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紹龍
青瓦整齊地排在屋頂上,像魚鱗,又像一層一層的梯田。每一層都注滿我的情感,絲絲縷縷滲入瓦縫的狹小空間。青瓦,是當(dāng)?shù)啬嗤翢?。是越過龍門的鯉魚,是涅槃重生的鳳凰。瓦,是屋頂?shù)那嗌^冠,也是屋頂?shù)那嗌?。風(fēng)撞在瓦上,跌跌撞撞地發(fā)出怪怪的聲音。那是風(fēng)與瓦語言上的障礙。風(fēng)改變不了瓦的方向,風(fēng)只能改變自己。瓦是最緩慢的事物,從第一片瓦蓋上屋頂起,瓦就一直保持著它的形態(tài),到今天,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千年時光。
大門、門楣、門檻和屋頂即將有凹陷的跡象,丁香樹依然枝繁葉茂,每到春天,鮮花怒放,香氣四溢,喜愛沉思又好動的鄉(xiāng)鄰們都會前去采摘。那樹過去是孩子們在院子的小小地塊上親手栽下和呵護過的,而今卻落到頹垣邊上,把位置留給了一些新的拔地而起的樹林——這些丁香的后代們。半個世紀(jì)過去了,丁香花依舊在把家族的故事講給一個個孤獨的旅游者聽,丁香花開得美麗如初,芳香撲鼻。
青瓦,是泥土燒制而成,其中是物理變化,還是化學(xué)變化,我一直迷惑不解。泥土是松散的,青瓦是堅硬的;泥土是柔弱的,青瓦是剛強的。
夏季,雨水來臨,雨水在青瓦的肌膚之上,時而急促,時而和緩,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流水如一張豎琴,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如詩如夢,清逸出塵,彈撥著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律動。
青瓦讀懂春雨的柔腸,夏雨的激越,秋雨的纏綿,冬雪的沉穩(wěn)。三更雨,五更雪,滴滴含情,片片纏綿。
春天,燕子歸來,屋檐下的巢穴,殘缺不整,燕子從遠(yuǎn)方銜來潮濕泥土,用唾液修補,一個完整的家,一個溫暖的巢,在風(fēng)雨飄搖的屋檐下穩(wěn)固。麻雀累了,在屋脊上歇腳,貓兒困了,蜷曲在屋頂上打盹。草從瓦縫里長出來,又細(xì)又高,像一個個苗條的少女。麻雀喜歡在瓦下居住,春天孵化雛鳥。頑皮的孩子,掏鳥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蛇,是喜陰的,有時也躲在麻雀窩里,一舉兩得,既能喝鳥蛋,又能享受清涼世界,豈不美哉。麻雀從窗戶上方的瓦下的家中飛出,像迎接春天到來一樣歡喜活躍。這不,有一只小麻雀正銜著一片羽毛回來筑巢呢!麻雀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棲身之處,現(xiàn)在它們的生活可稱得上逍遙愜意,當(dāng)然,它們從來不會給主人帶來任何麻煩。人建造自己的房屋和鳥筑造自己的巢,有著某些相同的合情合理之處。人們親手建造的房屋,十分樸素而又樸實地養(yǎng)活自己和家庭,而鳥兒的巢也是如此,更何況鳥兒的歌聲還傳遍了四方呢?
樹木掩映著房屋,落葉是房屋的伙伴,房屋是落葉的觀眾。楊樹葉子時而像一個盡職的舞蹈演員,做著驚險的旋轉(zhuǎn)動作,時而又化身為蝴蝶,擺動著它那精美的翅膀。就在這時,白晝漸漸睜開了蒙眬的睡眼。風(fēng)兒帶走了房頂上的落葉,葉子像小鳥一樣,快樂地緊隨著它的同類,飛向了遠(yuǎn)方……月光投射在樹葉上,樹葉斑駁的影子,在屋頂上,不停地變化圖案。時而大,時而??;時而斜長,時而橢圓。寂靜的秋夜,清晰地聽到秋蟲的鳴叫,螢火蟲不時地從院子的邊沿飛出來,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微弱的亮光。
雪花,不忍心驚擾房屋,深夜里一片一片地,靜靜落在屋頂?shù)囊黄黄耐呱碇?,不忍心讓瓦片承載過多的負(fù)荷和額外的重量。我遙望青色的瓦房,就有一種家的感覺,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人要有一個房屋,一個能給他溫暖或舒適的空間。一個人先是想要身體的溫暖,然后是情感的溫暖。瓦來自于泥土,終究有一天,它也會回歸于泥土。這就是萬物的輪回。房屋風(fēng)雨飄搖百年,梁椽傾斜,瓦片散落,每次目睹如此景象,感慨頃刻就化為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感,在心頭縈繞,久久難以離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