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內(nèi)人不在,便到女兒家小住幾日。女兒的家在一個鬧市區(qū)。那一帶的周邊除了一所大學(xué),最熱鬧的莫過于那條大約有二百米的坡路了。坡路兩側(cè)凈是攤販和菜床,瀏覽其貨,可謂是應(yīng)有盡有。一條坡路走下來,生活的必需之類大約就可以購置全了。停停走走,到了坡路的頂端,便是這座城市最早的主干道之一了。因之最早,無論做怎樣的改造,如同老年人的衣服,那種老式的風度無論如何是抹不掉的。主干道的道路兩旁,同樣被各種商場、酒店、郵局、餐館所擠占。然而這還不是全部內(nèi)容,女兒很內(nèi)行地告訴我,在這條主街的副道上,即小街小巷里,還隱藏著六七家不為人知的老字號的微型餐館。據(jù)坊間傳說,這些小餐館原本是在熱鬧鼎盛的道外區(qū)。說到“道外”,先前曾有這樣的一個說法,城里的道里區(qū)是“人間”,南崗區(qū)是“天堂”,而道外區(qū)則是“地獄”?!疤焯谩钡闹鞲傻纼蓚?cè)自然是容不下這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餐館了,所以,這些“道外”來的老字號只能選擇那些背街背巷安頓下來,悄然開張。因了小餐館之小,每家掛的招牌也極其通俗、簡單。
有道是“胡天八月即飛雪”。一早起來,天兒已然有些陰沉了。倏忽間,天上竟飄起了零星的小雪。正所謂氣候與美食從來是攜手并行的。順便說一句,女兒也是一個年輕的美食家。按說“時尚之人”與這些老字號的餐館,尤其是小餐館并不搭界。女兒說,這些小餐館也是她某天晚上出來散步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并事先提前提醒我說,咱們要去的這家小館兒,客人多,服務(wù)態(tài)度不是很好,一副你愛吃不吃的樣子。我說,這反倒是“道外”的風格了。其實未必是人家態(tài)度不好,而是東北人豪爽個性使然,并不論男女,說起話來自然就很沖。但是,無論如何比之大酒家的服務(wù)生的假笑要好受得多。
女兒領(lǐng)我去的地方是砂鍋油餅店,招牌也就是這么簡單。女兒問我,愿不愿意吃這種老味道。我說,好,太好了。
果不其然,這家專事砂鍋油餅的小館兒,凹在一個不顯眼兒上處,倘若稍不留神人已經(jīng)走過去了。女兒事先說要晚去一點兒,躲過晌午的飯口,清靜些。然而不然,我們進去的時候里面的客人依然很多。恰好有兩位剛用完餐,騰出兩個空位。女兒要的是酸菜獅子頭砂鍋,這倒是南北混搭。只是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味道,我就沒必要冒險了,要了一份普通的砂鍋豆腐。老板娘看上去五十不到的樣子,精力充沛,動作麻利。我倒是未看出她態(tài)度怎樣的不好,反而覺得她的態(tài)度頗有一種家庭的氛圍。老板娘說,主食有油餅和二米飯。我想了想說,還是油餅吧。老板娘說,你們二位有一斤油餅就夠了。我說,那好,就要一斤油餅。不到五分鐘,砂鍋和油餅就上來了。砂鍋的湯還翻滾著,一定是在灶臺上早就熱著了,用湯勺咂一口,果然是存在記憶中的老味道,只是略微有一點點咸。然而這才是東北人的口味呀。在我們父女倆用餐的空間,老板娘還特意過來問,需不需要加點湯?顯然,她一直在注意著我們。是啊,稱職的老板娘總是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說句笑話,組織部的干部都應(yīng)當先當“老板娘”,然后再當干部。這樣工作就會干得更好。我說,謝謝,不用了。過了一會兒,老板娘又順手把別的餐桌上的客人剩下的餐巾紙包放到我的桌上。呵,正好可以用來擦一擦抓餅的油手。
外面的雪還在飄著,拉開看,很像一臺老式話劇的布景??傊@頓砂鍋油餅吃得很舒服,一額的細汗。一算賬,價錢也很便宜,不錯。
父女倆頂著精巧的雪花往回走的時候,女兒似乎有感而發(fā),說,看來什么事都是看人下菜碟啊。我說,此話怎講?女兒說,這個老板娘很會看人哪,又要給你加湯,又給你送餐巾紙。知道嗎,這里的餐巾紙包是要錢的。我在這兒吃過幾次,從未見老板娘的服務(wù)這么好。我笑著說,同輩份人總是通著心的。
回去的路上,于紛紛揚揚的雪界里,我突然有了種想喝酒的欲望。便拐進了一家便利店,逡巡之后,選中一瓶。便利店的老板也在五十多歲的樣子,他一直在注視著我。我便沖他一笑。他也沖我一笑,還眨了一下眼。我知道這是喝酒人之間會心的一笑了。然而,老板并不知道我其實是不能喝酒的,即便是喝半兩也會滿臉通紅。是啊,這讓人喝酒的欲望除了要有好心情,與這下雪的天氣總是有些關(guān)聯(lián)的吧。仰頭看著這滿天飄飄灑灑的小雪,心想,這天堂里的日子大抵也不過就是如此吧。
選自《天津日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