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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納比—素里卡車學校

2017-10-09 17:09金地
民族文學 2017年9期
關鍵詞:米娜卡車

金地

漸漸濃厚起來的蒼茫夜色中,肯沃斯卡車拖著近50噸重的集裝箱不知疲倦地疾馳,金鶻打開前大燈,燈光像兩把軍刀劃破灰白夜幕,照亮前面道路,也使兩旁巖石裸露,生滿小樹的連綿丘陵輪廓變得清晰。金鶻把著方向盤又開始走神兒,“卡車學校的日子”在腦際點片不定地浮現(xiàn)出來……

金鶻在溫哥華本納比-素里卡車學校養(yǎng)成了良好職業(yè)駕駛習慣,他認真地做每項規(guī)定的出車前檢查,從不馬虎敷衍。這也使得他很受那個錫克佬教官約基的好評。

約基一臉大胡子,只在高鼻子附近顯露粗黑的皮膚,外凸的極大環(huán)眼總是兇惡地瞪著,訓話聲足以振聾發(fā)聵,令多數(shù)矮小的亞洲同胞望而生畏。其實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嚇人。

約基在印度陸軍山地旅的錫克步兵聯(lián)隊當過炮手,下士軍銜,退伍后隨表兄移民加拿大,在素里鎮(zhèn)官辦移民學校聽了一年半英語課,加上他原有的印度英語底子,就在表兄辦的卡車駕駛學校當起了卡車教官。

約基對自己敦實強壯身材也相當?shù)靡猓辶镏?,胸脯挺得像只老家雀,顯示南亞軍人的嚴整軍容風紀。但私下里他對金鶻卻網(wǎng)開一面,很是通融。

金鶻身高6英尺,體格強健,差不多比約基高出半頭。尤其使約基羨慕的,是他那帶路易斯安納口音的美國話,約基打嘟嚕的舌頭怎么也發(fā)不好“R”音,對中國北方人來說其實挺簡單的。

兩個多月的駕駛課中,約基全程包教,天天早晨金鶻到校上每小時60加元的駕駛課時,約基總是雄赳赳地老遠小跑過來,以熱烈的擁抱表示友好,嘴里還念叨著“你忙啥呢?我的朋友……”之類的問候。

當然若是金鶻告訴約基,他也在中國陸軍當過炮兵軍士,約基就不一定這么友善了。約基50多歲,說不定會回憶起中國的解放軍炮兵曾在阿盧納恰爾山區(qū),用120重迫擊炮轟擊入侵的印軍山地部隊,把進攻的錫克步兵群炸得血肉橫飛,一敗涂地的場景來。

金鶻覺得這事還是不說為妙,顯然是個明智的決定,金鶻能否一把通過駕駛課路試,錫克教官約基握有決定權(quán)呢!

一陣“嘀嘀”聲將金鶻從思緒中驚醒,他的肯沃斯卡車仍舊風馳電掣,拖著沉重的集裝箱,在蜿蜒的公路上疾駛。

他下意識地握緊方向盤,使前輪對住道路的彎曲走向,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駕駛臺右邊的閃爍紅光提示他,前方有危險!這是一架不大的電子玩意兒,叫做雷達探測儀。

他立馬省悟,該死的薩斯喀徹溫省公路巡警!又在趁月黑風高玩雷達測速把戲了,金鶻緊張地動作起來。他有條不紊地先解除巡航器功能,右眼盯住轉(zhuǎn)速表,按兩腳離合器中間加一腳油門的要領,連續(xù)快速退擋。

他左眼監(jiān)視行車前方,一通忙活之后,退到了低速擋位的6擋,還點了一腳剎車,巨大的卡車驟然減速,慢了下來,車窗外的呼嘯風聲也緩和了,速度表指示是65英里。

金鶻抹一把頭上的冷汗,點燃一支香煙,恢復了鎮(zhèn)定,他一邊吞云吐霧,一邊觀察外面的動靜。

果然,卡車前行不到10英里,他看見了那輛掛薩斯喀徹溫省普通牌照,假裝停車修理的黑色道奇公羊旅行車,還煞有介事地亮著一閃一閃的故障燈,一個紅三角標示牌撂在車后不遠的路肩上。

當金鶻的卡車帶著風聲,以標準時速掠過那輛偽裝警車時,一名手提便攜式測速雷達的鬼子巡警有些困惑,向他招手致意,這么規(guī)矩跑夜車的長途貨車司機可不多見??衔炙箍ㄜ囃现L長貨柜,一路揚起強勁的渦流氣團,呼嘯著朝馬尼托巴省境駛?cè)ァ?/p>

金鶻到溫哥華10天了,在本納比卡車學??胁涣蓄嵏鐐惐葋喪〗煌ㄒ?guī)則,捎帶學學有關重型卡車的氣動剎車知識。

下來是第二階段,上駕駛課,由教官教著開個舊卡車頭,在溫哥華周圍險峻公路上遛彎兒,三兩個星期玩熟了車頭,再掛個40英尺空集裝箱上路。

第一階段容易對付,金鶻英文還行,一通瞎蒙課上得挺順當。課間和各色“同學”抽煙窮聊喝免費黑咖啡,混得滿自在的。

同桌一個兩米多高的瑞典裔小伙子,聽他白話20分鐘開集裝箱卡車如何帶勁兒之后,鄭重地告訴金鶻,他打算退出C級班,添點錢改報A級班,金鶻聞訊吃驚不小,他是否誤導了“瑞典同學”呢?

十多天前,本來和葉俊講好兩人一起來溫哥華上卡車學校,臨走前三天,葉俊變卦了,他找了一千種借口證明他不能如期一道兒走,其中最有力一條,是他剛和一個希臘妞兒搞上了,名叫瑪利雅,大前天喝完一加侖智利紅葡萄酒后一同上了床。

葉俊眉飛色舞描繪這白種小娘們?nèi)绾斡袘?,還說瑪利雅的叔叔想奸騙她,瑪利雅哭著都告訴他了。

“你說我這會兒能走嘛,多棒的機會呵!”葉俊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說服他。

“你想怎么著吧?!苯瘊X正經(jīng)地問葉俊,葷腥話題替不了正事。

“咱們的計劃?”葉俊愁眉不展地回話。

“對呵?!?/p>

“過兩三天我一準兒去,你先探探路子,我完事就走?!比~俊又開始勸說。

金鶻嘆口氣,點點頭同意了,他明顯情緒低落,葉俊看出來了。

“別嘆氣呵,哥們兒,瞧我給你帶什么來啦!”葉俊拉開夾克衫拉鏈,從內(nèi)兜掏出薄薄一沓窄紙條做勢做態(tài)遞給他。

這是一張式樣陌生的飛機票,是一家叫做皇家包機公司出具的,英文字母拼寫的金鶻名字打印在上邊。

他看看日期,是明天早6點飛溫哥華,中途落阿爾伯塔省卡爾加里和埃德蒙頓兩個城市??吹狡眱r欄,他倒抽一口涼氣,慢慢抬頭盯住葉俊的眼睛。

“你他媽跟我逗咳嗽呢吧?”他冰冷的目光足以凍僵一條紐芬蘭雪橇犬。

“絕對是真機票!我在鬼子旅行社買的,就是99加元一張!”葉俊不像是搗鬼。

“那他媽坐什么破飛機去,安-2型雙翅膀?”他很憂慮地問道。這機票便宜得太離譜,飛溫哥華足足5000公里,別說還繞道兩個城市,通常機票打折也得500多加元。

“那是灑農(nóng)藥的蘇聯(lián)飛機,加拿大哪兒有呵!”葉俊大笑起來。

“別,別鬧,我不開玩笑。到底飛什么飛機呵!”他被笑愣怔了。

“我都給你查問過啦!我當時也覺著不像真的,就沒敢買。我開車遛了趟密夕沙加,到皮爾森機場打問,真有這么個包機公司,我開車繞著機場鐵絲隔離網(wǎng)轉(zhuǎn),瞧見飛機就停在里頭,是波音727,尾翼上機徽和機票上一樣,我才殺回那家旅行社買的票。三個噴氣引擎呢,出不了事?!?/p>

金鶻不再懷疑了,甚至還有點感動,他掀起直接鋪在地上的床墊子,從下面一本色情雜志里抽張藍色的100加元紙幣遞給葉俊。

“不用找了,那一個加元算小費?!彼那椴诲e,說起笑話來。但轉(zhuǎn)念一想,不對?!澳阍趺粗滥鞘遣ㄒ?27?幾個引擎都數(shù)啦?”

葉俊6天后趕到溫哥華來了,很守時,因臨走他說“兩三天一準趕到”,2乘3正好6天。動身前兩天,葉俊來了電話,問情況如何。金鶻告訴他一切順利,卡得沒多倫多那么死,叫他快著點兒。

葉俊說機票買了,還是那家包機公司,說他又去核對過了,安大略省交通部規(guī)定:拿5級駕照一年后,才準報考1級駕照,就等于溫哥華那兒的A級駕照。

電話里葉俊還問他要帶點什么,他說他想想??匆娀w地毯上的煙盒,他趕緊說話。

“喂,喂,你別撂電話,給我捎10來條煙過來,這兒唐人街雜貨店走私煙還28個加元1條呢!最好是三個5?!彼氈碌囟撊~俊。

“這么多煙我怎么帶呵!我都快沒錢了?!比~俊又哭窮,其實是嫌麻煩。

“又不白要你的,哭什么窮!以后有事別找我!”他陰森森地要挾葉俊。

“我捎,我捎,我給你買還不成嗎!”葉俊趕緊服軟,并連連大聲嘆氣。

金鶻開一輛破舊的龐蒂??似?,去溫哥華國際空港接葉俊,鉆進駕駛室卻發(fā)動不了,他查看半天,只見油表針耷拉到“E”區(qū)線外,汽車沒油了。

金鶻飛快地思忖片刻,扭頭沖回房間,拎個瓶子出來,擰開油箱蓋兒,瓶口朝下插進去,探頭瞟眼水溫表,是華氏175度,汽車剛開回來不久。

“這王八蛋!”他惡狠狠地牙縫里咒罵著,抽出空了的俄國伏特加瓶子揮臂拋得老遠,發(fā)動車子轉(zhuǎn)向邦德芮大街,盡量輕點油門,讓車子半開半溜,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長生天!旭烈兀汗幫幫忙,讓車走到加油站!”用一公升伏特加能不能把汽車弄到超級市場,他可沒把握。

超級市場的加油站遙遙在望,他都不知道最后幾百英尺是怎么溜過去的,反正汽車總算是靠在了加油機旁,金鶻捏緊油槍握柄,加了20加元汽油。

幾十秒鐘里,他交費,發(fā)動,換擋倒車,把車用力拐向出口,嘴里叨叨著“快點!快點!”雙手來回打方向盤,想著趕快沖入邦德芮大街快車道。

一聲巨響,方向盤馬上扭不動了,他急忙踩剎車,退回空擋,開門下車,左前輪爆胎了。他用汗?jié)穸额澋碾p手開了尾箱,拎出千斤頂,掀起襯布卻沒有備胎!他用力摔掉千斤頂,返回加油站買輪胎。

鬼子技工干活不緊不慢,他急得跺腳。折騰完畢,金鶻不管不顧地駕車沿快車道向南飛馳而去。

金鶻一步三個臺階沖上大廳門前,旅客已散得差不多了,葉俊孤零零地立在門外,他雙手插兜,叼著香煙,立起衣領抵御剛剛刮起的夜風。金鶻喊他一聲,招招手,葉俊拎起東西朝他走過來。

“你他媽干嗎去了,我等半天了!我都想搭下班飛機回多倫多了!”葉俊一臉的不高興,口氣噎人。

“還好,遲了十幾分鐘?!彼麤]作聲,接了他的行李,一同走向舊汽車。

金鶻老練地駛出停車場,開上路,把香煙打火機遞給葉俊,鎮(zhèn)定地述說過去一個小時內(nèi)的種種情形,幾句話后,葉俊不吵吵了。

“丫挺的,準是那小子干的,得好好收拾一下了,你丫就是拉不下臉,這回瞧我的!”一路上葉俊罵罵咧咧,替他抱不平,金鶻則專心開車,沒再講話。

葉俊進屋頭一件事就是把一個黑色大垃圾袋扔給他,“給你!17條三五煙。我把兩家越南難民雜貨店走私煙都給包圓兒啦!”

“多謝,多謝!”他看著葉俊那勞苦功高的顯擺模樣,又氣又笑,數(shù)出255加元付了煙錢。

“你辛苦!我這就給你做飯去?!比~俊譜兒挺大地哼一聲,中彈一般頹然倒地,四仰八叉地躺地毯上,等現(xiàn)成飯端上來。

和葉俊上了三天卡車理論課,這小白臉兒便露出原形,他胡亂翻著英文卡車教材,根本看不進去。

白天上課,葉俊打瞌睡,迷迷瞪瞪口水橫流,金鶻很生氣,“這叫他媽什么事兒呵!”但他又不敢叫醒這壞小子,萬一他一驚一乍嚷嚷起來,那面對課堂20來個黑白黃紅都有的外國鬼子“同學”,臉可就丟大發(fā)了。

葉俊輕慢的呼嚕聲叫他心煩,他慢慢伸右臂攬住葉俊肩膀,很快沖他左耳壓低嗓音說聲“醒醒!你這胡同串子!”隨即用力按緊,防止他掙扎。

“嗄——?”壞小子醒了。金鶻沒事兒一樣,縮回胳膊繼續(xù)聽講,葉俊也坐直身子假裝一直在聽課。金鶻在紙上記錄要點,恨得牙癢癢。

下課回家一路,葉俊邊開車邊不停扭臉看面無表情的金鶻,顯得心緒慌亂。在難走的那段路,險些頂了前邊汽車屁股,他忙踩剎車,打方向盤,車駛?cè)胪廛嚨馈K艔?,干脆盯住看金鶻的臉色。

“看前方,16米跟車?!苯瘊X盡量放緩聲調(diào),別驚嚇著他。汽車正在車流里快速行駛。

進了房間,金鶻放下教科書,躺在鋪上,兩手枕腦后,呆望著天花板出神。

“別價呀,老兄,別這樣呵!”葉俊連連求告,他手足無措,金鶻仍舊沉默不語。

葉俊頂不住凝重的氛圍,“你先歇著,我做飯去……”話沒說完就溜出去了。

本納比卡車學校的交規(guī)和汽車機械常識課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規(guī)定了嚴格的課時底限,于是拉長到兩個星期。重視實際駕駛沒錯,交規(guī)背得再順溜,也頂不了開車熟悉路況,這成了葉俊看家理論。

“司機一把輪兒!”他每每狂妄叫囂,用這條“圣訓”來抗擊金鶻逼迫他學習英文卡車教材的壓力。

“你他媽一抄起書就這么瞌睡打盹的,還想不想考A級筆試?就剩5天啦!”金鶻忍無可忍,又急又氣,扔下手里的教材沖葉俊叫嚷起來?!暗綔馗缛A干嗎來了你!”

葉俊頂多挺了兩天4節(jié)課,就士氣低落張羅著收兵,說是那講氣動剎車課的沙俄貴族后裔英語口音太重,根本聽不清他講了些什么。這是課間休息時葉俊告訴他的,金鶻當時就沒吭聲。俄國教官彼得講英語流利清晰,這和魚會游泳一樣,根本不是問題。

“我看咱們得談談了?!蔽顼埑粤T,金鶻一反后來幾天在步兵口令怒吼聲中叫葉俊起床,啃英文教材的陸軍作風,語氣和緩地找葉俊說道說道。他態(tài)度依然嚴肅,因為是說正事兒。

“說吧,我聽著呢?!比~俊仍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一臉的平靜。

“你說你這么耗著算怎么回事兒呢?”金鶻曉之以理?!斑@期班再有5天就完事兒了,你還考不考A級筆試啦?咱們上課交了錢呢?!?/p>

“怎么不考?來干嗎呢。”葉俊似乎在誘敵深入,冷靜得嚇人。“咱倆是哥們兒,你罵我,我不計較,那是為我好。你不就為我考A級筆試著急嗎?那我也說說?!?/p>

“你來溫哥華多少天啦?”葉俊抽著煙談話。

“比你早6天,13天了?!彼幻靼兹~俊想說什么。

“刨去周末兩天,我才聽了不到4天的課,你罵我混事兒,不錯。那你聽10來個鐘點兒的課,能不能考下A級筆試?”

“不能?!苯瘊X老實承認辦不到。

“這不就結(jié)了,咱得另想辦法?!敝链耍瘊X還是沒鬧明白這“另想辦法”該怎么弄,看不出有什么輕巧法子。

“我來的第二天,你上課,叫我去把駕照換了,我拿回BC省的G級駕照躺著琢磨,總覺著哪兒留著空子專等咱鉆,拿你的G級BC省駕照看看?!比~俊眼神透著機詭的寒光。

金鶻下意識地掏淺黃色的BC省G級實習駕照端詳著。這是電動打印機打出的一張簡單黃紙片,有BC省徽,說明它出自官方,卻沒有照片,誰拿著都能抵擋一下各省交通警察的例行公事。

“可我這是實習駕照……”他揚揚黃紙片讓狡猾的前空軍人員看。

“不用看了,其實一模一樣,我的就少‘Learners1個英文詞,關鍵是沒貼相片兒!”

葉俊拿出他自己的BC省G級正式駕照,果然一樣的黃紙片。

“這是BC省G級臨時駕照,大溫哥華地區(qū)兩周工作日之內(nèi),寄給本人帶相片的硬塑料卡正式駕照,這張紙就沒用了,也不用交。15天呢,足夠咱倆辦完事兒啦?!?/p>

“不成呵!”金鶻憂心忡忡地說,他終于明白了前空軍人員盤算的餿點子。

“這你別擔心。”葉俊信心十足地接著部署偷襲方案?!拔也檫^了,大溫哥華地區(qū)至少有26處駕照辦公室,鬼子看中國人也就分個男女吧。不出BC省界,哪兒考A級筆試都合法。”

“那好,我本周五要去凡杜森花園附近那個駕照辦公室考A級筆試,要是一把過了,下周一咱倆去找個小鎮(zhèn)考試,我估計不用預約?!苯瘊X思考一陣子,終于橫下心來了。

“你肯定一把過,我看沒什么問題?!比~俊給他打氣,以防他改主意。

鳴叫水壺哨子的尖厲嘯音把金鶻從夢境驚醒,他一激靈爬起身,撩窗簾看看外面,天才麻麻亮,一夜噩夢出的冷汗?jié)裢噶藘?nèi)衣和枕巾。

昨天上午卡車理論課結(jié)束,金鶻拿了本納比卡車學校代填的BC省交通部官方成績單子,松一口氣,兩個星期的枯燥學習告一段落。

他等所有鬼子“同學”們?nèi)I到成績單,在院子里發(fā)動各自汽車陸續(xù)走人時,才沉穩(wěn)地走到旁遮普小姐米娜桌前。

米娜在她爸爸辛格先生開辦的本納比卡車學校充任秘書,所有收學費、登記姓名、安排課程,以及出售教材等等事務均由她打理。辛格先生只宏觀管理和官方聯(lián)系。

教A級駕駛課的教官,一個嘛,就是葉俊惡毒詆毀的俄國人,彼得·弗拉基米羅維奇·諾弗格列別爾斯基,他身材瘦小,相貌清癯,口齒利落,舉止得體,深邃灰色眼睛顯示他管用的頭腦,給金鶻留下極好印象。彼得左手拇指齊根截掉了。

另一個是紅臉膛的蘇格蘭胖老頭,叫約翰·麥克唐納,中間名不詳,嗓門兒很大,脾氣類似山地的驢。他也少個拇指,不過是在右手。

院子里停有老長的黃色學校大Bus,是B級駕照開的50座以上載人客車,那輛白色雪佛蘭旅行車要求有D級駕駛證的人才能動,因車長超過了14英尺,C級駕駛執(zhí)照許可開所有固定車廂卡車,鐵絲網(wǎng)圍墻邊的骯臟GMC牌8噸卡車,歸考C級執(zhí)照的學員們禍害,最壯觀的當屬FORD集裝箱車頭啦,它掛個40英尺舊貨柜占據(jù)院子一長溜空場,A級駕照才許開呢!車輛全很舊,換擋打了齒的變速箱齒輪須常常更換,這全在米娜權(quán)限之內(nèi)。

“你好,米娜小姐,你今天看上去十分迷人?!苯瘊X捋下零亂的頭發(fā),背著手站米娜桌前打招呼,米娜停止寫字,揚臉?gòu)趁牡匦α恕?/p>

她線條柔和的長鼻子比美洲白妞好看,美麗的大嘴巴笑起來時露出均勻白牙齒,暗白的細潤皮膚分毫皺紋也沒有,一雙深不可測的大黑眼睛幾乎占去大部分臉龐,令東亞種族的人嘆為觀止。

“這是給你的?!彼巡乇澈蟮囊恢О零y紙,還系了彩帶的紅玫瑰遞給米娜,她有些意外地揚揚右邊的濃重娥眉,快樂得輕輕笑出聲來。

“謝謝你,親愛的朋友,多謝,金先生;你很紳士的呢!”米娜接過玫瑰花束,高興得站立起來。她聞聞深紅花瓣,連聲道謝,還說金鶻是有教養(yǎng)的紳士。

金鶻卻緊張地盯著察看那支玫瑰花的實際情況。這又是葉俊的餿點子,他硬說外國妞全喜歡花兒,送上幾支玫瑰什么都好說了,當時金鶻“哼”一聲沒搭腔。

葉俊風風火火一人殺出去了,不大會兒工夫,他請菩薩般捧回這僅一支玫瑰的花束,神神道道地泡進空瓶里,加了半下子自來水。他滿意地搓著手看來看去,就差親吻那紅花綠葉了,但玫瑰枝子有刺兒。

“你小子又玩的什么花活兒?”金鶻挺煩他成天花樣翻新,裝神弄鬼搞小把戲,一看見他那女里女氣的小白爪子,金鶻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小子啥都有興趣,就是不肯花點氣力干正經(jīng)事,比如這把卡車理論課,想想都氣得要命。

還好,玫瑰花瓣帶著水珠依然鮮艷,葉子有點蔫,但被深綠色掩飾住了,那水珠可不是露水,那是葉俊臨上車含口涼水噴過的痕跡。

米娜站起身更加顯露旁遮普姑娘的風姿。她個子不矮又比較豐腴,寬而肥碩的臀異常誘人,掐腰的衣裳腰間并不緊繃著,漆黑亮澤的頭發(fā)多得難以置信,米娜的暗白肌膚蕩漾著軟綿綿的溫熱肉感。

米娜絕對是真正的女人,如果樂意,不管跟誰,她生五六個孩子保準能行!米娜嬌艷可人,充滿婉約風味。

“這學期所有學員中你的成績最好,我很高興你的成功,還有這支紅玫瑰!”米娜是真高興,每個好學員都會在BC省交通部為本納比卡車學校增強信譽,也會擴大影響,帶來更多的生源,米娜為嘛不高興?

“感謝你,米娜小姐。我想和你談談另一件小事,你看可以嗎?”金鶻小心選擇合適的英語詞句,口氣盡量顯得禮貌些。葉俊那要求實在他媽的有點過分!

“好呀,金先生,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樂意跟你交談。我今天的工作結(jié)束了,我有空余時間的。”米娜容光煥發(fā),顯得心情很好,說是她眼下有空,看來此時比較肯通融。

“那就好,這事不大好說,可我還是打算直接告訴你?!彼ò杨~頭沁出的細汗,輕輕吁口長氣。米娜注意到他的窘迫樣子,咧嘴笑了。

“放松點兒,我的朋友。不要太擔心,如果這事可以的話,我會為你辦理的?!泵啄群蜌獾貏袼麆e緊張,有什么事講出來聽聽,能辦的她一定給辦。

“你知道,我今天上午結(jié)束了課程,因為一些耽擱,我的朋友葉先生,你認識他,還得在這兒多學習一個星期,這就有些麻煩。我們計劃在多倫多開一個運輸公司,所以我們得一起回去,葉先生是公司老板,是個有錢人,他的三輛集裝箱貨車還停在多倫多呢。”金鶻是盡量把謊話編圓,都快把葉俊吹成一朵喇叭花了。

米娜非常認真地傾聽,鬧得金鶻心里直念叨:“罪過,罪過,葉俊這壞蛋!”他說完點點頭,表示全是真的,他的肅穆面孔蒙騙了米娜,她很同情地邊聽邊點頭。

“我明白你的難處,我能幫你做點啥呢?”米娜答應幫忙,這就好辦啦。

“我想,如果我們承諾在你的卡車學校上全部駕駛課,你現(xiàn)在可以給葉先生簽發(fā)‘理論課成績單嗎?”他最終亮出了底牌,并附帶對米娜有利的條件,米娜沒多猶豫,點頭同意照辦。

“那好,我同意你的意見,你是個有善意的人?!泵啄日f畢愉快地簽署了官方印制的成績單,得分當然是瞎填的,她出門把單子遞給葉俊。

“這個成績單給你,葉先生,也祝賀你!”

完事開車出了本納比卡車學校,葉俊一副張狂相,得意地高聲說笑。“我說怎么著,成了吧?你可真能跟印度妞神侃?!?/p>

金鶻忽然正色道:“給你這胡同串子騙出成績單子還叫你數(shù)落,倒車!我把單子退還米娜!”金鶻窩一肚子火,總算發(fā)泄出來了。

當然,金鶻有其謹慎的內(nèi)秀一面,不當講的就先保持沉默,今天金鶻找米娜辦交涉,最后保證在本納比駕校上全部駕駛課,就沒告訴葉俊。

其實這壞小子早就瞄上了北岸駕校的新集裝箱車頭。他喜滋滋地告訴金鶻,那是英國鬼子開的卡車學校,技術裝備好名聲響,得去那兒玩玩MACK牌新車頭過把癮。

金鶻不以為然,“車頭新鐘點兒費還高呢!”他斷然否定了葉俊的渴盼,卻沒講出來。

他心說:“我叫你他媽玩不成,先到本納比卡車學校跟錫克步兵練練罷!”他對相貌兇險的錫克教官約基印象頗佳,事后證明他判斷無誤。

葉俊很慷慨地拉金鶻到國王大道西南段一個街口,請他在一家叫旺角的香港餐館,吃有名的溫哥華大蟹。

“你老哥辛苦,兄弟理當酬勞!點兒什么酒?咱哥兒倆喝兩盅慶賀慶賀!”葉俊一副吆五喝六的架勢。

不過金鶻這會兒顧不上約束葉俊,他看著玻璃魚缸里有盜版牛津雙解詞典那么大的活螃蟹出神;在休斯敦吃墨西哥灣藍海蟹過敏中毒,臉腫得睜不開眼睛,所以他害怕吃海蟹。

“識岡木識岡瓜魚?”一走進旺角餐館,葉俊就急煎煎地喊服務小姐過來點菜。他用半吊子廣東話問那女孩。

“會講國語,先生?!狈招〗阏f臺北腔中國話回答他。

“那齊啦?!比~俊又恢復他那惡嘴貧舌京片子胡同腔調(diào)。“這么著吧,先來兩只溫哥華大蟹,有什么涼菜?對,來盤兒芥末鴨掌兒。您來點兒什么涼菜?”金鶻幫葉俊蒙哄米娜,要假成績單挖空心思,又氣又乏,還沒緩過勁兒,就沒吭聲。

“那我就給您代勞啦?”葉俊接碴兒折磨那臺灣女招待?!搬u鴨雜一盤兒,加個清炒廣東芥藍,一提溜兒青島啤酒?!彼偹阕终粓A收了聲。但那臺灣女招待滿臉困惑沒走。

“快著點兒呵,你!”葉俊煩了。“還磨蹭什么呢?大爺吃完還有事兒呢!”

那臺灣女孩沒聽見叫罵似的,立葉俊身旁,認真地問一句:“‘一提溜兒,”她模仿葉俊語調(diào),“是多少瓶青島啤酒?”

“6瓶呵!半打兒你知不知道?”聽罷,臺灣女孩點頭,表示她知道了。

“連這都不明白,還干什么餐館呵,嘁!”葉俊越來越不像話,金鶻擺擺手止住他,臺灣女孩木然地扭頭走了。

“你干嗎呵,欺負人呀!”金鶻很不滿意他那做派。

要的菜上來之前,金鶻問葉俊那玩意兒什么價,葉俊說大概15個加元一只吧。

“那太貴了,要一只你吃,我嘗嘗就行。給我來盤干炒牛肉河粉夠了,我吃海蟹過敏。另外我向來不喝酒,啤酒也少要?!?/p>

“那哪兒成呵!”葉俊有點急,覺得下不來臺?!澳憷闲植唤o面子呵,瞧不起咱哥們兒不是?我這事兒求你,你二話沒說,幫啦,我請你嘗個鮮兒,這叫講義氣!這大蟹離了溫哥華你沒處吃活的,酒怎么也得來兩口呵。再說了,咱叫了大蟹,廚房里就捉蟹下鍋啦,這燙死的大蟹,你說還怎么退?我一人兒也吃不下兩只呵!”先甭管真假,葉俊這番話令他感動,只好讓步,但酒他堅決不喝。

“你怎么著也得喝兩口,啤酒沒事兒。”葉俊乘勝追擊,想把他炸投降嘍。

“哎,我說,”他擋住葉俊硬推過來的啤酒瓶?!跋挛缥业每純砂言嚹?,我自己一把,你的一把,你灌迷糊我,還咋上考場呢?你也少灌兩口,還指望你開車逃命呢?!?/p>

葉俊抓著啤酒瓶,盯他看好一陣兒,才點點頭同意他不喝酒。于是倆人快樂地吃起溫哥華大蟹,氛圍挺棒。后來他還是叫一大盤干炒牛河吃了才飽的,葉俊付的賬。

出了餐館門,葉俊去開車,他站門口等候,無意間看見餐館窗玻璃貼的打折優(yōu)惠內(nèi)容,叫第一只溫哥華蟹的確是15加元,第二只卻降價為兩加元,招徠顧客的意思,這情況葉俊沒提。

殺入快車道,兩人心情不錯,開起玩笑來。

“要說你是夠狡猾的,”金鶻率先發(fā)起沖鋒。“偏挑周五替你考試,說鬼子急著下班度周末,就盯不住人了,要是碰上個較真兒的老妖婆呢?”

“那不能,我研究過鬼子每周5天的上下班規(guī)律,出不了錯兒?!币惶崽嫠糀級筆試的事,葉俊就認真起來,不鬧了。

金鶻有點乏,不想講話了,就點上根煙,集中精力琢磨考試的事。葉俊嫻熟地駕著舊汽車左拐右拐,朝凡杜森花園迅疾奔襲而去。

“咱這是去哪兒呵?”葉俊邊點煙邊問金鶻,語調(diào)沒他估計得那么糟。

“去白石鎮(zhèn)?!苯瘊X換擋加速,汽車很快達到80英里時速。他希望自己言而有信。

“都幾點了?跑到白石鎮(zhèn),鬼子晚飯都吃完啦?!比~俊就是不問他通過A級考試沒有。

“咱倆到這兒干嗎來啦?”他兜個圈子問葉俊。

“你考A級駕照呵!這還用問嗎?!边@說明葉俊還沒絕望。

“你怎么不問問我考得咋樣呢?”他又引導葉俊。

“我哪兒敢問呵!這么長時間你不出來,又這么個臉色,連你都考砸了,那我更沒戲啦?!比~俊按常規(guī)分析情況,但沒把事變考慮進去,這不能怨他。

“不是不是,沒那么糟。你看看這張黃紙。”金鶻右手把方向盤,把剛苦戰(zhàn)一番的戰(zhàn)果遞給葉俊。

“哎喲!”葉俊像被誰踩了尾巴驚叫一聲?!拔艺f你還真考下來啦,不錯不錯!可你這水平都考這么長時間,那該有多難呀!”他聲音又低下去了,顯然非常泄氣。

“不難不難,我是——”金鶻把情況摘要說給葉俊聽,他不那么神情沮喪了。

“我就說嘛,哪兒能呢。”葉俊活泛起來。“白石鎮(zhèn)咱今天還去不去啦?”

“那得你說了算。”金鶻表態(tài)干脆,但沒回頭。“我答應的事就得兌現(xiàn),慢說70英里,去育空領地懷特霍斯,只要能幫你考下A級駕照,我就得去?!?/p>

“我信你這話?!比~俊終于士氣大振,“那咱別去白石鎮(zhèn)啦,那兒夜晚大街上都沒個人影兒。咱改奔紐威斯敏斯特得了,那兒的脫衣舞廳可比溫哥華熱鬧多啦。”

金鶻調(diào)個方向轉(zhuǎn)朝東南開,他沒聽清葉俊講些啥,思路還在A級駕照考試上轉(zhuǎn)。

“我這把考下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還算容易,鬼子盯考駕照的盯哪兒,我也摸個大概齊,有辦法對付。周末咱們略微轉(zhuǎn)轉(zhuǎn)選個小鎮(zhèn),星期一下午我就拿回你的那張黃紙。”他認真地告訴葉俊。

“那好呵!這兩天咱哥們兒好好樂樂。咱先到紐威斯敏斯特吃英式烤魚,再進酒吧,喝生扎啤,你也得喝一杯,考完啦!”葉俊為即將來到的享樂大笑起來,金鶻也叼著煙笑了。

車沒開到地兒,他中途停下,叫葉俊換他開,金鶻忽然覺得頭昏眼花看不清路。到紐威斯敏斯特他倆進一家酒吧坐下,由葉俊張羅。葉俊弄來一提溜小瓶子啤酒,說不貴,才9加元,他請客。

金鶻謹慎地研究過瓶子上的商標,確認產(chǎn)地后,小心呷一口,品品味兒,“哦,確實味道不錯?!彼嬖V葉俊,并幾口喝下大半瓶涼爽微甜的加勒比風味紅啤酒。

“你就多來兩瓶,6小瓶也不算個啥,全歸你啦!我買大杯扎啤去。”葉俊十分仗義。

“先別忙買,喝完再說?!彼麛r住葉俊。一股沒體味過的感覺涌升上來,他覺著不來點酒精潤滑一下,自己過度使用的腦子也許會出故障。于是金鶻貪婪地連干4小瓶,很暢快的滋味。

“你沒事兒吧?”葉俊有點害怕地瞧著他酗酒,瞅瞅他發(fā)暗的眼下陰影,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他。

“你看我像有事的人嘛!不是說‘牧師的閨女不喝酒,喝起來就沒個夠么?我今兒個也瀟灑一回,給你!”他將一張50加元紅票子塞給葉俊,“咱們一醉方休?!苯瘊X已帶幾分酒意,舌頭不大聽使喚,已經(jīng)好幾次是葉俊掏錢請客啦。

“成呵!”葉俊被他拘束怕了,見他這樣子很是開心。“我這就買酒去?!?/p>

喝掉6小瓶紅啤酒加上差不多1加侖的大杯生啤酒后,他倆又東倒西歪地走進一家標明“TexasStyle”的脫衣舞廳……

低矮丘陵上的紐威斯敏斯特小城燈光錯落有致,夜晚的山風清爽宜人,金鶻和葉俊結(jié)伴漫步走向半山腰的停車場,邊走邊聊,清風漸漸使酒意褪去了。

“那白妞對你有意思呵,她怎么不攔我呢?”葉俊不服氣地發(fā)問

“得啦!什么意思呵,她對我兜里加元有意思?!苯瘊X漫不經(jīng)心地回一句。

“我兜兒也有加元呵!”葉俊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

“你一進門兒沖那黑妞使眼色,對吧?叫人家看見啦,還以為你喜歡黑臉蛋呢。”

“這你不在行?!比~俊回過味兒了,比劃著描述?!澳菞l兒多順呵!”葉俊一副老陸戰(zhàn)隊員的口吻。

他倆鉆進汽車,發(fā)動引擎后,小心踩住剎車,溜下險陡的大下坡,轉(zhuǎn)向溫哥華。

之后的幾天,金鶻在另外一處“林默爾駕照辦公室”有驚無險地幫葉俊拿到了“BC省A級實習駕照”,事后他對那個穿制服的斯里蘭卡黑丫頭心存感激,她真的沒有“識破”金鶻的“替考把戲”?

他倆都拿到了“BC省A級實習駕照”,就要去卡車學校報名上駕駛課。關于上名氣響但費用昂貴的英式“北岸駕?!保€是實惠許多的本納比駕校,吵了足足三天。

金鶻列舉諸多有利條件,力主去印度人的本納比駕校,因為“印度”這名詞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價錢便宜”,實際上也如此。

單是駕駛小時差價,每個鐘就省下15加元(北岸75加元,本納比60加元),最樂觀估算也得50個駕駛小時才有望過關,15乘上50等于750加元,兩人就節(jié)約1500加元,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兒!金鶻耐心地掰著手指頭算給葉俊聽。

葉俊卻愣堅持說不一樣。他認為能從英國佬的北岸駕?;斐鰜砟墙斜臼拢《热藨{啥教他北京來的葉大爺?氣得金鶻幾次要動手揍他,但仍然忍住了。

“嗐!我說你這人呀?!苯瘊X簡直不知說啥才好。

“這他媽有屁的不同?英國人考你,印度人、巴西人考你,都加拿大那套規(guī)矩,過了就好呵!”金鶻愁的不是這個,他不明白葉俊干嗎為此糾纏不休。

三天來,金鶻說得口焦舌燥,不大見效。

辦法在不經(jīng)意間找到了,其實很簡單,他回憶起葉俊似乎對本納比卡車學校的旁遮普妞米娜有興趣,上次金鶻一門心思為葉俊騙出卡車理論課成績單子,就沒在意這碼事。現(xiàn)在想來可能管用。

第三天傍晚,金鶻先和葉俊暢談中巧妙地把話頭引到米娜身上,果然葉俊來了情緒。

后來金鶻說,他覺得與其多花冤枉錢到“北岸駕?!鄙弦粯拥鸟{駛課,還不如省出幾百加元,打打米娜的主意呢!

好色的葉俊中了計,一口答應下來:就去本納比啦!

米娜見到金鶻葉俊兩人從舊PONTIAC汽車里下來,走上院子里煤渣路面時,特地推開她辦公間窗子打招呼,歡迎他們,米娜抓著金鶻的手搖了半天,她的熱忱笑容的確很媚人。

金鶻知道,米娜主要是因為他講信用,重返她管事的卡車學校,繳納更多費用上A級駕駛課,還拖來了葉俊,這意味著上萬加元的營業(yè)收入。米娜是否還有另外的意思,金鶻就不習慣多想了,

他稍顯平淡地叫米娜給登記,并問要預付多少錢,當然是兩個人的。他如此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仍免不了遭葉俊的白眼,米娜的熱情肯定多了一些……

金鶻交了兩份訂金,先為葉俊和自己各預訂了10個駕駛小時,米娜歡悅地收了1200加元鈔票,開了收據(jù)。金鶻沉默著接過條子,不顧米娜還想說點啥的神態(tài),扭頭走出辦公間,葉俊跟隨出來,兩人鉆進舊汽車很快駛出院子,揚起一小片塵土。

事實很快證明葉俊是可靠的朋友,他斷然出手制止了一次卑鄙的“蒙騙”,避免因金鶻的糊涂做法而攪亂兩人共同的“A級駕照智取計劃”。

金鶻趴地鋪上研究福特集裝箱車頭的駕駛規(guī)則。他和葉俊已經(jīng)玩了三天這種高大笨重的方鼻子福特舊車頭,但都不得要領,上了高高的駕駛樓子,全跟癲癇病人那樣,手腳亂動卻無一到位。

葉俊說他已鬧明白該咋開這種大車頭了,感覺賊棒。金鶻卻覺得可疑,葉俊替換他上車練習,他站路旁,看見葉俊駕駛車頭也像掐了頭的蜈蚣身子(車頭拖上40英尺的集裝箱蜿蜒行駛真和蜈蚣差不多),搖啊扭的走不直溜。而且排氣管噴射滾滾的大股漆黑油煙,車速很低。估計把右踏板油門當左邊離合器踩了,右腿痙攣伸直死蹬到底,他還以為踩開了“離合器”呢,于是狠命往回摟擋桿!

頭兩天回駕校,是金鶻慢慢地把車頭對付回去的,第三天麥克唐納不叫他倆摸方向盤了,親自動手開回駕校的。一路上叨叨咕咕罵個不停。

車頭停穩(wěn)在駕校院內(nèi),蘇格蘭胖老頭麥克唐納鎖了車門要走人,三天來又謙遜又忍讓的金鶻忽然變了臉,抄起個紅色滅火鋼瓶,指著這紅臉膛蘇格蘭肥佬破口大罵,還薅住他襯衫領子,要麥克唐納一起去見校長辛格先生,不然就砸爛他吃羊雜碎的禿腦袋。

一旁發(fā)愣的葉俊急忙沖上來拉架,搶奪鋼制滅火器,生怕金鶻真掄那老頭一家伙。他問金鶻這到底怎么啦。

“你別管,跟著我們就行……”金鶻低聲交代葉俊一句,又提著滅火器往辦公間扭送麥克唐納?!澳闶菦]聽明白這老混蛋嚼舌頭的臟話!”

“該死的蘇格蘭臭豬,你剛才說什么來著?”金鶻惡狠狠地擰緊麥克唐納,決心整整這驕橫的老鬼子司機。

“我們花幾千加元雇用你來服務,你他媽說了多少臟話?你必須對辛格先生把你這些臟話再說一遍!你可以大聲罵辛格先生是一個‘愚蠢的黑豬玀,咹?你他媽必須這么干!”金鶻用跟南方黑人學來的美國話破口大罵。

聽到這兒,麥克唐納開始退縮,他知道辛格先生聽了這些話肯定會異常惱怒,這已經(jīng)是犯忌的“種族歧視”了!

“請別逼迫我這么做,先生,我十分對不起你們!”蘇格蘭臭老頭知道話講過頭了,連連向這個不好惹的中國人服軟。

“我就是一個退休卡車司機,你要是堅持這么做,辛格先生會解雇我的。懇求你原諒我,你是個體面人,我相信你會的?!丙溈颂萍{喋喋不休說好話,請金鶻他們原諒他說話粗魯,他說他知道做錯了,不然的話辛格先生會解雇他的。

瞧見蘇格蘭胖老頭認錯的狼狽相,金鶻也見好就收,還得在這兒接著上駕駛課,鬧得太僵不知會影響到后來的什么事。他悻悻地松了手,招呼上葉俊去辦公間找米娜交涉。

本納比卡車學校仿佛是印度共和國旁遮普邦政府下屬的官辦海外培訓點,清一色的南亞面孔學員,每隔6個星期,就有一批印度裔卡車司機殺出去搶占BC省的運輸市場,只要瞧瞧隨處可見的印度“摩托化旅團”,隆隆行駛在不列顛哥倫比亞公路網(wǎng)所能到達的任何荒僻鄉(xiāng)間道路上,不用想也明白咋回事了。

金鶻正是瞅準這一點才繳錢給本納比卡車學校的。講英語舌頭打嘟嚕的印度裔學員上不了別的卡車學校,他們連簡明英文教材也讀不懂!

既然素質(zhì)低下的印度學員能通過路試,從這學校(受BC省交通部委托,注冊卡車學校代行路考權(quán))拿到路試合格單子去辦A級駕照,那這兩名干練的東亞學員(金鶻和人民空軍的葉?。┮强ㄗ〔唤型ㄟ^,兩名中國先生打到BC省交通部討個說法,舞弊行為曝光,本納比卡車學校自然不會輕省的。

由于川流不息的印度裔學員參訓,本納比卡車學校只有一輛舊福特集裝箱車頭,A級駕駛課排班對金鶻葉俊很不利。每周一、五各兩小時,剛摸熱了的方向盤,隔了三天忘得干干凈凈,一種令人發(fā)昏的惡性循環(huán)。

那天金鶻把蘇格蘭胖老頭著實嚇唬一通,要求米娜換教官,而葉俊也一口咬定俄國教官教不了他,教A級駕駛課就這兩個家伙,米娜犯了難。

最后米娜熬不過金鶻的軟磨硬泡,提出她認為可行的解決方案:去她父親的另一處卡車學校上駕駛課。那兒有兩輛肯沃斯車頭應付A級駕駛課,可以每周5天為他倆排滿課時。

爾后米娜抱歉地告訴金鶻,這學校在素里鎮(zhèn),離溫哥華近30英里。因為遠了些,所以學員們?nèi)珨D在了本納比,不愿一趟趟跑老遠去上課。不過米娜言之鑿鑿,她保證素里駕校提供的絕對是加拿大第一流卡車教官。

金鶻沉吟半晌,又努力說服了頑固的葉俊,同意了米娜的安排。能把疑心極重的東亞人動員到素里鎮(zhèn)去上課,米娜愉快心情溢于言表,她答應把這事告訴她爸爸。

“我可以告訴我父親,幫助你們比較容易地通過路試,金先生?!泵啄日f,她會說服她父親幫助他倆的路試“一把過”。不懂英語的葉俊似乎也領會了米娜這句話的含義,一掃滿臉的不情愿,咧嘴笑起來。

葉俊鎖好門,走得飛快,搶先坐到舊汽車駕駛座位,把車退上馬路,等金鶻上車。

今天這是怎么啦?“嗨!我說空軍的葉同志,今兒個你那軍官身份不要緊啦?”金鶻想鬧明白變化的原因。

車窗縫子涌入的高速氣流驚動了窩在座位沉思的金鶻,他扶著窗玻璃費力地搖起窗子,直擔心玻璃掉下來。

葉俊臉頰泛起病態(tài)的紅潮,緊把方向盤的指關節(jié)一個個發(fā)出青白色,一輛早該報廢的1973年型舊汽車讓他開得快馬輕舟,沿逶迤的起伏公路一溜煙朝東南疾駛……

金鶻害怕地掃眼速度表,指針劇烈晃動爬向95英里那一格,真有點戰(zhàn)斗轟炸機準備刺破長天起飛時的英雄氣概……橫跨弗萊澤河的舊鐵橋就在眼前,情況比電影里那座卡桑德拉波蘭鐵路橋強不到哪里去,金鶻慌慌張張扣好安全帶,緊張得上不來氣……

汽車沖上鐵橋前的瞬間,葉俊松了油門,車速減了下來。金鶻這才顧上痛罵亡命徒葉俊。

“你這小人書里的小丑!”金鶻簡直怒不可遏?!澳闼麐尯趲捅济剑∵@會兒有槍老子斃了你!這破車能跟飛機那么狠勁兒加速嘛!前面那倆車胎……”

“嚇著你啦?我直以為你們陸軍都是沖鋒隊的,槍林彈雨只等閑呢!鬧半天你也知道害怕呵!我只當就我這空軍人員膽量差意思呢?!比~俊眼珠子一轉(zhuǎn)瞟他一下,輕飄飄地來這么幾句話。

“這車只要到我手里,你就多余擔那份兒心!怕快那咱步行走素里去得了,那他媽倒是又安全又保險?!?/p>

金鶻氣得心口憋悶難受,手抖抖地點了棵煙,決定車到素里,無論如何也得揍這壞分子一頓!

“你剛說要怎么我來著?”葉俊目視前方,他這陣兒開車得心應手,就又開始挑釁。

“我說有槍就斃了你丫的!”金鶻余怒未消,很沖地回一句。

“有呵!你揭開咱倆中間的雜物盒看看……”葉俊賣個關子說了半句話。

“有他媽什么?你這……”金鶻疑惑地揭蓋子,伸手探進去掏摸,一件涼涼的金屬物件沉甸甸地被金鶻拎了出來,眼前是一支樣式古老、法藍褪盡的舊轉(zhuǎn)輪手槍。

金鶻翻過來掉過去掂量這件少見的古董。

他努力辨識磨損槍管上的字跡,好像是基里爾字母,不認得,一行數(shù)碼是:1898……他有理由認為是支沙俄造手槍,那會兒還沒有蘇聯(lián)。

不知碰了哪兒,彈輪向左擺轉(zhuǎn)出來,斜對角一邊一顆銅殼彈底朝上發(fā)亮,四個空彈巢眼黑洞洞的。金鶻槍口一朝上,兩顆彈無聲地滑落,趕緊接住了,他閉只眼瞧瞧槍膛線,磨得光光的,這槍可打過不少子彈……

“嘿!槍里有子彈!”葉俊驚乍地吆喝起來。金鶻松開左手,掌心兩發(fā)禿頭平底圓子彈閃著銅綠。

“怎么樣,想不到吧!”葉俊得意地問金鶻。

金鶻沒理會葉俊的賣弄,取顆子彈,頭朝里塞入槍口,他很失望地發(fā)現(xiàn),子彈幾乎順當?shù)靥盍诉M去……金鶻無言凝視窗外。

“你怎么沒聲兒啦?咱哥們兒本事沒得說吧?要嘛有嘛!”葉俊操天津衛(wèi)腔調(diào)收尾。

“你先別忙吹乎,哪兒弄的這玩意兒?”他希望知道舊手槍的來歷。

“咱哥們兒從幾個俄國人手里贏的!不簡單吧?俄國水手可都是亡命徒……”

“那正好跟你一路……哪兒那么些廢話,痛快點兒說!”

葉俊告訴他,剛到加拿大那陣子,他從西往東遛了一趟,在哈利法克斯港碰見幾個俄國海員,挺聊得來,就去酒吧喝酒。比喝啤酒不分勝負,人家問他敢不敢比試“俄羅斯輪盤賭”,他還以為賭錢呢,借酒勁兒說沒問題呀!

他去趟廁所放完水回到桌旁,俄國水手就掏出這么個家伙來,塞進兩顆子彈,彈輪轉(zhuǎn)了幾圈兒,遞給他,一比劃才明白是頂著太陽穴摟火,誰敢摟誰贏。賭注么,葉俊敢摟火槍又不響,槍就歸他(槍響的話,就無所謂歸誰了),不敢比就輸兩瓶斯米爾諾夫伏特加給俄國人。

“你敢跟人家比這個?這他媽叫‘作死,送了小命也算不得好樣兒的!”金鶻簡直搞不懂這葉俊到底是個啥角色?!皯?zhàn)壕里步兵不知死活的把戲也是你耍的?”

“嗐!那會兒喝高啦,我他媽抄起槍就連摟兩下,‘咔嗒咔嗒兩聲,幾個俄國佬退著走了人,槍歸我啦!”葉俊如實匯報情況,沒有了得意忘形神色?!澳菚何叶道镥X不夠兩瓶伏特加的啦!”

這能算是個理由么?可葉俊這小子他敢干,嚇跑了俄國水手,繳獲了這件武器。你能說他不是好樣的?金鶻認為他是!

“你怎么和俄國水手(實際上是“新思維”的蘇聯(lián)海員)聊到那份兒上呢?”

“哥們兒英語不怎么樣是不假,就不能會別國的鬼子話?我俄語棒著呢!”

“那你認認這槍上的字母……”金鶻很正式地提出要求。

“考我,是吧?”葉俊照樣眼盯前方開車,平靜地回話?!拔也欢謽專矝]放過槍,那幾個俄國佬吹乎說這叫納甘左輪槍,圖拉兵工廠的名牌貨,還說是克拉斯諾夫?qū)④姷乃饺擞脴?,誰知道呢……反正槍比刀子頂用,這我懂?!?

“那他們瞎吹呢!”金鶻摸摸這支老掉牙的圖拉兵工廠早期產(chǎn)品,它居然和鎮(zhèn)壓十月革命的著名哥薩克白軍騎兵將官有聯(lián)系,不可思議!

“要是把俄式恰??ㄜ姷?,扯上克拉斯諾夫?qū)④娔沁€有點譜,這槍不值兩瓶Smirnoff伏特加?!?/p>

“一把左輪槍不值兩瓶酒錢?我不信!”葉俊對金鶻的極低評價持有異議。“你想踩乎我就直說,這槍礙你眼啦?”

“我絕對沒那意思!”金鶻連忙解釋?!皹屌f了就沒準頭打不遠,甭說這槍用了90多年,咱國產(chǎn)的54式手槍,打個幾千發(fā)子彈,膛線磨光了,開一槍子彈打出去,還沒吐口唾沫那么遠呢!不信咱今天下午找個地兒,你自己試試。”

“哦,對了,”金鶻老到地想起了啥,又問葉俊?!斑@槍看樣子你沒試過,還有旁的子彈么,不能就槍里這兩發(fā)吧?”

“咋啦?”葉俊不解地問他。“你還怕兩槍打不死我是怎么著?”

“嘖嘖,嗐!扯哪兒去啦!”金鶻并不喜歡葉俊這血腥味兒濃重的玩笑。

“要就這兩發(fā)老子彈,咱也甭驗什么槍了,A級路試通不過,留著自殺用得啦,一人一顆沖腦門兒開槍……這把我先摟火!”

“還有一盒新子彈呢,你再翻翻擱槍那地兒……后來我比著買的?!比~俊告訴他。

金鶻又伸手掏雜物盒,一個小方紙盒的分量使他找回當年拆油紙包,把新子彈壓進63式自動步槍短彈夾的充實感覺。他拈出不大卻沉甸甸的紙彈盒。

這回是認識的拉丁字母,一拼一讀就明白說的是啥啦。金鶻仔細研究盒上的標識文字,確認之后,他告訴葉俊,這是芬蘭產(chǎn)帕拉貝倫子彈,是手槍用的,不過是7.65口徑。

“沙俄造納甘左輪兒口徑多大?”他問葉俊。

“你管它多大口徑呢!”葉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顯得不耐煩。“我都塞進去試了,子彈粗細長短都合適,要不我買它干嗎呀!”

“試射過嗎?打了幾槍?”金鶻仍堅持刨根問底。

“那沒有。捱加拿大得偷著買這玩意兒,不能亂開槍?!?/p>

“這就對了。”金鶻抹去額頭的細汗?!斑@盒子彈不能用,口徑不對。就那兩發(fā)俄國子彈可以,最好別是臭子兒?!?/p>

“咋就不能用?我他媽一會兒就摟火給你瞧瞧!”葉俊光火了。他拿出秘藏的寶貝來,原指望金鶻至少能給句公道話,半天問個底兒掉,有槍沒彈不成擺設啦?

“哎哎,我說兄弟,先別上火呵!”金鶻明白葉俊惱羞成怒為哪般,拿腦袋換的玩意兒是件廢物,擱誰也得火冒三丈。

“我擺弄過幾年槍炮,略微知道些常識。說出來你聽聽,看有點道理沒有……”他得體地打住話頭,看葉俊的反應,他疑心葉俊火頭上聽不進去。

“說呵!我聽著呢!”葉俊兩只衛(wèi)生球眼白他一下,氣呼呼地催促著,就是說還有理智,這就比較好辦了。

“那好,我長話短說吧!”金鶻把玩兩顆已握溫乎的子彈,開始措辭?!皻W美槍支口徑標準和沙俄蘇聯(lián)不同,沙皇俄國輕武器統(tǒng)一,都是7.62口徑,連機關槍都一樣,只有彈長區(qū)別;這西歐花樣就多啦,子彈長短粗細好幾十號,不通用。老美英國口徑是按英寸計算,更別扭了。這盒芬蘭子彈明明標著7.65口徑,可你硬說能用!你甭拿這0.03毫米不當回事,一摟火炸了膛,哭天也他媽沒淚啦!

“這輕武器是越造越先進,槍、彈都一樣的。你這包子彈1994年生產(chǎn),膛壓高初速快,是軍用沖鋒槍彈??赡氵@支‘克拉斯諾夫?qū)④娮筝喪謽屖?898年造,那會兒子彈還是黑火藥發(fā)射的呢!老式納甘左輪槍零件強度不夠,撐不住新型帕拉貝倫槍彈高膛壓發(fā)射,更別說你這彈還粗一圈兒,槍管是鋼的不是膠皮的,那能行么?這就像雙翅膀螺旋槳飛機不能安噴氣引擎試飛一樣……還不立馬扯碎了飛機?”

“照你這么一說,我是白張羅啦?”葉俊于心不甘,追問一句。

“誰說的?”金鶻立即安慰他,這真話聽多了誰也受不了。

“這種槍和子彈早停產(chǎn)了,就和絕版郵票一樣值錢,咱先留著。你愛玩槍那好辦,咱跑趟魁省跨境印第安保留地,買打坦克的火箭筒都容易,幾百加元的事。

“另外,蘇聯(lián)紅軍1930年以前也用這種左輪手槍,槍斃個逃兵,軍官自殺什么的。只要蘇聯(lián)生產(chǎn)過納甘子彈,那產(chǎn)量就小不了,俄羅斯聯(lián)邦就能有存貨,咱就不愁……嘿!過啦!快停車,走過啦!”金鶻忽然嚷嚷起來,叫葉俊趕緊停下。

“過什么啦?”葉俊手腳并用,麻利地停住汽車,他沒懂金鶻的意思。

“你看那邊?!苯瘊X手指左后方路基下洼地里的一處鐵絲網(wǎng)圍住的院子。“那就是咱找的素里駕校。”

葉俊掉頭駛過公路另一邊,也就幾百米吧,一條土便道向下通往洼地。停車后,兩人下來,瞧見兩根木桿上方橫釘塊白牌子,就是大門,寫著:“素里重型卡車駕駛學校”,那么就是這里了。

這片院子占地約8英畝,一個很大的環(huán)形路算內(nèi)圓,外圓是鐵絲網(wǎng)、排水壕溝,環(huán)形路經(jīng)由那條砂石便道通向公路,從金鶻葉俊站的位置居高臨下看,活脫脫一副絞索形狀。環(huán)路內(nèi)兩輛一樣的暗黃窄鼻子車頭停放整齊,旁邊是三個長度不同的有輪集裝箱,最長那個是48英尺的,短的兩個多長金鶻不感興趣,和本納比相同的活動板房充作辦公間。

金鶻看來,這兒不啻一處野戰(zhàn)補給營地,完全是懂軍事地形的布局設置。挖過多年戰(zhàn)壕工事的金鶻覺得十分親切,他開始喜歡這荒郊野外的卡車學校了。

葉俊開車沖下斜坡,沿環(huán)路兜回活動板房前,漂亮的“靠、拐、貼”三個動作一氣呵成,車剛好停在門口。

他倆沉著地走進開著的門,一個纏錫克式包頭的男子在煤氣灶前煮吃的,背后也能瞧見他刺猬般大胡子,室內(nèi)彌漫著咖喱味兒……一個挺年輕的南亞小伙子從里間迎出來,他聽到汽車聲和金鶻葉俊踏上地板的沉重腳步。

“哈啰,先生們,我能為你們服務嗎?請坐?!彼麩崆閱柡蛑?,并請他倆坐下。

“我可以跟經(jīng)理談談嗎?”金鶻瞧眼單薄的塑殼椅子,搖搖頭,直接問話?!拔覀儎倧谋炯{比駕校過來,米娜小姐告訴我們可以……”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們兩位紳士要來這里,從昨天就等你們了,我叫皮特?!边€沒等金鶻把話講完,小伙子滿臉堆笑連連問候,說是他昨天就開始等候他們,兩位紳士光臨啦,他說他名叫皮特。

“米娜小姐要求我,必須提供最好的駕駛課服務。我會,我會盡量做到的,在這兒不要有任何擔心?!庇《绕ぬ馗嬖V他們,米娜交代他務必給這兩位紳士提供最好的服務,他說他會的,要金鶻他們不必擔心任何問題。

“那駕駛教官在嗎?米娜小姐說他是加拿大最好的?!苯瘊X對印度皮特說,米娜告訴他這兒的卡車教官是加拿大最好的,他想見見這位先生。

煮咖喱飯的那個大胡子聽到金鶻的要求,不等印度皮特回答,一個利落的向后轉(zhuǎn),邁著僵硬步伐走了過來,立定后伸出一條胳膊,同金鶻握手。

“我就是你們剛才問的駕駛教官,你們可以叫我約基,先生們?!彼蒙驳挠《扔⒄Z告訴金鶻,他是約基,正是他們要找的卡車教官,說話時底氣十足。

金鶻不知怎么的,立刻喜歡上這位舉止僵硬的大胡子錫克教官了。葉俊照例貓他背后,探出半個臉瞧動靜。葉俊是張光溜溜的小白臉兒,所以見著絡腮胡子的人就含糊。

“那好,約基教官,我們何時開始駕駛課程?”金鶻也換了解放軍陸軍那種洪亮嗓音,問約基教官何時開始駕駛課。

“皮特說你們能駕駛掛上集裝箱的重型卡車?啊哈?”約基不大相信地問他倆,真的能駕駛掛上集裝箱拖車的大車頭?

“是的,我們能駕駛掛集裝箱的重型卡車?!苯瘊X肯定地點點頭,告訴約基教官說,他們能開拖一個集裝箱的卡車頭上路行駛。

“那就好,你去開那輛掛48英尺集裝箱的1號卡車,還有你去玩掛40英尺貨柜的2號卡車,快去!”約基一揮手下達了命令,叫金鶻開1號車頭掛48英尺集裝箱拖車,葉俊玩2號車拖那個40英尺的。命令下完,要他們立即行動,不得有誤。

金鶻簡要翻譯命令內(nèi)容給葉俊,扭頭走向1號車。葉俊緊趕幾步揪揪他袖子。“就這么開練啦?我說,咱倆先開一輛試巴試巴,你說呢?”

金鶻一時鬧不清葉俊思路,沉吟一下,他們是花錢來上課而不是當兵吃糧,約基的命令當然可以打折扣,選擇一下總歸是該允許的!于是也就不請示約基教官,徑自攬著葉俊肩膀一同朝1號車走去。

那天他倆玩了差不多4個鐘點的肯沃斯車頭,是約基指定的1號車加掛48英尺集裝箱,跑了280多公里。

期間,先是金鶻上手練活兒,他爬進很高的駕駛室,搞好例行檢查,按下紅橡膠套住的啟動鈕,10個氣缸的柴油機振動著開始工作……他從左后視鏡瞧著葉俊的手勢來回打方向盤倒車,去掛那最長的集裝箱……“咔咚”一聲悶響,說明他車頭后部的大圓鋼盤豁口迎進了集裝箱拖車的鋼卡銷,掛上啦!

他掛回空擋,拉了手閘,開門跳下車,搖起集裝箱的兩根方型前支腿,坐回駕駛座位,等約基教官上來。葉俊縮在車頭里的臥鋪間,撩起門簾抽煙裝神弄鬼。約基板著神色凝重的黑臉,盤腿坐上副駕駛位子,取出一條腿兒的太陽鏡遮住眼睛,大鼻子直指前方,他發(fā)現(xiàn)了躲在臥鋪間的葉俊,但沒說什么。

“往前開!”約基命令出發(fā)。金鶻踩緊離合器,掛了1擋,松離合器轟油門兒,長龍般笨重的車身移動了……金鶻沿著“絞索環(huán)路”繞多半圈兒,右轉(zhuǎn)彎駛上“繩頸便道”,這個坡有些陡,他使點勁踩油門,卡車鼻子上揚,轟鳴著爬了上去,又一個右轉(zhuǎn)彎,金鶻把車開上了5號省道……

老長的集裝箱卡車轉(zhuǎn)彎是件麻煩事,車頭前輪必須盡力探入第三條車道,走個10幾20米再狠回輪扭拐車頭,才能確保最后一排尾輪駛上第一條道兒,拐過彎路順公路直行就容易多了。但轉(zhuǎn)彎弧線掌握不好就會沖進逆向車道,或后輪拐下路肩,造成不應有的危害。而左轉(zhuǎn)彎比右拐要難操作,先得橫過三線逆行車道,等卡車鼻子感覺快駛出最外道時,才能猛然左打輪子拐回路面,這時尾輪剛剛壓上里線路面。頭一回左轉(zhuǎn)彎,嚇出金鶻一頭冷汗……從此他只要有可能,寧肯繞它幾公里也不玩左拐彎游戲,他認為右轉(zhuǎn)方便合理,就總是盡量避免該死的左轉(zhuǎn)彎!

金鶻依從約基教官指示的路線朝西南方駛?cè)ァ?號省道順著山勢曲折伸向遠方,地形還過得去,有坡有彎但都不怎么難走,往來車輛也不密集。所以,金鶻4擋拐彎后,在可見的長緩彎坡道上,就一擋一擋往上掛,油門也不狠踩猛松,雖然掛到了9擋,卡車行駛得挺穩(wěn)當,左右晃動不大,他很感謝面貌兇惡,但放手讓他練車的錫克教官約基。

新手開這么長又老高的重型集裝箱卡車,本來就心里發(fā)毛,死記硬背的要領,能想起來會用的起碼也是顛三倒四的,顧了這頭顧不上那頭,如果此時教官再用轉(zhuǎn)向燈沒關、沒左右搖頭看兩邊后視鏡,或注意左前輪和道路中間白線距離夠不夠之類瑣碎事連喊帶罵,那只會攪得駕駛學員腦子里一片空白,前后左右的意識都完全消失,這車還怎么開呢?

約基教官身體隨著疾駛車輛的節(jié)奏輕微晃動,不去干擾已經(jīng)盡力精心駕駛的金鶻,他猶如打坐功夫極深的高僧,盤腿坐在不大的座位上,不靠椅背,卻也穩(wěn)若印第安矮圖騰柱,金鶻很有些敬仰這“沉默是金”的錫克佬。

那討厭的蘇格蘭肥驢麥克唐納吵吵嚷嚷的,簡直就是逼著新駕駛學員出車禍呢!根本不屬于“雄辯是銀”范圍。

最后,金鶻終于發(fā)現(xiàn)約基教官實際上已入睡好一陣子了,不禁啞然失笑,他倒是夠信任金鶻駕車技術的!

當然,這使得金鶻信心倍增,因為中央警衛(wèi)局的轎車司機屬于國內(nèi)頂尖好手,他們就是以開大紅旗車平穩(wěn)快捷,不影響首長思考和打盹兒著稱。這兩點金鶻認為自己都做到了,首先,約基教官睡著呢;其次,卡車長龍掛到了12擋,時速大約140英里,不說風馳電掣也差不多……

換葉俊駕駛時,金鶻滿意地靠邊停下,自己先離開座位,挪進臥鋪間。葉俊靈活地鉆進駕駛樓,接著往前開……這一切都未驚動約基教官的酣睡。當然,能在快速行駛的卡車里坐著睡,還保持身體平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回駕校!”約基教官醒來瞧瞧外面,命令回駕校,又不做聲了。葉俊找個岔路口拐下公路,兜個大圈子繞上回素里的路。他也由于約基教官的“無噪聲教學法”而眉飛色舞,充滿職業(yè)自信,車開得賊快,油門踩到底,柴油機沉悶地轟鳴著,黑煙滾滾,卻一路無事回到駕校。

葉俊很順當?shù)貧⑾?號省道,沖過了“繩頸便道”,拐進“絞索環(huán)路”,收油門,點剎車,引擎轉(zhuǎn)速一降下來,退擋就好辦了,葉俊停了車。金鶻等約基教官下車后,也跳到地上,打手勢指揮葉俊對正方向,往集裝箱原來停著的地方倒車。

葉俊表現(xiàn)出色,集裝箱三排后輪幾乎壓著原來的輪胎痕跡到了位。金鶻搖下支腿,拔開卡銷,葉俊又合鉚合竅地停好車頭,熄了火,拔出車鑰匙,鎖上了車門,向金鶻走過來。

“今兒個玩得過癮!這素里是來對啦!”葉俊余興未盡地說。

“我說怎么樣?就是嘛。”金鶻輕松地答話。

他倆將鑰匙交給約基教官,希望他能有個技術講評。但約基用他濃眉大眼嚴肅地盯著他們一小會兒。

“你,你,明早9點鐘!”說完,約基教官下班了。

因為一切順利,開了4個小時的卡車,金鶻葉俊毫無倦意,一路說說笑笑,一溜煙駕車回了住處。誰也沒料到門口有人等他倆呢!葉俊走運,等來的是歡樂事,而進一步的麻煩在等著金鶻……

汽車拐下街區(qū)馬路,兩人一齊發(fā)現(xiàn)了門口守候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一個么,是葉俊攆走的連丁格,另一個他倆都不認識,是個留短發(fā)學生頭,眉清目秀的白凈小伙子,個兒不高,挺結(jié)實的,身穿工裝褲,淺色格子襯衣掖在里面,正和連丁格聊得高興。

看見駛來的汽車,連丁格臉上堆滿討好的諂笑,迎了過來,那小伙子站著沒動窩兒,似乎在估量形勢,大約連丁格已經(jīng)說了金鶻葉俊從北京來的情況,但畢竟是兩個陌生人。

葉俊面無表情,把車停門口,兩人各開一邊車門,從左右自顧自下了車。連丁格瞅準金鶻從右手下車的,就繞過來打招呼。

“哥,擰(您)們回來啦!”連丁格似乎想抓住金鶻握個手,但猶豫著伸到半途又縮回去,金鶻的臉色比葉俊也好看不了多少。“我們可等你一氣了,咋就忙到這會兒才回家?累啦哇?”

金鶻“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他看到葉俊已開了門進去了,也轉(zhuǎn)身想離開,他與其聽連丁格毫無內(nèi)容的廢話,還不如進屋躺會兒歇歇呢!

“哥,我給擰(您)介紹個仍(人),乃就是我說給擰(您)的小千,千京莓,我給領張(著)來啦?!边B丁格說完回頭擺手叫那小伙子過來?!靶∏В爝^來,扔扔(認認)我這個哥,我的個老鄉(xiāng)啦,跟我可鐵殼呢!”

金鶻這才注意到,那個“白凈小伙子”是個女的,名叫千京莓,就禁不住停步打量幾眼。她無論舉止打扮都很男性化,頭發(fā)也剪得短短的,但仔細瞧瞧么,還是個年輕婦女,她的溜肩較窄,臀部是性感的寬肥型,男人長不出這號屁股,膚色白皙,臉蛋上五官很秀氣,甚至可以說很好看。

她略顯靦腆走近金鶻,伸過白胖小手,“金先生,您好!我叫千京莓,北京來的。聽說您兩位都打北京來這兒的?”她一口純正的北京話,聽著很親切。

“您好!”金鶻有分寸地捏著她手指輕握一下,松開了?!奥牫鰜砟闶潜本┤耍幻瓦M來坐坐?”他本能地感覺葉俊會喜歡千京莓的,但不知她和猥瑣的連丁格啥關系,為啥跟著連丁格串門兒?不過,讓葉俊摻和進來的話,連丁格就一準兒敗定了,他樂得隔岸觀火,逗逗悶子也不壞,便提出要千京莓進屋聊聊,都是北京人嘛。

“喂!葉?。】哲娡?!”進了門,金鶻便大聲喊葉俊,一邊報些基本信息給陌生卻好奇的千京莓,增加葉俊的分量。“你小老鄉(xiāng)瞧你來啦!躲哪兒去了你,快他媽出來呵!”

葉俊小白臉兒困惑地在他房間門口閃現(xiàn)?!罢l呵!我哪兒他媽有老鄉(xiāng)在溫哥華呵!”

“瞧你這不在行的話!嘖嘖,說什么呢!人我給你領來啦,自個兒瞧著辦吧!”金鶻很希望懶散的前空軍人員有點悟性,領會他的意思,葉俊的反應使金鶻滿意得喜出望外。

“哎喲!怎么敢勞您駕來瞧我?該我葉俊去登門兒拜訪您呢!”葉俊那股熱乎勁兒好像他和千京莓是發(fā)小兒光屁股一起玩大的,這令金鶻哭笑不得。

“空軍同志,你陪小千,千京莓好好聊會兒,我還真以為你倆不認識呢!”金鶻也把千京莓的名兒咬文嚼字地告訴葉俊。免得連丁格看出破綻,戲一開鑼就演砸了。

“我先洗澡去啦,你們聊吧?!苯瘊X按自己的想法撤出,留下空場子叫這三個其實他娘的同樣棘手的公母刺猬翻滾鼓搗去吧。

葉俊沒有令他失望,他兩手把住千京莓胳膊搖啊搖的,“京莓,小莓”叫得肉麻,熱絡得不行不行的,接著將千京莓讓進他房間,掩上門說私房話,起膩去了。

不知是什么情況,兩位“訪客”忽然都不見了,可以肯定千京莓是跟連丁格一起走了。

“怎么樣,空軍同志,味道不壞吧?”葉俊情緒低落地回來了,金鶻打算仔仔細細拷問一番,就笑吟吟地調(diào)侃葉俊。他從不肯放過任何取笑葉俊的機會,否則就太便宜這壞小子啦。

“哦,你說這個?我要這把就辦了她,那這顆大肥草莓就不一定歸咱哥倆啦。”這葉俊腦子彎彎繞,可不是一般的狡猾,金鶻沒弄清他所說的意圖。

金鶻思索片刻,覺著機會肯定丟了,便對著葉俊嘆氣,連連說“可惜可惜!”

午夜時分,他瞧見千京莓豐腴的月白身影從窗前悄然晃過,葉俊的窗子拉開又關上,一股辛辣又酸澀的感受驟然而起,金鶻僵硬地躺鋪上入睡了。

次日凌晨,陽光和煦地斜射進金鶻的小間,他慢慢坐起身,覺得渾身不自在,胸中憋悶上不來氣,筋骨肌肉僵硬痠痛,太陽穴“突突”跳疼?;剡^神來后,他決定提早沖個熱水淋浴,說不定能緩緩勁兒。

金鶻沖過滾熱的淋浴,刷了兩遍牙,用祛風油涂了嗓咽眼兒鼻孔耳根子,清爽許多?;亓朔块g,開窗放放濁重的煙氣,灌下一大茶缸子黑咖啡加兩個阿司匹林藥片,嘆著氣盤腿坐鋪上,點根香煙,準備胡思亂想一陣子。

坐著坐著,一支煙沒抽完,又犯開悃了,索性掐了煙,躺直了閉目瞇一會兒……幽幽然一股子好聞的味兒繚繞著竄進了鼻子……金鶻不禁睜開眼睛瞧瞧怎么了。

“鶻哥,你醒啦?”千京莓笑容可掬,挺胸直腰跪在他地鋪前,臉蛋兒像只粉紅的阿克蘇蘋果,濕漉漉的短頭發(fā)貼著臉頰,一身絨布睡衣,胖胖的小手扣在膝頭,氣色極佳,要不是金鶻親耳聽了一整夜的歡喜佛金剛經(jīng),還真沒法兒和眼前這一臉清純的小媳婦兒對上號。

“哎喲——!”金鶻一骨碌坐起來,連連表示不敢當?!拔艺f,都是從北京來的,您這是干嘛呀!葉俊這丫挺的跟你叨叨什么啦?”

“鶻哥,不用他說,我自己就能瞧出來?!鼻Ь┹v話顯得很賢淑,滿懂事的模樣。

“咱在國外不容易,沒個朋友難呀!可碰個真朋友更難。昨兒個鶻哥您不怎么搭理我,我就知道,是為連丁格領我來的事兒。其實我和他不是一路,租房子租一起了,算是個鄰居?!鼻Ь┹袷敲鎸Χ嗄甑睦吓笥?,很隨意地講啊講的,倒也實誠感人。

“防住‘老連可不易,”金鶻想起在多倫多上當?shù)氖?。“等你明白過來,他這便宜早占完了,一把沒幾百加元下不來呀!”他總覺著千京莓不像能斗過連丁格這號騙子手的主兒。

“可讓您給說著了!”千京莓粲然一笑。“一到交房租他就幾天沒影兒,我不愛聽那香港房東數(shù)落大陸人怎么怎么窮酸賴賬,都替老連交了兩回啦!他總說身上沒帶那么多現(xiàn)金,三兩天就還我,這都快仨月啦,還真是呢!”

“這又是月頭,你該交房租啦!”金鶻提示面前輕松愉快的千京莓。

“這個月不用,”千京莓手臂交叉在腦后,搖搖頭高興地笑了?!拔野牙线B收拾啦!”

“你收拾了連丁格?”金鶻很想知道實情,卻又不好意思細打聽。

“我那兒是月末交租,”千京莓好像知道金鶻的心思,開始告訴他事情原委。

“倆星期前吧,老連一連幾天巴結(jié)我,我覺著不對勁兒。不瞞您說,鶻哥,我從小跟我爸修軍車,成天價跟車間里那幫修理兵混,說粗話罵人都跟他們學的。我還真不會做飯歸置屋子啥的?!闭f到這兒,千京莓挺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臉蛋紅彤彤的。

“接著說,自己人么,隨便點兒。”金鶻催她別停下。

“鶻哥,我抽根兒煙成嗎?”她曲回兩腿要起身?!拔覠熢谛∪~那屋,我去拿過來?!?/p>

“抽我的吧?!苯瘊X把煙盒火柴扔給她,阻止她起身?!斑@么客氣干嗎,說你的故事。”千京莓點上一棵煙連抽了兩三口,舒暢地噴出大團煙霧,才撣撣煙灰,很放松地曲回腿坐著說話。

“晚上吃飯時候,老連不知打哪兒弄來半瓶鬼子洋酒,說要跟我喝個小酒兒……”千京莓繼續(xù)講她的故事,因為金鶻聽得很專心。

“喝就喝,姑娘我怕過誰呀!”千京莓驀地挺起上身,捋起袖子露出藕節(jié)兒般的白嫩胳膊,兩手叉腰提高了嗓音?!罢覀z茶碗倒上酒,一碰我就干了。老連想算計我?打十四五歲我就和那幫修理兵打賭喝二鍋頭玩兒,我爸都喝不過我?!彼@情緒激動。

“他喝下多半茶碗洋酒就裝醉,說是非得‘收拾了我不行,伸手摸我屁股,還想摟我?!鼻Ь┹畱嵢坏匕侯^挺胸,雪白的胸脯赫然對著金鶻的臉,直晃眼睛。

“我心說你裝我也裝,又倒半茶碗酒喝了,一把搡他個跟頭,沖老連說我還想收拾他呢,叫他快還我房租錢,不然我大嘴巴抽他!他又是沒帶現(xiàn)金那套,我把他叉攆出去了。

“我一早開車跑溫哥華港一朋友那兒,住了四五天才回來。房東告訴我,她攆走老連三天啦!老連捱國內(nèi)耍賴那套這兒不管用,房東剛說要叫鬼子警察來,老連就跑沒影兒了。”說完后,千京莓放下叉腰的手臂坐好,舔舔上嘴唇笑著,也許是瞧金鶻的反應呢吧。

“那怎么你又跟他來我們這兒的呢?還有說有笑的?”金鶻聽著哪兒不大對勁兒,他把煙盒推到千京莓腿前,自己叼著煙邊抽邊問。

“鶻哥,你不待見我。”千京莓忽閃著大眼睛,手里揉搓一支香煙,有些怨艾地回答金鶻。

“怎么會?”金鶻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疑問可能刺傷人家,便設法彌補。“我在多倫多也叫他占了便宜,這不是請教你嘛?!?/p>

“嗐,有啥呀,”千京莓似乎信了他的歉意?!氨侣犓翘?,甭瞧他那裝可憐樣兒就成!”

“連丁格怎么把你拐我們這兒來的?他跟你說啥啦?”金鶻想知道這件事,還得接著問。

“昨兒個一早老連打電話說還我錢,”千京莓認真地回憶說?!拔胰チ怂f的那個公用電話亭,他又說等三兩天,我扭頭就要走,他揪著我袖子不叫走,說領我瞧倆北京來的朋友,我就來了。正待著沒事。”

“怎么樣,覺著還行?”金鶻松口氣,逗弄地問她。

“挺好?!鼻Ь┹c頭首肯?!拔覠狒[慣了,一人兒呆著受不了?!?/p>

“葉俊好吧?”金鶻總控制不了捉弄葉俊的沖動,話里的辛辣味道藍鯨的大舌頭也品得出來?!敖凰@個朋友沒錯兒。”

“鶻哥,您說的不對!”千京莓忽然平靜得嚇人,“跟我睡過的男人才是好?小葉哥沒得說,鶻哥你沒跟我睡過,那也好,往后還有日子呢。我想交你這朋友,嗄,鶻哥?”

“交,交,當然交你這朋友,都打北京來的?!苯瘊X這才明白,千京莓不是葉俊支使來“打平手”的,反而搞得自己尷尬不已。

跟著“加拿大一流卡車教官”約基在溫哥華一帶的山間公路駕駛那輛肯沃斯集裝箱卡車跑來跑去將近一個半月,幾次去“續(xù)交駕駛小時費”,每一次都受到米娜的“熱情歡迎”,但金鶻總是拿到“繳費收據(jù)”就轉(zhuǎn)身走人,他和葉俊每人的駕駛課延長到100小時,米娜也似乎越來越喜歡跟金鶻“聊天”,每次都從辦公桌后走出來,挨著金鶻看他簽字。米娜不穿印度紗麗,完全是北美款式很“合身”的棉質(zhì)襯衫、便褲,這樣一來她的身段便顯露無遺。金鶻并不欣賞米娜高聳的胸乳,盡管她時常不扣住襯衫上邊的兩三個紐扣,但他很少看那里。米娜的腰肢較細,因此金鶻樂意觀賞她往下的寬腴肥臀和渾圓粗腿,扭動著在他身邊晃來晃去,很誘人的一種儀態(tài),皮涼鞋里涂了紅趾甲的白腳丫也很不錯。米娜的大眼睛有些類似青藏高原的山間“圣湖”,目光清冽而熱切,但性情恬淡的金鶻根本不像會“跌落”湖水中的那號男人,因此米娜的眼神也就時明時暗地變化著,她也許搞不明白這個“紳士金鶻”何以不為所動,說實話,金鶻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米娜不好不迷人么,當然不是。“‘A級駕照戰(zhàn)役”還沒打完呢,這就是金鶻時時約束自己的“信條”吧!

“你們兩個,我們今天完成‘路試?!被焓炝说募s基這一個多月以來,跟金鶻葉俊說話的語氣很像是對錫克聯(lián)隊的士兵那樣直截了當了,金鶻喜歡這樣交流。

“那很好,軍士先生。”金鶻一直沒有開口詢問“路試”的事情,反正已經(jīng)交了6千加元,開夠100駕駛小時再說吧。沒想到約基主動提及此事,他不由得喜出望外,手頭剩下的加元如果再“續(xù)交駕駛小時費”,就得“走回”多倫多了,那可真是“萬里迢迢”呵!

在約基的指揮下,他們把掛了48英尺集裝箱的肯沃斯卡車開到了一個有點像停車場的地方,三邊都有鐵絲網(wǎng),四周闃寂一片,只有他們?nèi)齻€人和那輛長長的貨柜卡車。

“很好,你們的‘駕駛考試已經(jīng)通過了,我們今天就考‘倒車進位?!苯瘊X正在琢磨這么一個狹長場地“路試”不知怎么考呢,約基話一說完就明白了?!般q接式”集裝箱卡車是“不固定連接”,“倒車進位”不是很容易的。

約基拉著金鶻走到車尾,指著集裝箱下角的一邊一個的小側(cè)尾燈,又指指眼睛,來回擺擺了手,就拉著金鶻上了駕駛室。金鶻往回倒車時,約基告訴他,如果看見“左側(cè)尾燈”,那就往右輕轉(zhuǎn)方向盤;看見“右側(cè)尾燈”,就往左打方向盤;兩邊“側(cè)尾燈”都看不見,那就能“倒車入位”了。這個“錫克要領”一下子解決了金鶻倒車總是車尾左右扭動,“到位不準”的毛病。他按照約基的辦法倒了兩次車,后視鏡顯示:車身很直,“倒車入位”了!

約基示意他把卡車開出停車場,停下后,約基叫他下車,把“錫克要領”跟葉俊說一下,該他“路試”了。

金鶻三言兩句就讓葉俊明白了“倒車要領”,他鉆進駕駛室開始倒車,這次約基都沒有上車“考察”,跟金鶻一起站一旁看葉俊“倒車路試”。當葉俊準備第二次倒進去時,約基舉手示意“停車”,拉上金鶻鉆進了駕駛室。

“你們兩個通過了所有‘路試,現(xiàn)在回駕校!”約基的簡潔口令下達了,葉俊驚訝地看著副駕駛座上的“考官約基”,沒有說話,靈活地轉(zhuǎn)動方向盤,長長的卡車開上了省道。

“回素里?”金鶻多問了一句。

“不,去本納比,去找米娜小姐。”

在卡車駕駛室里,金鶻跟約基商量了一下,要是開這輛肯沃斯卡車拖上48英尺集裝箱去本納比駕校,動靜太大,本納比駕校的院子停滿了車輛,不能再駛進一輛這么長的集裝箱卡車。不如先開回素里駕校停車場,然后坐那輛舊龐蒂??诵∑嚴霞s基去本納比找米娜辦手續(xù)。

約基痛快地答應了??ㄜ囬_回素里駕校停車場,約基下車后,告訴金鶻:他就不去本納比了,他倆直接去找米娜就行了,他會打電話通知米娜“路試結(jié)果”的。他倆準備上車時,約基走過來擁抱了金鶻一下,有些不舍地擺擺手說:“記著回來看看我,先生?!?/p>

也許是接到了約基的“路試結(jié)果”電話,米娜顯得與平時不太一樣,她換了艷麗的“印度紗麗”,頭發(fā)梳得很是整齊,還涂了很濃的紅嘴唇,一副“明艷照人”的模樣。她走出辦公室迎接金鶻兩人,情緒也很不錯。

“祝賀你們兩位紳士,你們的‘路試報告我都準備好了,在這兒呢。”米娜一邊說著,一邊遞給金鶻兩個有本納比駕校印記的黃色信封,笑容可掬,有些令人感動。

金鶻沉默地接過了兩個歷經(jīng)磨難才拿到的黃信封,里邊裝有價值12000加元加上兩個月“煎熬工夫”的兩份“路試合格成績單”,恍惚間還真是感觸良多。在金鶻要轉(zhuǎn)身時,米娜拉住了他。

“金先生,我很高興能遇上你,這兩個月我能為你做些事感覺很愉快,也回來看看我,親愛的朋友?!泵啄鹊吐暷剜苁钦J真地擁住了金鶻的軀干。

這次金鶻算是領教了“印度紗麗”是怎么回事,這種輕渺的長段薄紗纏繞在米娜這樣年輕婦女的豐腴身體上,一旦擁抱,可謂“感知深切”,是一種清晰而復雜的感受,誘人失態(tài),金鶻不由得回應米娜的“印度禮儀”,不管不顧地用力摟住了米娜,很多秒鐘后才松手。期間,米娜靜靜地待在他有力雙臂的擁抱中,不清楚她是否也在體會著什么感覺……

“我要去‘駕照辦公室了,米娜小姐,我從未碰上你這么迷人的女士,我會懷念你很長時間的,相信我?!闭f完這幾句話,金鶻輕輕推開了米娜的身體,轉(zhuǎn)身走向舊汽車,葉俊已安穩(wěn)地坐在方向盤后邊等他了。

在溫哥華唐人街看到的第一家漢字招牌的華人診所門口,他倆停車走了進去。說是拿“A級駕照”的屬于“職業(yè)司機”,BC省交通部規(guī)定需要“體檢合格”才給辦理手續(xù),那就按規(guī)定體檢吧。

一個舉止得體的中年婦女迎上來,用廣東話問他倆“有咩系”,金鶻回答:“請講國語”,這個負責接待的婦女卻一下子愣住了,回頭進了診療室。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醫(yī)生走了出來,跟他倆說話:“二位先生看病嗎?”是可以聽懂的港式普通話。

金鶻把兩份文件遞給這名香港醫(yī)生,他翻看一下,就讓金鶻他倆坐下,從玻璃柜櫥里取出兩份“體檢表”開始填寫;很快就處理完畢,“都是中國人,就不麻煩你們,每人25加元體檢費?!边@名西安大略醫(yī)學院出身的醫(yī)學博士很爽快地把兩份體檢表遞了過來。

找過零錢后,金鶻好奇地問:“張醫(yī)生,你那個‘接待女士,我一說請她‘講國語,就走進去叫你了,我還沒跟她說英語呢?!?/p>

“哦?”那名香港醫(yī)生笑了,“她是韓國人,不會講國語,也不懂英語,只會說些廣東話,再就是朝鮮話啦?!边@個回答令金鶻驚訝,南朝鮮人學廣東話?還真夠難為她的了。

出了診所,手頭所需文件湊齊了,可以去溫哥華的任何一處“駕照辦公室”領取“BC省A級駕駛執(zhí)照”了,他和葉俊商量去哪里辦手續(xù)。

“你不是說,林默爾駕照辦那個斯里蘭卡黑丫頭叫你還是去她那里辦駕照么?”葉俊隨口說著,似乎也沒個準主意。

“哎-哎,林默爾可是不能再去了,那次我緊張得夠嗆,好運氣不能回回都碰上的。也太遠了,現(xiàn)在咱倆‘證照齊全,去哪個‘駕照辦還不是一樣?”

“那就明天再說吧,我也累了?!比~俊表了態(tài)。

細雨霏霏的溫哥華清晨,清爽宜人,一個適合處理麻煩事情的好日子。金鶻一夜沒有睡踏實,到底去哪個“駕照辦公室”領取“BC省A級駕駛執(zhí)照”在思緒中不斷地繚繞,拿不定主意。他拉開很大的窗戶,讓蒙蒙的清涼水汽撲面而來,忽然就有了確實的想法:“還是去凡杜森花園駕照辦會會那個‘法裔老妖婆,或許更加快意一些,既然打過一次交道,不妨再去‘掃蕩一把……”

令他不解的是,葉俊也早早起了床,看樣子已經(jīng)收拾停當,一副齊整飽滿的狀態(tài),他正在燒水,準備了兩個厚重的大瓷杯沖速溶黑咖啡,平時這類“瑣事”都是金鶻張羅的。

“喂,空軍同志,今天起個大早,又打算‘作啥呢?”金鶻心情不錯,對葉俊打著哈哈。

葉俊瞟他一眼沒有做聲,沸水倒進大厚瓷杯冒起熱氣,可以嗅到咖啡的濃厚香味兒?!澳蔷腿グ?,反正我‘證照齊全,辦手續(xù)的幾句英語我也能對付,你不嫌麻煩就行?!比~俊沒有異議,出去發(fā)動舊汽車了,他的那杯濃咖啡只喝了不幾口,還在臺子上冒著熱氣。金鶻卻對得起葉俊的“操持”,一大杯黑咖啡全部喝掉,才放下了空杯子。一股熱流串喉而下,很提氣的舒爽感覺。

“你說你‘害怕那個斯里蘭卡黑丫頭,不去林默爾,那咱們?nèi)ツ膬恨kA級駕照手續(xù)?”葉俊征詢地問著。

“去凡杜森花園,還是去找那個‘法裔老妖婆辦手續(xù)?!苯瘊X肯定地回答。

“上次你快倆鐘頭才出來,不怕那個‘老妖婆再收拾你啦?”

“上次是我‘輕敵,不知道‘海外中文有多難,早選‘英文考試就省事了。我就是想看看那個‘法裔老妖婆還有啥道行折騰我,今天感覺不錯,斗斗看吧。”金鶻解釋一下去凡杜森花園的理由,似乎也“站不住腳”,但他就是想再“折騰”一把。

“嗨,太太,好久不見了,你還好么?”今天這個駕照辦公室沒有多少人來辦理駕照事宜,金鶻就直奔那個“法裔老妖婆”的柜臺,很是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哦,鶻先生,我認識你。兩個多月前,你來這里弄你那‘可愛的中文考試,可你第一次考砸了。還記得么?”辦事的人不多,“法裔老妖婆”認出了這個高個子亞洲人,想必是回憶起了當時金鶻“中文考試失敗”的窘態(tài),眨動著銳利的藍眼睛,開始揶揄金鶻。

“是啊,那確實是真的,太太,多謝你允許我的第二次考試,在我‘更換語種之后。”金鶻不得不點頭承認這是真實情況,“法裔老妖婆”神情顯得輕松愉悅。

“你今天來又有什么事情?”金鶻沒有答話,把手里的幾份文件放到老妖婆面前。他扭頭看見葉俊已經(jīng)辦完了手續(xù),手執(zhí)那張黃色紙片正往外走。

“噢,鶻先生,你需要等幾分鐘?!崩涎欧催^金鶻交上來的幾份文件,要他等一等,轉(zhuǎn)身走進了辦公室。

一個有些禿頂?shù)闹心臧兹烁涎抛叩焦衽_前,老妖婆對著電腦指指點點地說明情況,那個似乎是“負責同志”的中年白人一手支著下巴,盯著屏幕聽老妖婆說話,金鶻也十分鎮(zhèn)定地站在柜臺前。

老妖婆的說明不外乎這個亞洲人大約兩個月前來考了個“G級(第5級的普通駕照,只允許開小轎車)實習駕照”,很快就來這里要求考“A級實習駕照筆試”,當天就更換語種考了兩次,第二次的“英文筆試”通過了,按規(guī)定拿到了“A級實習駕照”,這又跑來辦“正式的A級臨時駕照”了,應該怎么辦呢?

“這種情況很少見,但是合法的?!敝心辍柏撠熗尽焙喴貙涎疟響B(tài)后,回辦公室里邊去了,也沒有跟金鶻搭話。

“你是個幸運的家伙,鶻先生!”老妖婆叨叨一句,按下了電動打印機鍵鈕,金鶻愉快地看著屬于自己的那份“BC省A級駕照”黃色寬紙條徐徐地從打印機口吐出來。

金鶻鉆進舊汽車看到葉俊并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一副平淡的表情,似乎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金鶻也就沒有開口,任由葉俊開動車子。

方向不太對頭,金鶻就問了葉俊一句:“咱們?nèi)ツ膬???/p>

“去了就知道了?!比~俊簡慢地答應著。

當那個脊柱彎曲90度,直不起腰的殘疾白人弄清他倆是從中國大陸來的,不是臺灣人,態(tài)度驟然變得十分熱情,他行動不便地端出了大玻璃壺,給這兩個“中國大陸人”斟上熱氣騰騰的濃咖啡,還特別說明是“新煮的”,又拿出一盒魁北克產(chǎn)香煙遞給金鶻。

“哦,先生,這里‘禁止吸煙?!苯瘊X指指墻上的牌子。

“好的,好的,你們是不一樣的,我們都從社會主義國家來的?!苯瘊X怔了一下,把自己的“紅雙喜香煙”遞了過去。

“我喜歡中國香煙,我曾經(jīng)在北京買過的,味道極好?!彼f他叫瓦茨拉夫,捷克人,他的“生意伙伴”剛才出去了,她名叫塔瑪拉,是斯洛伐克人,也喜歡中國。瓦茨拉夫點上一支“紅雙喜”,珍惜地慢慢吸著,顯然是真的喜歡中國香煙。

當金鶻他們說明是要購買回多倫多的機票時,小旅行社經(jīng)理瓦茨拉夫很快就辦好了兩張機票,只問了怎樣拼寫他倆的名字,也沒有看證件,一共198加元。金鶻這才明白并不是葉俊有多“能干”,確實有很多家這種“廉價包機公司”,“駝背捷克”說,這種廉價機票常年都有,要是金鶻他們再來溫哥華時,給他打電話預訂“往返機票”,而且可以“Open(乘機日期隨時自行決定)”。

這個小小捷克旅行社的瓦茨拉夫經(jīng)理和他的周到服務可把金鶻給感動壞了,兩個歐亞不同國家的人,在“蠻荒北美”竟然如此“和諧互助”,不可思議!“還是社會主義好啊”,金鶻強忍著哽咽,備加感慨,于是就把這家“捷克旅行社”的名片妥帖地裝進內(nèi)衣口袋里。

金鶻在收拾自己空空如也的行囊。終于能離開令人郁悶欲死的溫哥華,回熟悉的多倫多打發(fā)日子,這使他覺得輕松。畢竟熬過卡車學校煉獄般的50多天,通過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A級駕照各種難纏的考試,懷里那張黃紙令人欣慰。

在多倫多一年積攢的7000加元全搭進去了,還違背他多年的戒條,破天荒開口向渥太華的舊同事借了1500加元,才填滿了90多個“駕駛小時”的血盆大口,純系不得已而為之的掃興事。

此前,他曾向“近在咫尺(百多英里吧)”的親兄弟說明情況,想借1000美元救個急,原以為此事不難。而在西雅圖的二弟卻無動于衷。這位IBM公司的計算機軟件工程師先是說“我沒有錢呢”,繼而用美國式救世主口吻教訓了他半天,又指點他去溫哥華中餐館打工掙錢,以便交齊卡車學校的高額學費。金鶻后來覺得,打這個電話根本就是違反唯物主義的路線錯誤,除了自取其辱,焦慮分毫未曾減輕,就是說困難處境依舊。

聽著電話里見死不救的冷酷聲調(diào),金鶻心寒得不行。他忽然覺得全身發(fā)冷,說不出話了,就哆哆嗦嗦兩只手壓了電話。十幾分鐘之后,他往6000公里外的渥太華撥電話,卡爾頓大學的黎強博士笑哈哈地問了幾句情況,便叫金鶻說他在溫哥華的具體地址,次日下午金鶻就拿到了急需的1500加元。

這筆錢幫助金鶻拼下了最后十幾個“駕駛小時”,并順利通過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交通部的集裝箱卡車路考,還借給葉俊200加元渡過難關,好一起拿上A級駕照回多倫多。

金鶻下意識地反復擺弄自己的空癟行囊,其實完全沒這個必要。50多天在卡車駕駛室的苦難煎熬,駕校交費處的困頓無奈,絞盡腦汁幫葉俊策劃考試作弊,籌措最后一筆學費引發(fā)的心動過速等等挫折已把他搞得心力交瘁,像精神失常那樣反應遲鈍,一連幾天渾渾噩噩的。

金鶻漠然地盤腿坐在地毯上,垂頭喪氣地擺攏雜物,隔一會兒點支煙抽抽,一直默不做聲……

夜幕下的雙線高速公路上肯沃斯卡車不知疲倦地拖著沉重的集裝箱疾駛,是朝東的多倫多方向,背后是越來越遠的溫哥華。金鶻并不喜歡溫哥華,這是一座氣候宜人卻沒有多少工作機會的海港城市,很難待得下去。其實也不是溫哥華多么吸引他,但這里發(fā)生的一些“瑣事和人”令人難忘。還有多少機會再碰上這樣“緊湊”的事件連續(xù)發(fā)生呢?但畢竟都過去了,那就偶爾想想,來排遣“郁悶”吧!

責任編輯 陳 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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