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麗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去年4月，我被臨時安排到現(xiàn)在的班級擔任班主任。一天傍晚，一對雙胞胎姐妹在我宿舍門口，膽怯地露出個小腦袋，害羞地問我：“能和我們一起玩嗎？”見我點頭，她們高興得邊笑邊拍手。熟悉了一些后，我問及她們的家庭情況，可就在一瞬間，我看見她們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表情憂傷極了。我這才意識到，這是多么需要親情和愛的孩子呀！

終于放學(xué)了，諾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一天，她話都不敢講，甚至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快讓開，別攔著路，都怪你們，把李老師氣得生病了?！辈ǜ職夂艉舻睾暗溃€很不客氣地從她身旁闖過。諾美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平時調(diào)皮的男生都這樣說她，那她一定是做錯了。

那是昨天早晨的事了，李老師課前檢查前天晚上的作業(yè)——語文同步指導(dǎo)，結(jié)果，全班一半的同學(xué)都沒做完。最離譜的是諾美和諾香的，翻開一看，所有要做題的地方，全寫了些數(shù)字：“1、2、3……”李老師看了，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站在教室門口哭了好半天呢。

下午的時候，李老師就一直頭疼。今天更嚴重了，李老師戴著厚厚的毛線帽，嘴唇發(fā)白，面容憔悴，眼睛紅腫得很厲害。即使這樣，她還是堅持著上課。

回家的路上，諾美問諾香：“怎么辦呢？”諾香一句話也沒說，低著頭往前走。

諾香和諾美是雙胞胎姐妹，可是，從小就沒人喜歡她們，因為哈尼族的傳統(tǒng)觀念是：雙胞胎是怪胎，對家庭來說，是不吉利的。諾香和諾美只有6歲的時候，她們的爸爸就去世了；爺爺奶奶也不是很喜歡她們；媽媽離開家，去很遠的地方了，已經(jīng)三年沒回來看過她們?？衫罾蠋煵灰粯?，她很喜歡她們姐妹。李老師是大山外面來的漢族老師，平時很照顧她們，特意送過幾本簡筆畫書給她倆，還教她倆跳舞，甚至買來衣服給她們穿。每到周末，她們一起到山上采蕨菜，采黃色的野樹莓吃……每次見面，李老師都要叮囑她們—— 一定要努力學(xué)習。

夜晚安靜極了。諾美和諾香睡在一張舊木板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李老師只是對我們那么好嗎？不是，她對班里所有的人都一樣。她用自己的錢，給班里所有人買過課外書、作業(yè)本、筆，獎勵我們好好學(xué)習。星期天的下午，她總是煮面條給住校生吃，因為他們早早地回校沒吃晚飯；冬天燒熱水給學(xué)生喝……可我們呢？總是不愛學(xué)習，不做作業(yè)……惹老師生氣。

前一天傍晚，家里的大綠鴨排著隊一搖一擺地回來了。奶奶抱起鴨子，一只一只地摸鴨屁股檢查。

“有五只把蛋下在梯田里了?！蹦棠滩桓吲d地抱怨起來。鴨子們早上自己出去，晚上自己回家。白天，鴨子在自家的梯田里活動，不會亂跑。奶奶一說，諾美和諾香就趕緊跑出家門，去撿鴨蛋。

初秋，晚風習習。梯田里金燦燦的紅米谷子已經(jīng)開始收割了，空氣中彌漫著谷子和稻草的清香。遠遠地，就看見梯田里的綠皮鴨蛋了。姐姐諾香脫了鞋子，下田去撿鴨蛋。田里的泥曬了一天，暖和極了，軟軟的，踩一腳，就印出一個淺淺的腳印。撿完鴨蛋，一數(shù)，剛好五個，任務(wù)完成啦。姐姐干脆在田里跳起舞來，邊跳，嘴里還哼著一首哈尼小調(diào)。梯田是屬于她的舞臺。天邊火紅的晚霞，映得她的小臉紅彤彤的。她把眼睛閉起來，長長的睫毛翹起來，顯得更好看了。

妹妹呢，是個貪吃蟲，她一到梯田，就忙著在田埂上找吃的，火紅的小果，有大拇指那么大，像草莓，吃起來味兒清甜。另一種白色的果子要更大，吃起來酸酸甜甜的。還有一種小香瓜，橘紅色，食指那么長，掛在藤上，那甜味兒，別提多美了。諾美用衣角兜了許多小果來給姐姐吃。

鄰居家的姐妹割草路過，她們停下腳步，跟著諾香跳起來。人多起來，她們一會兒跳舞，一會兒追逐打鬧。笑累了，跑累了，就把稻草拖來，鋪在梯田里，躺上去，好舒服呀。后來，她們干脆把稻草扎起來，搭起了小房子，一人一間，比比誰的最美。

夜晚的星星亮起來了，她們躺在各自的小房子里，仰望著星空。星星明亮地眨著眼睛，深藍的天空，離自己那么近，那么迷人。

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了，爺爺和奶奶生氣地數(shù)落著姐妹倆。她倆也不知道肚子餓，往床上一倒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來到教室里，諾美和諾香才想起，作業(yè)還一個字沒動呢。眼看馬上就要上課了，她倆急得心“咚咚咚”地快跳出來了，手都有點發(fā)抖，翻開語文同步指導(dǎo)，往要填空的地方，亂七八糟地填上一些數(shù)字。這樣，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做完了。

上課鈴響了，“千萬別檢查……”諾美心里一直默念著、祈禱著。聽到李老師說：“把作業(yè)拿出來檢查！”姐妹倆嚇得低著頭，手心里全是汗。結(jié)果，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還讓李老師生了那么大的氣。

“我們錯了，應(yīng)該向老師道歉?！敝Z香提議?！袄蠋熌敲瓷鷼?，我們該怎么辦？”諾美一點兒主意也沒有。

“對了，明天是教師節(jié)，我們送個禮物給老師吧?？墒撬褪裁春媚兀坷蠋熃^對不會要花錢買來的禮物。而且……我們也沒有錢。老師病了，要不……我們把家里的雞蛋偷去給老師吃吧……”諾香自言自語道。

“不行，雞窩的蛋，要留著孵小雞，偷了蛋，被奶奶發(fā)現(xiàn)了，可不得了。”諾美反駁著，可又覺得姐姐說得有道理。

雞窩在堂屋門后的大竹籃子里，她倆悄悄地起身，來到堂屋里的雞窩前，輕輕地伸出手，在大花母雞身下摸。

可是，大母雞“咯咯咯”地叫起來。她倆嚇得忙把手縮了回來，站在那里不敢動了，心跳得好厲害呀，生怕吵醒了奶奶。

諾美最機靈，她彎下腰，把大花母雞輕輕抱在懷里，雞就不叫了；諾香把蛋拿出來，正好三個。

清晨，天剛蒙蒙亮，姐妹倆就拿著雞蛋，來到李老師的宿舍門口。她倆害羞地站在那兒，不好意思敲門。

夜里的寒氣還沒散開，她倆穿著單薄的衣服，身體不時有些哆嗦。“老師也許還在生氣呢，會不會接受我們的禮物呢？”她倆正商量著該怎么辦時，李老師打開了門。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李老師滿臉笑容，淺淺的酒窩笑得蕩漾開來。

回到家，姐妹倆倚著院子的籬笆，半天不說話，懷里緊緊地抱著幾本書——是李老師剛剛送給她們的?！鞍l(fā)什么呆呢？”奶奶好奇地問道。諾香和諾美相互對視了一眼，又看看雞窩里的兩個雞蛋，會心地笑了。她們一直在回味與老師的對話：“這是你們送給我的最好的教師節(jié)禮物。”“哈哈哈，老師每天為我們辛勤付出，那也是送給我們的禮物，而且是最好的禮物?！苯忝脗z異口同聲地說。

后 記

我希望姐妹倆能成績優(yōu)異，我是多么心疼她們?？墒?，第一次考試，她倆的語文成績加起來不到20分。更糟糕的是：作業(yè)經(jīng)常不交、亂寫亂畫，我極其失望，也很生氣。

一天清晨，輕微、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把我從夢中喚醒。我打開門，只見姐妹倆捧著三個雞蛋，趕緊遞到我面前。我想拒絕，可是話到嗓子眼兒，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了——她們穿著涼鞋，身上的衣服又破又單薄，寒冷的山風呼呼吹著……我伸出手，握住她們發(fā)抖的小手，那樣冰涼 ?？墒?，當我的手碰到雞蛋的時候，我的心靈被溫暖了——雞蛋是那么的溫暖，蛋殼已經(jīng)被摸得很光滑、油亮亮的。我不知道，她們在我門口等了多久，雞蛋又被撫摸了多少次……我想，在我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也是溫暖的！

我反思了一個道理：一個巴掌伸出來，手指有長有短。在一個班級里，學(xué)生個個有差別，不能急于求成。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換了一種心態(tài)和教導(dǎo)方式，走近姐妹倆的生活，我發(fā)現(xiàn)我們的心貼得更近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