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偉
可是他的父親,對于他的喜歡繪畫,又在開始嘀咕了。
“咚,咚,咚”,一陣猛烈的拍門聲,瞬間將清兵衛(wèi)從他的圖畫世界里拽了出來,隨之而來的便是父親那刺耳的吼叫:“喂!你在里面做什么?你這沒用的東西,也不看看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難道要等到肚子里的飯消化了,才肯出來幫我鋸那些可憐的木頭嗎?”屁股還沒坐熱的清兵衛(wèi)臉色蒼白,完全不像是剛吃過午飯的人,他不敢不聽父親的話,只得不情愿地將自己剛調(diào)好的顏料放下,起身準備出門去。清兵衛(wèi)面無表情,而他臉上也確實不需要它,有什么能讓他真正開心的呢?當他拉開門的那一刻,身體仿佛被什么東西拉住了,他不自覺地轉(zhuǎn)過身,朝著自己的那幅自畫像走去。
“嘿!我十分清楚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熱愛繪畫,并且還惦記著你那些葫蘆,不是嗎?”清兵衛(wèi)以為自己瘋了:“是畫在說話嗎?一張畫怎么能發(fā)出人的聲音?可是它真的做到了!我不敢相信,竟然還有人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或者說它就是我?……”清兵衛(wèi)半信半疑地盯著那幅畫,不停地問自己,畫中的自己似乎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清晰,完全就是另一個“自己”站在他的面前。清兵衛(wèi)小心翼翼地觸摸了他的肩膀,這回他終于信了,畫中的人真的“活”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是他父親的叫喊,聽語氣仿佛就要沖進房間似的:“小兔崽子,還不快點滾出來,非要我揍你一頓不可嗎?”這聲音似乎比父親做工的斧頭還要鋒利,嚇得清兵衛(wèi)趕忙收拾東西,就要出門去。這時,畫中人叫住了他,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以代替清兵衛(wèi)去幫父親鋸木頭,讓清兵衛(wèi)有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聽到這兒,清兵衛(wèi)心里樂開了花,就好像自己遇見了知音!于是他連忙把那個“自己”推出門外。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清兵衛(wèi)注意到那個畫中出來的“自己”露出奇怪的微笑,好像藏著些許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哪管這些呀?他馬上跑到自己心愛的畫板前,重新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他無比快樂,沉浸在自己的畫作中,他愛繪畫,愛得有些癡狂。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光線暗了,清兵衛(wèi)才意識到,天快要黑了,奇怪的是,外面如此的安靜,他感到有些不對,可又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他打開門,環(huán)境一如既往,破房子上的鳥兒,應(yīng)付地叫了幾聲,就飛走了,它飛翔的動作很不自然,既笨拙又難看。清兵衛(wèi)畫鳥的技術(shù)一直不精湛,這只鳥仿佛是他畫作的寫照,像極了他畫中的鳥。而那一輪紅日讓清兵衛(wèi)看了心情好了不少,天空被落日染得通紅,這顏色正好是他可以從調(diào)色板上調(diào)出來的,他多想把它畫下來呀,可當務(wù)之急是先得找到父母親?!芭叮∈堑?,我起來了,這個時候父親也快回來了。每次都是我同父親去買木具的,常常是這個點到家,而母親呢?她應(yīng)該會在家里的呀?”想到這兒,父親回來了,父親與母親一起回來的,奇怪的是,另一個“自己”并沒有在其中。
父親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向清兵衛(wèi)。他想問父親是否有見過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可他不敢,他低下頭,不敢正視父親。在父親面前,他總是不敢直視,這已然成了他的習慣。可是,父親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你的畫怎么樣了?中午看你那么認真地作畫,我不敢打擾你,也許你應(yīng)該先完成你的畫才肯出來,我想是這樣的,所以,我和你母親一起去的集市。木具賣得不錯,換了不少錢,足夠你畫畫所需的費用了?!鼻灞l(wèi)怎么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他的父親從來都不會如此!他感到非常奇怪,可他把原因歸在自己頭上,他沒有說話,一切一如往常。
父親態(tài)度逆天般的轉(zhuǎn)變,讓清兵衛(wèi)受益不少,他的繪畫技術(shù)有了不少長進。這幾年里,他很少離開他的畫板,每天苦練繪畫技藝,終于,他獲得了成功。他的第一幅作品《葫蘆》在畫展上拍出了20萬的高價,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完美的開端,從此他也信心滿滿,為他的畫作繼續(xù)努力。
這一天終于有機會,他鼓足勇氣問父親,想尋求那個深埋心中的疑惑,他想知道那個從畫像中蹦出來的另一個“自己”是否真的存在過,可父親的回答令他無比失望,父親說他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人,他也發(fā)誓自己沒有說謊,他并沒有必要欺騙自己的兒子。清兵衛(wèi)心想,難道那是自己的一個夢嗎?可是那太真實了,令他很不解。
他站在高樓上,遠望那即將落下的太陽,他發(fā)現(xiàn)日光很不自然,或許是用畫筆畫上去的,那顏料的層次也清晰可見,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沖向他父親的房間,這回,他終于敢正面與他的父親對視了。他眼前的這個人越來越像自己曾經(jīng)畫中的父親……他跑到了大街上,一切都如往常,不同的是,整個世界如同油畫世界一般。是的,他進入了油畫世界,一個“真實”的油畫世界,這不正如他所愿嗎?他對著油畫般的天空大吼了一聲,低下頭,面無表情地邁向回家的路。
另一個現(xiàn)實中假的自己,已經(jīng)如他父親所愿,成了一個會掙錢、有用的木匠,而那張清兵衛(wèi)的自畫像就埋在那堆腐朽的木頭下面,無人問津。畫中清兵衛(wèi)的臉頰有一滴淚悄悄地落下,浸入了那龜裂的土地里,再也找不著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