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天曉

[3] 云珠

鳥族所在的地方叫碧海森林，那是一片碧綠的林海，和它的名字一樣美。據(jù)云使者說，燕林兒就住在那里。

云使者把兩樣東西交給若兮，又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很鄭重地對若兮說：“謝謝你！”

若兮有點糊涂，應該是她說謝謝才對??！她疑惑地沖云使者點點頭，算是回應了那句謝謝。

云使者目送著若兮走進碧海森林，他在心里默默祈禱著：希望你能快點看到她……

若兮很快就被碧海森林的葉林軍發(fā)現(xiàn)了，她按照云使者囑咐的對他們說：“我是來求見靈犀公主的?！?/p>

還沒等葉林軍搭腔，從附近樹上跳下來一個身穿綠衣的小男孩。

那男孩上下打量著若兮：“見靈犀公主得先過我這關！你是誰？從哪來？找公主什么事？全都一一報來。”

若兮本不想提莫高山，可是她這山鬼的身份人家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根本沒法隱藏，只好說道：“我是莫高山的山鬼若兮，知道公主喜歡收集天下奇石，特來進獻奇石一枚?！?/p>

“哇嗚——”那男孩來了興致，“什么石頭，快給我看看！”

“不行，這塊奇石非常非常珍貴，只有見到靈犀公主，我才能把石頭拿出來。”

男孩沖若兮撇撇嘴：“真的不行？”

若兮很堅決：“真的不行！”

“那好吧！我領你去見靈犀公主！”男孩揮揮手，“跟我走吧！”

“羽凡少爺，這個山鬼來歷不明，我們不能這么輕易放她進去，否則被統(tǒng)領知道了，會責罰我們的?！?/p>

羽凡毫不在乎地說：“我會和哥哥解釋的，要責罰就讓他責罰我好了！哈哈哈哈！”

說完，羽凡就帶著若兮走進了叢林深處。

碧海森林里的草木比莫高山的要茂盛得多，若兮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草叢里，草葉在她雙腿兩側(cè)滑動著，那感覺就好像是在河水中行走一般。她跟在羽凡的身后，看著他長在后背上的那對翅膀微微晃動著，翅膀上的羽毛根根都那么堅挺，充滿著生命的朝氣。若是前面有些溝溝坎坎，羽凡就輕輕扇動幾下翅膀飛過去，讓若兮不由得加快腳步才能跟上。

會飛可真好，若兮心想。生命真是不公平，她生來就是丑陋的山鬼，而他們生來卻是高貴優(yōu)雅的鳥族人。

靈犀公主的年紀比若兮小很多，但是那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卻透著能看穿世間一切的清澈。她好喜歡若兮拿來的那塊補天石??！羽凡甚至還給那塊石頭起名為“靈犀石”。

可是若兮的補天石可不是白送給靈犀公主的，她的條件是讓靈犀公主帶她去見靈犀的姑姑燕林兒，這是云使者教她的辦法。因為云使者說，燕林兒藏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單憑若兮自己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的，只能用補天石換得靈犀公主的幫忙。

靈犀公主聽了若兮的要求后，傷心得都快哭了。因為燕林兒多年前犯了錯被父王幽禁在幽幽谷面壁思過，父王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那里。她不可以違背父王的命令，就只能放棄補天石了。

若兮很失望地離開了靈犀公主的住所，而靈犀公主又何嘗不是失望地看著她離開呢？似乎只有羽凡看起來很無所謂，嘴里竟然還哼著小曲。

等完全離開靈犀公主的住所之后，羽凡神秘兮兮地對若兮說：“是不是只要我讓你見到燕林兒，你就能把補天石，不對，是靈犀石送給我？”

若兮看到事情有了轉(zhuǎn)機，忙點頭說：“當然！你肯帶我去嗎？可靈犀公主不是說那里是禁地，還有重兵把守嗎？”

羽凡毫不在乎地說：“這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

羽凡領著若兮穿過一片又一片的叢林。一輪圓月慢慢升上了天空，照得整片森林清冷凄涼，讓若兮忍不住打了幾個冷戰(zhàn)。最后，羽凡在一個低谷的入口處停下了腳步。

他對若兮說：“你先藏好，一會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亂動。等我過來找你，你再出來！”

若兮在一叢低矮的灌木叢中躲藏好，蜷縮著身體等待著，就好像和弟弟若離玩了無數(shù)次的捉迷藏一樣，聽著弟弟熟悉的腳步一點點靠近，聽著弟弟稚嫩地喊著：“若兮阿姐！”如果弟弟從她身邊走過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她，那她就會故意弄出點聲響，弟弟就會猛一回頭，驚喜地叫著：“找到了！找到了！”

過去那些甜蜜的回憶讓若兮的嘴角不禁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然后，一陣急促刺耳的笛聲突然把她拉回到了現(xiàn)實。那笛聲吹得人心慌意亂，就連周圍的樹葉都被震得索索作響。

谷底那邊傳來了慌亂的喊聲：“不好了！有外敵入侵！快回葉宮支援——”

接著，呼啦啦的一片黑影從若兮的頭頂飛過。若兮有些害怕，想站起身看個究竟，但突然想起羽凡的囑咐，只好耐著性子等下去。

又過了一會，就見一個黑影“嘩啦”一下飛了過來：“若兮，守衛(wèi)們都離開了，快跟我走！我?guī)闳ヒ娧嗔謨?！?/p>

若兮馬上跟著羽凡，深一腳淺一腳的向谷底深處走去。路上很安靜，而且真的一個守衛(wèi)都沒有。

“那笛聲是怎么回事？我剛才聽見有人喊外敵入侵。”

“沒事，那是我糊弄他們的。你只要記著你的承諾就好！”

幽幽谷的谷底有一個洞穴，羽凡說燕林兒就在那里。若兮的心緊張極了，她不知道這個傳說中的舞神到底長得什么樣？自己這副丑樣子會不會嚇到她？如果她不肯教踏月舞怎么辦？對！那就拿出云使者交給她的第二樣東西。

洞穴里既陰暗又潮濕，真不知道當年燕林兒到底犯了什么錯，竟然會被自己的皇兄、現(xiàn)在的鳥王關在這里。透過洞頂?shù)目p隙有幾處月光照進來，正照在那個端坐在草席上的白衣女子身上。

白衣女子聽到聲音，慢慢抬起手，聲音如鳥兒一般婉轉(zhuǎn)動聽：“是誰？這里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人來了?！?/p>

羽凡上前施禮：“公主殿下，在下羽凡，是葉林軍統(tǒng)領羽浩的弟弟，未來的葉林軍戰(zhàn)士。有個人要見你……”

羽凡轉(zhuǎn)頭小聲對若兮說：“她就是燕林兒公主，你現(xiàn)在可以把石頭給我了吧？”

若兮拿出補天石交給了羽凡。正在這時，靈犀公主竟然也出現(xiàn)了。原來她聽見了笛聲，懷疑是羽凡在搞鬼，實在放心不下才來幽幽谷的。endprint

靈犀公主在一邊責怪著羽凡，而若兮則一步步走到燕林兒面前。

燕林兒雖然衣衫破舊，但是在月光的籠罩下卻散發(fā)著一層淡淡的青光，那份公主的尊貴和舞者的氣質(zhì)難以遮掩，這樣若兮不禁自慚形穢起來。

若兮輕聲說道：“燕林兒，我知道我只是一個丑陋的山鬼，但是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跳舞。我希望您能把踏月舞教給我，傳說您的那支舞蹈美得可以讓月光黯然失色。”

“我再也不會為任何人跳舞了?！毖嗔謨浩嗫嗟穆曇袈牭米屓诵乃?。

也是??！昔日的公主，往日的舞神，如今卻被囚禁在這個破地方，在她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

若兮上前一步，從懷里掏出云使者交給她的第二樣東西，一只木雕燕子。

“有一個人讓我給您看一樣東西，他說只要您看了這樣東西，就一定會教我踏月舞的?！?/p>

在看到木雕燕子的一剎那，燕林兒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彩。她一下子把那個燕子攬在懷里，就好像得回了遺失的寶貝似的，一滴眼睛從她的眼角滾落，滴在了燕子身上。

“他還活著……”燕林兒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

“好吧！我就為你跳一支踏月舞。”燕林兒放下木燕子，慢慢地站起身，雙臂一揮飛上了天空。

燕林兒并沒有張開翅膀，但是她卻飛了起來。她扭動著腰肢，揮動著手臂，從頭頂石縫里吹來的清風讓她的衣裙輕輕擺動，似乎把周圍的月光全都包裹在她的舞姿里。踏月舞太美了，它讓若兮忘記了一切，似乎月光融化了，她也融化了……

直到燕林兒重新飛落在地面，若兮才感嘆出一句：“我永遠都不會跳得像你這么好！”

“你會的，小山鬼?！毖嗔謨簭膽牙锾统鲆活w涌動著霧氣的珠子，“這是云族的鎮(zhèn)族之寶——云珠，它會讓你像云族人一樣沒有翅膀也可以在天空中自由飛翔。我現(xiàn)在把它送給你，假以時日，你的舞技一定會超過我的。”

這么珍貴的云珠，若兮怎么敢收：“不行，這太珍貴了。”

“你已經(jīng)給了我更珍貴的東西，所以這個你就收下吧！”燕林兒抱緊了那只木燕子。

若兮把那顆云珠捧在手心里，似乎已經(jīng)感覺到了它傳遞過來的那股飛的力量。她真的可以像燕林兒一樣飛舞在夜色中，把月光融化嗎？她真的可以揮舞衣袖，跳起世人全都稱贊不已的踏月舞嗎？她真的可以脫胎換骨不做山鬼若兮嗎？

正想著，突然又是一陣急促的笛聲傳了過來。這次羽凡有點傻了，因為這笛聲不是他吹了，也就是說，真的有外敵進犯了。

羽凡匆忙把靈犀和燕林兒兩位公主托付給若兮，便飛出去查看了。

燕林兒和靈犀聊起自己的過去，若兮在一旁聽著，也了解了發(fā)生在燕林兒身上的故事。原來她手里的云珠，是一個叫云軒的云族人從云族偷出來送給她的。那個云軒因為偷了鎮(zhèn)族之寶被云族通緝，下落不明，而她則因為懷了云軒的孩子而被皇兄責罰，關在這幽幽谷里，孩子出生后也夭折了。

聽著燕林兒的故事，若兮突然覺得燕林兒比自己不幸多了。雖然奶奶拋棄了她，可是她還有弟弟，還可以繼續(xù)跳她最愛的舞蹈，而燕林兒雖然貴為公主，卻失去了自由、愛人、孩子等一切珍貴的東西。

“嘰——”的一聲，那只木燕子突然叫了一聲，張開翅膀飛走了。木雕燕子怎么會變活呢？若兮正想著，木燕子又飛了回來，身后還跟著云使者。

讓若兮沒有想到的是，云使者竟然就是燕林兒口中的云軒！雖然表面上是云使者幫若兮找燕林兒，而實際上是若兮在幫云使者找燕林兒，難怪若兮臨走之前，云使者會對她說“謝謝”。

匆忙趕回來的羽凡帶走了靈犀。羽凡說鳥族王子靈虛想篡奪王位，不僅引來外敵，還殺死了鳥王，碧海森林正面臨著一場浩劫。靈犀走了之后，燕林兒才告訴云軒，她剛才確認過靈犀就是他們的女兒，當年皇兄說孩子死了其實是在騙她。云使者和燕林兒要去找靈犀，就讓若兮自己離開碧海森林，有云珠在身上，她就可以飛了。

若兮沒想到，她來到碧海森林只不過一日，這里竟發(fā)生了如此大的變故。她小心地把云珠放在懷里，心念一動，竟然真的騰空而起。

雖然已是夜半時分，但碧海森林里卻是四處火光，廝殺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之氣，似乎連月亮都被四濺的鮮血染紅。若兮想躲開正在御敵的葉林軍，可是無論她飛到哪邊，似乎都逃不出這片戰(zhàn)場，不知不覺竟迷失了方向。

“是誰！別跑！”一個葉林軍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了若兮，把她當成了外敵，張開翅膀便沖了過來。

若兮一慌神，云珠竟然從懷中滑落下去。沒有了云珠，若兮的身體便徑直摔了下去。“嘭”的一聲，若兮摔在了厚厚的雜草之上，雖然摔得很痛，但幸好尚未傷到筋骨。那葉林軍戰(zhàn)士看到草地上放著白光的云珠，好奇地飛下身想去把它撿起來。若兮看到了，顧不上渾身的疼痛，身體向前一撲，手臂一伸，抓住了云珠。她想用云珠的力量再次飛起來，可是太晚了，那名葉林軍一劍刺透若兮的小腿，劍鋒穿過若兮的皮肉，死死地扎進了下面的泥土里。

“啊——”若兮疼得一聲慘叫。

可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那名葉林軍回身便來搶若兮手里的云珠，若兮的力氣沒有他大，小腿又是一陣陣劇痛，心急之下張嘴便向那人的手上咬去。那人吃痛把手往回一抽，若兮則趁機把云珠塞進嘴里，用力咽了下去。當時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云珠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把云珠搶走。

可是被吞下肚子的云珠似乎瞬間變化成了一塊寒冰，釋放著無盡的寒氣，若兮的整個身體仿佛置身極寒之地，瞬間就結(jié)滿了冰霜。

“我要被凍死了嗎？誰能救救我？”若兮心里想著，向那名葉林軍伸出了滿是白霜和冰碴的手臂。

那葉林軍被嚇壞了，竟然連劍也顧不上拿，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幾步，連看都不敢再看，轉(zhuǎn)身就飛走了。

若兮仰面倒在地上，四肢都已經(jīng)凍僵，一動都動不了了?？墒撬念^腦卻依舊很清醒，她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那塊“寒冰”在動，似乎在醞釀著一股噴薄而出的力量。突然“咔嚓”一聲，那“寒冰”似乎又化作一道閃電擊打著若兮的身體，體內(nèi)的寒氣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忍受的電擊和火燒。若兮身上長長的毛發(fā)大片大片脫落，渾身的皮膚都快被撕裂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哭喊起來。

“奶奶——”

“若離——”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若兮，因為碧海森林正在經(jīng)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疼暈過去的若兮躺在地上，渾身血跡，狼狽不堪，就像一個被媽媽遺棄的嬰孩，只有柔柔的月光在撫摸著她。漸漸的，那月光似乎化作一團淡淡的白霧包圍了她。那霧氣越來越重，最后竟化作一朵云完全把她包裹在里面，然后，飄到空中飛走了。草地上留下了滿地的血跡、毛發(fā)和那個曾經(jīng)的若兮。

今晚過后，山鬼若兮將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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