暖,而何念對那身制服有著一種天生的敬畏和親切感。每到大學(xué)開學(xué)季,何念都能準(zhǔn)時收到一筆署名為“李萍”匯來的學(xué)費,匯款單上沒有留下詳細的地址,更沒有其他任何聯(lián)系方式。

寄錢匯款的人是誰?為什么要這樣做?父親曾經(jīng)像中了彩一樣,眼睛放起光來,將這些不同筆跡的信送到派出所反映情況,但最終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寄信人將信投進郵筒后,唯一的線索就是郵戳上顯示的寄信城市,匿名寄信的目的就是要掩蓋寄信人的身份。父親曾咬牙切齒地對母親說,就是那個人!但當(dāng)何念要問哪個人時,卻被父親打斷了。顯然,父親向何念隱瞞了一些往事;私下里問病中的母親,也只是得到一連串的嘆息,不愿再提及。母親說,這是父親定下的規(guī)矩,對于不堪的往事,誰也不要再提起。當(dāng)時問過爺爺,爺爺只是艱難地?fù)u了搖頭,眼中流著苦澀,將一張老臉轉(zhuǎn)了過去,沒有任何答案。這是一件身邊的親人都諱莫如深的事,何念欲求真相而不得,每次想到這兒就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顯然,父親也很想找到寄錢的人,但琢磨來琢磨去,也沒個結(jié)果。記憶中的父親是個倔強的男人,從來不服輸,但沉重的經(jīng)濟負(fù)擔(dān)令他在歲月面前不得不低頭。雖有萬般不情愿,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父親需要那樣一筆源源不斷的錢,哪怕是以女兒的名義接受這樣無妄的恩賜。

何念想自己尋找答案,唯一的線索是“李萍”二字??墒侨撕CC#侥睦锶フ疫@個“李萍”呢?這樣的名字太平淡無奇了,雖然這一筆筆學(xué)費的郵戳地址是本市,可是這個幾千萬人口的城市得有多少個叫“李萍”的啊。何念總感覺有一雙和煦的、不帶任何敵意,甚至半含愧疚的眼睛在看著自己,看著自己長大。家庭雖然貧困,但何念因為有了這一筆筆的資助,從小到大沒有吃過什么大的苦。即使大學(xué)學(xué)的是金融專業(yè),家里人都希望自己畢業(yè)后去銀行工作,可何念一直都有這樣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去當(dāng)刑警,為此她還特意輔修了法律專業(yè)。何念一旦定下一個目標(biāo),就會傾盡全力去實現(xiàn),一心要當(dāng)刑警就是首先想尋找那個這么多年來默默幫助自己的人,然后解開心中那個更大的謎團。得知自己的想法后,父親何振西竟然大怒。她至今還記得父親當(dāng)時的表情,那是一種近乎夸張的扭曲,是一種暴跳如雷的憤怒,是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似乎僅有這想法自己就成了大逆不道的女兒一般。可是,這樣的反對越強烈,何念的決定就越執(zhí)著,筆試、面試、體測一路過關(guān)斬將,如愿成了分局這次錄取的唯一一名女刑警。直到木已成舟,何念穿上制服,何振西似乎仍然無法解開這個心結(jié),終日悶悶不樂。此時母親已經(jīng)離世經(jīng)年,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勸慰他,好歹當(dāng)個警察也是公務(wù)員。何念看著父親的消沉,幾度于心難忍想過放棄,但一想到自己所求的答案,意志就會變得重新堅定起來。

到刑隊重案隊報到當(dāng)天,何念被領(lǐng)到了一間辦公室。“來啦——”重案隊長童天晴兩鬢斑白、聲若洪鐘,目測就是傳說中破案無數(shù)的神探,但與何念說話時卻如一股暖風(fēng),像是在這陽光明媚的重案隊辦公室等了她很久。

何念心細如發(fā),那張辦公桌井井有條、一塵不染,她第一眼就覺得眼前的這個長輩不簡單。在警校培訓(xùn)的半年中,她尤其喜歡偵探小說,層層迷霧被一點一點地抽絲剝繭,真相呈現(xiàn)、公道自在。小說里的一個個人物中,何念最欣賞的自然是偵探主角,福爾摩斯、波洛、克夫、柯南……何念能夠報出一長溜,現(xiàn)在如愿進了重案隊,現(xiàn)實中的神探會是什么樣,何念充滿期待。

此后的一年多實習(xí)期,證實了何念最初的判斷。她經(jīng)歷了各種各樣的大案要案和紛繁復(fù)雜的案件現(xiàn)場,童天晴的形象也在何念心目中漸漸真實地高大起來。他在案件現(xiàn)場是不懼危難的鐵漢,同時也是穩(wěn)重敦厚的長者。童天晴的辦公桌上,有著各種心理學(xué)的著作,何念知道童天晴有著二級心理咨詢師的資質(zhì),作為分局屈指可數(shù)的談判專家還在國內(nèi)權(quán)威的公安期刊上發(fā)表過關(guān)于劫持談判應(yīng)對的論文。最難忘的當(dāng)然還是那次劫持人質(zhì)案,重案隊精干被指揮中心集合趕赴現(xiàn)場,還在內(nèi)勤崗位的何念按理本來是要被留在辦公室的,但是她被這樣一種緊急的情緒推著上了車。一陣近乎嘶吼的警笛聲扯破了城區(qū)午后的平靜,派出所民警和特警已經(jīng)先期到達,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狙擊手也找好了最佳的位置,瞄準(zhǔn)鏡里出現(xiàn)了兩個緊貼在一起的腦袋。何念沒想到,自己剛踏上工作崗位,就遇到了這樣一起全市轟動的劫持案件。拿刀的男子顯然已經(jīng)情緒失控,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就抵在年輕女子的頸動脈處,只要稍稍動一動就會割到動脈。女子花容失色,全身癱軟,說不上一句像樣的話語?,F(xiàn)場很簡單,也很急迫,男的求愛不成拔刀相向,逼迫女子答應(yīng)自己的要求??墒牵@感情的事怎能來橫的?男的起先是要自殺相逼的,結(jié)果見女的不以為意,可能傷透了心,就將刀對準(zhǔn)了女的。旁邊群眾見大庭廣眾之下亮了刀子,就急忙撥了報警電話。派出所民警出警來到現(xiàn)場,男的急紅了眼就將女的一手扣住脖子,一手持刀貼著頸部,不讓任何人靠近。由于在鬧市街頭,僵持狀態(tài)下許多圍觀群眾紛紛舉起手機拍照發(fā)朋友圈,沒多久媒體記者也蜂擁而至。

“孩子,看你年紀(jì)還輕,沒必要走上這樣的絕路??!”童天晴的第一句話,何念聽得清清楚楚,他稱眼前這個窮兇極惡的犯罪嫌疑人為“孩子”。沒錯,持刀男子也就20歲出頭的樣子,對于童天晴這個年紀(jì)的人來說,確實還是個毛頭孩子。這樣的開場白,顯得語重心長多少消除了點男子的敵意,也稍稍平復(fù)了他激動的情緒。此外,童天晴沒有做更多的勸解,而是讓包圍圈后撤了20米開外把守各路口,警戒區(qū)域男子視線范圍內(nèi)的人一下子被清空了,然后和男子聊起了家常。之后,在一輛警車后面待命的何念只能透過兩層車玻璃,觀察童天晴和嫌犯的對話。將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們都在傾心交談著什么,童天晴說的時候不停地作出各種手勢,嫌犯多次用胳膊擦眼睛,但握刀的手卻始終不離開女子的要害部位。眼尖的何念發(fā)現(xiàn)童天晴與男子的距離在一點點地縮短,這樣的變化甚至近處的旁觀者也難以察覺?!盎鸷虿畈欢嗔?!”一旁的支隊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現(xiàn)場的場景,饒有意味地說了一句。就在那一剎那,男子的手因為長時間舉著,本能地抽搐了一下,那刀鋒就順著向下偏了偏。只見童天晴剛才還在與他說著話,此時已如猛虎下山一般撲了上去,兩只手牢牢地鉗住了男子拿刀的右手,旁邊早已心領(lǐng)神會的特警一擁而上,將男子徹底制服。只見一股鮮血順著刀尖往下滴,何念一陣眩暈,心驚肉跳,生怕童天晴的營救行動有絲毫閃失。只見童天晴從人堆中走出來時,捏住了自己的左手——那刀沒傷著女子半分,是童天晴奪刀的手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嫌犯阿星口口聲聲說被劫持的女子吳倩是自己的女朋友,可是面對何念的詢問,吳倩一口就否認(rèn)了。阿星交代,自己追求吳倩時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但吳倩就是那么的絕情,借口說是父親重病纏身,要回老家去再也不回這座城市了??墒?,吳倩對此一概否認(rèn),除了搖頭還是搖頭。何念注意到,在筆錄中詢問說到自己的父親時,吳倩說父親早就將自己遺棄,她從來都沒有父親。

“真是個奇怪的女子!”雖是同齡人,但何念明顯感到現(xiàn)在的“90后”真的有點不可理喻。吳倩和阿星是在一個工廠打工時認(rèn)識的,按照阿星的說法,兩人都是在這城市的最底層,但從不缺少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阿星一竿子到底地認(rèn)為,他倆也算是好過一陣的,吳倩也和自己一樣地戀著對方,但沒想到她是那樣的絕情。阿星當(dāng)時被包圍,鐵了心要和吳倩同歸于盡,向警方一會兒提出要一百萬,一會兒要吃燕窩鮑翅都是他隨口說說的。

審訊室的門“呼啦——”地開了,童天晴在阿星被送往看守所前走了進來,他的左手包著幾層紗布。面對童天晴,阿星特別地局促,不敢抬頭看一眼,屁股在凳子上原地象征性地挪動幾下,戴著銬的雙手交叉在前,恨不得將頭埋進掌心里?,F(xiàn)場沉寂了數(shù)秒鐘,但何念在旁卻感覺這數(shù)秒鐘的時間有著令人窒息的長度。童天晴沒有坐下,而是緩慢地走上前去,用那受傷的手摸了一下阿星的頭,說了句:“孩子,路還長著,進去了好好表現(xiàn),爭取早點出來!”隨后,何念看到了一張?zhí)手鴥尚袩釡I的臉,審訊室里頓時響起一陣痛哭……

童天晴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所有媒體的采訪,但這并不妨礙第二天各大媒體頭版刊出“奪刀哥”的英勇事跡和大幅照片。令何念不解的是,童天晴看了報道后,居然一個人偷偷地在自己辦公室抹了把淚。這是何念親眼看到的,那天她去送材料,見門半掩著,進去的時候童天晴急忙將頭別了過去,轉(zhuǎn)過來時雙眼分明有眼淚剛剛駐留過。

童天晴是重案隊的隊長,同事都說何念可是童天晴跟支隊長繞了半天,點名要到重案隊的?!靶『巍蓖烨绲慕袉景押文顝乃季w中拉了回來,何念趕緊點點頭應(yīng)了一聲。童天晴點了一支煙,噴出一個大大的煙圈,久久沒有散去。童天晴仰著頭呆呆地看著這個煙圈,過了幾秒鐘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何念道:“本來要給你定個帶教師傅的,但隊里每個人都各有所長,一直讓你在各崗位鍛煉,今天我決定你就直接跟我學(xué)吧,當(dāng)然其他人也都是你的師傅!”“師傅!……”何念當(dāng)然喜出望外?!安贿^,人前你還是管我叫隊長吧?!薄芭丁?/p>

何念總感覺童天晴平時對自己有著一種特殊的照顧,他平時也訓(xùn)斥下屬,但對何念說話從來都是和風(fēng)細雨。一年多來,何念從未放棄對李萍的尋找,甚至還曾利用工作關(guān)系到郵政局去尋求幫助,各種方法都試過了,但毫無進展。何念在戶籍窗口工作的同學(xué)反饋來的消息是,全市叫“李萍”這個名字的有四千多個,分局還有個叫這名的呢,這可真是比大海撈針還難。同學(xué)不無疑惑地說,連要找的人啥樣都不知道,怎么找???

電視上也出現(xiàn)了劫持案的報道,童天晴沖上去奪刀的一剎那被高處架著攝像機的記者拍攝下來,在電視上反復(fù)播出著。何振西兩杯燒酒下肚,滿口說起了胡話。何念加班回到家時,天已擦黑。何振西半睜著雙眼,朝電視指著問何念,閨女啊,那個奪刀的你可認(rèn)識?何念不無自豪地說,那是我重案隊的隊長,也是我的師傅!

“我——呸——”何振西聞言,一下將剛含在口里的酒噴了一地,手里的酒杯被重重地砸在桌上,杯中的酒激烈晃動著,日光燈在酒中的倒影差點就從杯里跳將出來?!霸?shù)啊——冤數(shù)——”何振西醉里怒意難消、不停哼唧,何念聽出點名堂,在父親渾濁的口音中,聽他念叨著“思兒”。雖然是酒后的胡言亂語,但確是情真意切。何念問父親“思兒”是什么意思,何振西就一頭栽在酒桌上打起了呼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使何振西躺到床頭,只聽得他嘴里還不停地含混著剛才的兩個字。

父親何振西是個落魄的農(nóng)民,城市化的浪潮下沒有謀到什么好機會,眼看著村里的其他人一個個地在城里買房的買房、買車的買車,何振西卻死活守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過活。農(nóng)閑時,何振西也在一些鎮(zhèn)上的小工廠里打零工,但這份微薄的工資顯然無法支撐起整個家庭的開支。特別是母親患上白血病后,家庭的負(fù)擔(dān)令這個曾經(jīng)非常倔強的男人不得不向殘酷的現(xiàn)實低頭。何念也說不清父親是什么時候喝上的酒,自從母親撒手人寰后,何振西就和這劣質(zhì)的燒酒難分難解了。人生的枯澀或許也如同這入喉的酒精,何念雖然沒有嘗過是什么味道,但能從何振西的神情中看出來。似乎只有在喝高了的時候,何振西才能做真正的自己,只有在酒精從體內(nèi)揮發(fā)出陣陣灼熱的時候,何振西才最快活,酩酊大醉中何嘗又不是人生的清醒時分。何念曾在母親的鼓勵下,從小立志要靠書包翻身走出農(nóng)村,可是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父親卻對她的選擇持反對態(tài)度。

何念百思不得其解,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也想不出來。一個是大偵探,一個是鄉(xiāng)下人,素?zé)o瓜葛,但從父親喝醉后的表現(xiàn)看,似乎兩人之間有著一個藏在漫漫歲月中的交集。何念想了許多種可能,總體而言,從父親的表現(xiàn)看,他對童天晴的態(tài)度是帶有某種敵意的成分。這種敵意不似深仇大恨,卻有如斷臂切膚之痛。何念隱約感覺這個交集與自己一直追尋的答案存在某種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月光瀉下來,輕刷著窗欞,何念好似置身一片白茫茫的水域,一個沉悶的聲音在勸她回頭,不要去靠近。何念一個激靈醒過來,背脊骨颼颼地涼,原來剛才想著想著便不知不覺入了夢。何念隱隱感到,真相正在逼近。一想到即將揭開這層層迷霧,何念既興奮又擔(dān)憂,自己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難以言說。

明天必須問清楚。何念鐵了心,便重新翻身睡去。

童天晴辦公室的門似閉未閉,留著一條縫兒。只要走進那扇門,真相或許就可大白,何念幾度想要敲門,卻好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止著,雙腳一直杵在原地。除了疑惑還是疑惑,何念頭腦中滿是父親積年的幽怨、滿腔的怒火無處發(fā)泄的神情。正當(dāng)何念鼓足勇氣伸手準(zhǔn)備敲門時,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處依然是童天晴一臉慈祥的笑容。

看何念滿腹心事,童天晴沒待她開口,就說我知道你想問什么。童天晴不緊不慢地點燃一支煙,多年的刑警生涯令他能通過臉上掛著的各種蛛絲馬跡,猜中別人心事。童天晴講出口的前一秒,似乎還是心事重重,猶豫著自己究竟該不該打開這扇記憶的閘門。小何,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作為分局談判專家和重案隊的一員,成功處置了多起劫持人質(zhì)事件,你看到的那一次只是其中的一次。但這光鮮的背后,卻有著難以告人的恥辱和悔恨……童天晴的描述斷斷續(xù)續(xù),但很快給何念描繪出了一副驚心動魄的場景。

那是1990年一個秋日的凌晨,童天晴還是何家灣派出所剛剛出道的新警。他接到電臺里一個聯(lián)防隊員緊急報告,有三名男子在搶劫一戶人家。值夜班的童天晴心急火燎地趕到現(xiàn)場時,兩名嫌疑男子鉆窗戶逃離,一名嫌疑男子被先期到達的聯(lián)防隊員堵在屋里。那男子被逼急了,窮兇極惡地將被搶農(nóng)戶家的三歲男孩劫做人質(zhì)!刀尖就抵著孩子的胸膛,男子紅了眼只想逃跑,孩子聲嘶力竭的哭聲令現(xiàn)場所有人不知所措。聽著童天晴緩緩的描述,何念設(shè)身處地,仿佛感到了一陣現(xiàn)場凝固的窒息和壓抑。孩子和母親的哭聲被那狹小的空間揉成了一團,擲到了深遠的黑暗里。

孩子的母親發(fā)了瘋似的,跪在嫌犯面前懇求他放過孩子。但是嫌犯一心求逃跑,手里的孩子是他唯一的籌碼。孩子母親見苦求無果,轉(zhuǎn)跪向童天晴,懇求他救救孩子放了嫌犯。童天晴的衣袖被一雙手拽得緊緊的,然后使勁地?fù)u晃起來,緊接著是一串尚帶溫?zé)岬臏I透過衣衫向他襲來。那只是一念之間作出的決定,童天晴給男子讓開了一條路,這令童天晴后悔終身。

這名歹徒是抱著孩子跑的,他沒有兌現(xiàn)出屋子就把孩子放下的承諾。一路奔逃,挾著一路哭鬧,那哭聲在夜幕中如同一根長長的引線,為后續(xù)合圍而來的警力指著追捕的方向。童天晴生怕孩子有閃失,沿著嫌犯逃跑的方向緊追不舍。關(guān)鍵時刻,一條河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童天晴聽到了撲通入水的聲音,隨后孩子的哭聲中含著秋夜水中被浸透的濕,那聲音漸漸地稀了,童天晴的心頭一凜。

黑暗中,數(shù)道手電光抹開一片片黑幕,卻抹不掉所有人心頭的陰云。那片水里的長生藤像一塊又一塊的綠洲,卻托不起一個三歲男童生的希望,那糾纏的水草到了水面下竟像無數(shù)雙惡魔的手,將他拉入無底深淵,也將在場所有人僅有的一絲希望撕扯得粉碎。孩子被打撈上岸時,已經(jīng)咽了氣,再也不會哭鬧,更不會歡笑了。

童天晴每次回想起這一幕,都像被一雙手無情地撕扯著整個身軀,那心口好似堵著一塊沉重的石頭,即使粉身碎骨那石頭巋然不動。何念看到童天晴的眼圈紅了,她無法想象出童天晴的懊惱和悔恨。何念在聽童天晴的講述過程中意識到了什么,正待要問卻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童天晴接電話時的臉,突然靈光乍現(xiàn)一般。

一列高鐵急馳在中原大地上,不時有相向而來的機車擦著車窗過去,發(fā)出“孔隆孔隆”的聲響,此時玻璃上映出了一張臉。何念盯著車窗看得發(fā)了呆,這張臉是那樣的熟悉,但卻好似飄渺而不可琢磨。

何思!當(dāng)童天晴在痛苦的回憶中,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何念終于讀懂了父親,讀懂了父親何振西心底深處的痛楚與掙扎。何念要尋找的答案,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她在童天晴和父親處得到了印證。對于安排自己進重案隊,她沒法說出感謝,那只會增加童天晴的負(fù)疚感。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個與何念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地方——黑龍江黑河——一個邊陲小城。那天,童天晴接完電話,簡直呈現(xiàn)出一種癲狂,他像著了魔一樣告訴何念,真是老天有眼哪,案子終于有了眉目!

高鐵不知疲倦地向前、向前,將一座又一座山峰拋在了腦后,猶如這不對任何人講情面的時間,推著人一路向著生命的終點而去。鄰座的童天晴正閉目養(yǎng)神,何念看著他的白發(fā)從兩鬢逐漸向頭頂攀爬,一個當(dāng)了將近30年警察、立下無數(shù)功勛的鐵漢,居然為一個孩子的死牽腸掛肚了那么多年。當(dāng)時,參與搶劫的三名男子中,先期逃離的兩人在圍捕中落網(wǎng),可是劫持并殺害何思的兇手吳心卻因一列火車的阻隔,硬生生從童天晴的眼皮底下逃走了。那時嚴(yán)打,兩名同案犯早就伏法被槍斃,而罪魁禍?zhǔn)椎膮切膮s始終逍遙法外??梢?,當(dāng)童天晴接到電話,獲得吳心的線索時,好似被電到了一般,潛藏在這個男人骨子里的所有力量被瞬間激活了。整整二十多個年頭,春去秋來,寒來暑往,這起被歷史逐漸封存的案件,童天晴從來沒有放棄堅持,如今終于迎來了一絲破案的曙光。

當(dāng)?shù)弥烨缫M織警力到黑龍江黑河時,何念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主動請纓要去。但是,這個案件的被害人是何念未成年的哥哥,嚴(yán)格按照法律程序講何念不能參與,可何念鐵了心自己買票、請了假也要到黑河去。童天晴理解何念的心思,但原則是原則,最后還是支隊長拍的板,何念此行不參與辦案,僅為行動小組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他們此行的首要目的,是找一個人,那就是何念的伯父何振東!何念對這個伯父沒太多印象,只是在爺爺?shù)膯识Y上才知道,他比父親大了兩歲。兩家早斷了來往,兄弟相見視若仇讎。聽說,何振東1990年代就到北方打拼,現(xiàn)在大小也是個老板。彼時,何振西不讓何念與伯父家的人有任何接觸,何念雖然心有疑惑,但總歸是父命難違。何振東和黑河聯(lián)系了起來,何念就想到了一封又一封從黑河寄來、用報紙夾帶錢款的信,這些信封都還保留在家里。同時,那個殺害何思潛逃的兇手吳心的老家就在黑河市,何念的腦海中已經(jīng)拼湊出了一幅比較完整的圖像。

伯父何振東的辦公室寬敞明亮,常年在東北生活已經(jīng)說得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東北話。雖然當(dāng)了大老板,但見到家鄉(xiāng)來的警察,還是有著幾分拘謹(jǐn)。當(dāng)看見自己的侄女已經(jīng)成了眼前的女刑警時,何振東的眼睛里噙滿了淚花。何念的疑惑馬上就要解開了,對于這個疑惑童天晴沒有講,父親何振西也沒有講。當(dāng)?shù)弥畠阂ズ诤訒r,何振西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只是說了句,其他的話你就直接去問他,隨后就將杯中的燒酒一飲而盡。

剛沏的茶還冒著熱氣,那升騰而起的白霧模糊了何振東的臉。何念看著何振東喝茶的樣子,就想起父親喝酒時撂下的那句話,“直接去問他”。歲月就如同這酒和茶,喝出的是苦澀還是甜美只有自己知道,兩兄弟本是同根生,是什么時候分叉出不一樣的人生?想到這兒,何念眼前又出現(xiàn)了祖父墓邊河塘里的水長生,他們起初的狀態(tài)是一小撮一小撮根莖在水中沉浮,然后長出一坨一坨地隨著水流漂泊,最終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連成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何念隨著何振東的思緒,來到了一片混沌之中。那是1990年的一個秋天,何振東彼時才28歲,他和弟弟何振西一起承包了村里的40畝集體土地準(zhǔn)備干一番屬于農(nóng)民的事業(yè)。秋收雖然辛苦,但看著粒粒金黃的稻谷從穗子上經(jīng)過收割、脫粒、揚曬變成一麻袋一麻袋的谷子,何氏兄弟別提有多高興。在農(nóng)民眼里,那些麻袋里的金黃比黃金還金貴,何振東盤算著今年的收成足可以還完早年蓋樓房欠的債了,而弟弟也該攢了磚瓦、樓板,今年可以將木料湊齊,來年就可以動工建房了。振東長振西兩歲,與其說是看著弟弟長大,還不如說是和弟弟一起長大的。但畢竟長兄如父,振東平日對弟弟愛護有加,村上的惡少從來不敢欺負(fù)兩兄弟。振東參軍那年,振西為振東送行時,兩兄弟如生離死別一般抱頭痛哭。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管振東身在何處,他的抽屜里一直保留著當(dāng)年振西從家里寫到西南邊陲的一封封家書。就是這樣一對親兄弟,卻在那年秋天,本是收獲的季節(jié),徹底斷了骨肉之情。

何振東一直自責(zé),回憶起這段往事,何振東就心如刀絞一般。他將頭埋進了兩個手掌中,奮力將自己的臉搓熱,仰面長嘆一聲:是我害死了何思啊……

何振東的講述很慢,似乎時間將要停止。何念的眼前,展現(xiàn)出一幅上世紀(jì)90年代的圖景。首先蔓延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隨后則是一陣“窸窣窸窣”的聲音。

這樣的動靜在漫漫寂靜中異常清晰,何振東估摸著好像是有人在門口走動。為了守衛(wèi)秋收的谷子,何振東兄弟全家都搬到了生產(chǎn)隊的兩個倉庫里暫住。何振東想過許多遍碰到來偷谷子的賊該怎么辦,可是臨到聽見聲響了,他心頭難免掠上一陣緊張。他重重地拉了一下電燈線,一盞40瓦的燈泡發(fā)出90年代特有的黃光,將整間屋子里的黑暗瞬間驅(qū)散。何振東推醒了一旁的妻子,故意咳嗽幾聲,起身用耳朵貼著門靜聽外面的動靜。何振東并沒有聽到任何響動,如果真有盜賊,一般偷谷子看到屋里燈亮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就躲起來不敢出氣。何振東胸口突突地亂跳,這個倉庫離村民住的地方有一段距離,真要喊起來深更半夜不一定有人應(yīng)。是關(guān)燈繼續(xù)睡覺還是出去看看,令何振東猶豫不決,作出開門決定前的三兩分鐘仿佛過了半個世紀(jì)。何振東手中的門鎖輕輕轉(zhuǎn)動時,燈光從那道剛隙開的門縫中瞬間逃散出去,何振東感到手頭一重,這重透過整扇門傳到何振東身上。何振東大吃一驚,本能的抵擋沒有任何作用,門被推開了,進來三個健壯男人,為首的拿著把明晃晃的刀!

三人很年輕,估摸著都是20歲出頭的樣子,東北口音。他們沒有在何振東的暫住處搜得任何財物,哪肯就此甘休?何振東怕他們傷著老婆孩子,心生了一條令他懊悔終生的計策——那就是將這伙悍匪引到弟弟何振西的住處。

秋天的黎明特別的黑,也特別的濕冷。何振東腳下沉沉的,雙手被反綁著,老婆也被綁在了床上,女兒睡在被窩里暫時沒被發(fā)現(xiàn)。何振東估摸著女兒起來幫妻子解開繩子的時間,三個歹徒押著他一路摸黑前行。來到了振西一家所住的倉庫,拿刀的男子將刀子頂在了自己的后背,何振東的躊躇變成了不得已的叫喚兄弟的聲音。他多么希望振西在睡夢中感應(yīng)到自己叫喚聲中潛藏的異常啊。

可是,振西住處的燈亮了,那燈光刺透黑暗中的薄霧,門“吱呀——”一聲開了?!巴邸北怀承训暮嗡嫉目蘼暣┩该C:谝梗┩笇⒔?0年的時光,仿佛回蕩在了何振東辦公室的上方,回蕩在何念緊緊懸著的心頭。

何振東作了無數(shù)種的假設(shè),如果女兒和妻子不是在屋里忍受寂靜,早一點或晚一點解開繩子報警,如果自己在去往振西處的路上走得再慢一些或當(dāng)場逃掉,如果自己不惜一死與歹徒搏斗,正如童天晴時常假設(shè)當(dāng)時若沒有將最后那名歹徒堵在門里,假如沒有當(dāng)場讓開一條路,假如那歹徒半道發(fā)出哪怕一點點善心……哪怕稍微改變一點點,這段歷史將會改寫,他們各自的人生也將不同,他們也不會今天會合在黑河的這個辦公室里。但是,所有的假設(shè)都是后悔中的幻想罷了。

吳倩!何念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張深不可測的臉。天空繁星點點,眼前的渦河靜靜流淌,那些定了錨的船只掌起燈來,在黑暗里閃爍不定。何念猜想,這或許就叫作命里注定,專案組終將沿著何振東提供的重要線索,由吳倩引向住在眼前某一條船上——潛逃二十多年之久的吳心。

當(dāng)年,何振東將所有的悔恨化為仇恨,在滿大街貼著的通緝令中,記住了黑龍江黑河這個地方。何念知道伯父當(dāng)過兵,這樣的打擊對于何振東而言,甚過奇恥大辱。她很難想象,這么多年伯父是怎么過來的,何振東始終堅持這樣一個信念,吳心早晚一天要回家的!何振東早年剛到黑河時下過礦、當(dāng)過建筑工人,邊打工邊打聽吳心的老家情況。后來,這個東北小城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與俄羅斯的邊境貿(mào)易逐漸增多,何振東常年在外打拼,機緣巧合逐漸辦起了貿(mào)易企業(yè)而致富。雖然有了錢,但何振東始終沒有忘記當(dāng)初來黑河的初衷,他的企業(yè)以資助形式與吳心老家的村莊結(jié)了扶貧幫困對子,并順利接近吳心的老母親,獲得老人家的充分信任。吳心是吳母的獨子,老伴離世早,晚年難免孤苦伶仃。因為吳心殺人潛逃的緣故,吳母在村子里也不受待見。每次何振東前來,老太總是喜不自禁,拉著何振東的手,禁不住老淚縱橫,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何振東關(guān)心她,比那絕了音訊的兒子親多了。何念難以想象伯父的心情,那么多年背井離鄉(xiāng),居然為贍養(yǎng)仇人的母親奔波勞碌。白駒過隙,二十多年一晃就這樣過去了,真?zhèn)€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何振東終于等來了一個安徽口音的女孩子來“認(rèn)祖歸宗”!老太告訴何振東,他的兒子還活著,閨女也長大成人了。

彼時,何振東撥通童天晴的電話,童天晴這么多年來一直在等待這個電話。何念預(yù)感兩人之間有過橫跨時間長河的約定,似乎兩人都在期待這個通話,盼望著這樣一次彼此的會面。專案組迅速成立,何振東說村里的線人見過這個安徽女孩,但她來去匆匆,沒留下其他有價值的線索。后來線人看到網(wǎng)上的一則劫持人質(zhì)的報道,說照片上這個被劫持的女孩很像那個安徽姑娘!調(diào)查證實,這個女孩與吳倩高度相似,回上海被劫持前吳倩曾入住黑河的一家賓館。除了留下小分隊繼續(xù)在黑河調(diào)查外,何念跟著童天晴等人從黑河南下,一路追蹤吳倩到了安徽亳州的渦河邊。

這片水域十分遼闊,吳倩上了一條漁船。這條漁船的注冊信息是吳倩的母親,再查發(fā)現(xiàn)吳母年前已經(jīng)過世,漁業(yè)部門登記的吳父信息是“吳非”。連日的偵查發(fā)現(xiàn),這個“吳非”20多年前乞討來到渦河邊,是一對父女收留了他,平時就住在船上,很少上岸,靠打魚為生,船泊的位置也離岸較遠。種種跡象表明,“吳非”極有可能就是當(dāng)年潛逃的吳心,但是要對船上的他實施抓捕卻非常困難。船上容易跳河逃跑,童天晴召集大家討論了半天,最終拍板決定在集鎮(zhèn)的漁市守候伏擊,因為這個“吳非”每過一段時間都會上岸去漁市賣魚。何念發(fā)現(xiàn)童天晴分析抓捕細節(jié)時,揮舞著拳頭,這次抓捕他等了那么多年當(dāng)然勢在必得。

正當(dāng)抓捕行動緊鑼密鼓地展開時,亳州當(dāng)?shù)嘏沙鏊鶄鱽硐ⅲ簹⑷嗽谔酉右扇藚切淖允琢?!第一抓捕組順勢登船,在船上發(fā)現(xiàn)了吳心留給女兒的遺書,吳倩正在船上痛哭。

童天晴心急火燎地趕到派出所,他一把推開留置室的門,只見審訊臺上坐著一個干瘦的老頭。足足有5秒鐘,何念估摸著這就是童天晴在記憶里搜尋著的吳心的身影吧,只見他攥緊拳頭,狠狠地咬著牙??墒?,吳心毫不在意童天晴是誰抑或來自哪里,他早已認(rèn)不出童天晴,只是低頭默念自己坐在這里,算是人生得到了最終的解脫。

那年,吳心和村莊上兩個小伙揣著些干糧和零錢,就離開鄉(xiāng)村闖世界去了。他們輾轉(zhuǎn)爬上了一輛駛向上海的火車,那列火車“嗚嗚”地開了好幾個日夜,終于進了上海地界?;疖囈M了站就得查票,他們就這樣跳下了火車,餓著肚皮沿著鐵軌走啊走,碰到一家家農(nóng)戶敲門要飯,卻一次又一次地吃“閉門羹”。三個小年輕要飯,誰會相信誰會來同情?走到天黑,他們終于看到了一幢房子,那就是何振東一家三口暫住著的糧倉庫。吳心至今記得那一張張驚恐的臉,他們被引到了另一幢相似的建筑里,剛控制了男主人拿到他的身份證和存折,就聽到了聯(lián)防隊電臺的聲音從前門處傳來。兩個同伙見勢不妙就從后窗鉆了出去,可是當(dāng)他鉆出一半時,卻被聯(lián)防隊員當(dāng)頭一棒打了回來。吳心被堵在了房間內(nèi),他吃了迷心藥一般,一把奪過了女主人懷中抱著的小男孩。女主人的苦苦哀求沒有令他回頭,他的上海淘金夢才剛剛開始,難道就這樣結(jié)束了?吳心不甘心,那孩子是他唯一的希望,惡向膽邊生,他相信那時的惡狠狠不是裝的,而是內(nèi)心的惡魔被這急轉(zhuǎn)直下的情勢激出來的。

吳心抱著孩子跑啊跑,但一直聽見后面的腳步聲,還有那亂照的電筒光在前方掃出一陣陣光斑。腳下突然一空,就是那條路的盡頭。他被遍布的水草糾纏住了,腳步聲和電筒光漸行漸近,孩子還在懷里不停地哭鬧掙扎。他天真地以為這南方的水草足夠厚實,足夠承載起這個小生命……從此以后,那孩子最后帶著水草的濕濕的哭聲,就一直在吳心的夢中出現(xiàn),無論他逃到天涯海角都追著他……那搶來的存折和身份證,始終沒有用過,吳心甚至想到了照著身份證上的地址給那戶人家寄錢來減輕自己的罪孽……交代至此,吳心不禁淚流滿面,何念已經(jīng)聽不下去,轉(zhuǎn)過身去偷偷抹淚。

吳心的診斷是肝癌晚期,醫(yī)生說了頂多能撐兩個月。但相關(guān)的手續(xù)還得辦下去。指認(rèn)現(xiàn)場令童天晴頭痛,吳心落網(wǎng)的消息已經(jīng)在村莊里傳開,雖然想了很多辦法避免何振西遇到,但何振西硬是在老爺子的墓前守了整整兩天。童天晴擋在了何振西的面前,兩人對視良久好像凝固了一般,何念上前叫了一聲“爸——”,這眼淚就吧嗒吧嗒地往外闖,那聲音好似要掙脫時空的束縛,回蕩在每個人的心頭。吳心捂著肝區(qū)顫巍巍地跪下,向著何振西磕下三個頭,抬起頭來已是老淚縱橫。

何振西愣了愣,突然仰頭大笑三聲,甩開眾人離去。此后的歲月中,何念經(jīng)常會回想起父親那天離去時的背影。

十一

何念無意中翻到了那堆重見天日的案卷,兩個已被槍決的人犯留下的筆錄,現(xiàn)在終于有了完整的印證,發(fā)黃的紙張訴說著歲月的無情。“訊問人:童天晴、李萍”的字樣跳入何念的眼簾,她苦苦索求的答案盡在于此,何念也是從同學(xué)那里剛剛得知,童天晴與李萍是一對警察伉儷。而那倉庫場的照片依然是何念記憶中的樣子,如今那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在建的拆遷房工地。指認(rèn)現(xiàn)場當(dāng)天,那片水域剛被清理過,已經(jīng)看不到水長生,不復(fù)當(dāng)年的景象。

何念猶豫了許久,她告訴自己,這需要勇氣。雖然只是薄薄一頁紙,卻似有千鈞重。隨著手指連同那硬紙片的翻轉(zhuǎn)滑落,何思,何念的親哥哥,永遠停留在兩歲半的樣子,出現(xiàn)在了何念的眼前。哥哥好似睡著了一般,沒有了恐懼,很安詳。

何思的身旁有數(shù)根水草,何念認(rèn)出那是水長生,只要留存小段根,來年就能瘋長出一大片藤的水長生。照片上的水長生上有一點奪目的白色,何念定睛一看,原來是水長生開出的白花。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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