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傷逝》被認為是魯迅小說中最復(fù)雜,最難解的一篇。研究者多從人物意蘊角度、文化角度(家庭文化、男性中心主義文化和兩性文化等)、時代意義或敘事結(jié)構(gòu)等角度對《傷逝》展開深入解讀。其中對涓生和子君的愛情解讀多也依附于“愛情與婚姻”的主題之上,基于對文本的細讀,本文認為《傷逝》不是一場愛情的悲劇,更多的是一場無愛的悲劇。
關(guān)鍵詞:《傷逝》;無愛;悲劇
幸福的戀情是相似的,不幸的戀情各有各的不幸。作為大膽追求自由解放的熱血青年,涓生和子君的戀情是不幸且失敗的。拋開外在和內(nèi)在的壓力,單從文本看起,單從涓生和子君看起,不難發(fā)現(xiàn)兩人愛情從始至終都存在的虛無和空洞。
一、自私自利的涓生
《傷逝》寫于1925年。其時天安門前轟轟烈烈的“五四”學生愛國運動已六年,青年男女追求個性解放的步履終于邁出了實質(zhì)性的一步。戀愛自由、婚姻自主被大眾認可并蔚為一時風尚,自主選擇的愛情被視為個性主義的表現(xiàn)和象征。
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下,不禁引人發(fā)問,涓生與子君的結(jié)合,究竟是源于真愛的吸引還是社會的召喚?正如涓生所言:“我愛子君,仗著她逃出這寂靜和空虛?!变干鷥?nèi)心的苦悶加之外界的鼓動,便滋生了追求子君的沖動和尋找新生活的勇氣。莊嚴的時代話題進入私密的談情說愛中,一方面可以表現(xiàn)出兩人的志同道合,另一方面卻也埋下了危機的伏筆。涓生不清楚愛與欣賞的差別,他感到欣喜的事物他便要索取和占有。于是,涓生對子君的情感捕捉便是:“她總是微笑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p>
“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這幾句話很震動了我的靈魂……在不遠的將來,便要看見輝煌的曙色的?!弊x者看到涓生的狂喜想必會覺心寒,他的狂喜不是為子君本人或者子君的“情語”,而是為了一句追求個性解放的自我宣言。愛的注意力一開始就為“反抗”所轉(zhuǎn)移,為維護自我選擇的行為所遮蔽,而忽略了對選擇的結(jié)果——愛的本身作更為切題的關(guān)注。當個體誤把社會理想當作個人理想的時候,抽象的信念也就抽空了“愛”的具體內(nèi)容。何況,子君只相信自己,而“自己”又是什么呢?一個潛在的事實是,“自己”的選擇可能只是社會流行風氣的一種反映而已。
“不但我自己的,便是子君的言語舉動,我那時就沒有看得分明;僅知道她已經(jīng)允許我了……然而我知道她已經(jīng)允許我了,沒有知道她怎樣說或是沒有說?!变干淖运娇梢娨话撸胍氖窍耠娪爸心菢拥那蠡榇碳?,子君的存在只是為了填補他的需求黑洞。甚至“子君還賣掉了她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環(huán)?!奔词惯@樣,涓生仍然沒有忘記為自己的貧窮和無能開脫,“我攔阻她,還是定要賣……”“五四”時期的獨立自主精神充斥著涓生的腦海,他眼中的一切和心里的一切也便都是它。
所謂夫妻,便是要同甘共苦。涓生顯然沒有做到這點,他之于子君,更多的是索取,索取不到則是埋怨和冷漠?!坝绕涫刮也粯返氖撬b作勉強的笑容……但又何必硬不告訴我呢?”可是即便告訴了,涓生是否可以像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樣去保護自己的女人呢?現(xiàn)實是,他面對困難只會選擇逃避,甚至在得知子君離世的消息之后,依舊在自欺欺人?!拔也粦?yīng)該將真實說給子君……”顯然,在涓生眼里,真正錯的還在子君,因為子君居然承擔不了一個“真實”的事實,寧愿生活在一個無所“真愛”的虛空中。那么,“真實”的含義究竟是什么?顯然,真實的意義不在于涓生到底愛子君還是不愛子君,而在于涓生根本就沒有正視自己罪孽的勇氣,于是涓生便逃遁在“不愛”的自我欺瞞中。
二、自作自受的子君
《傷逝》前后唯有三處引述了子君的言語,三處均是情節(jié)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時刻,它成了敘事人極為節(jié)制地有所選擇地展露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三個別有意昧的細節(jié)。
第一處是戀愛進行了半年,子君說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乍一看去,這句話似乎是為了承載“五四”個人主義理念而出現(xiàn)的。仔細推敲,其實這句話可以表明子君在這場戀愛中的主動姿態(tài),并為日后情節(jié)的逆向發(fā)展埋下了伏筆。并且這也可以和涓生的“其時是我已經(jīng)說盡了我的意見,我的身世,我的缺點,很少隱瞞,她也完全了解的了?!边@句話形成鮮明對比。這一欲抑故揚的態(tài)度與日后愛情悲劇的后果相呼應(yīng),并為涓生的責任承擔作了開脫。但子君并不是真正了解自己,所謂“我是我自己的”也只不過是一句空洞的口號。
第二處是同居生活進入庸常階段,情感貧乏的危機日漸暴露之際,涓生接到了局里的辭退函件,失業(yè)的厄運令“一個無畏的子君也變了色”,于是,她說了第二句話:“那算什么。哼,我們干新的。我們……”句末的省略號透示了人物的猶豫、茫然和對未來的恐慌。涓生感覺“不知怎地,那聲音在我聽去只是浮浮的?!逼鋵嵃凑諗⑹炉煼?,一個人所看的或所說的事物不一定真實,但是卻一定是他內(nèi)心想要看到或想要說出的事物。子君的話語也只是為了表現(xiàn)涓生的態(tài)度。簡約的言辭有意無意地透露了她內(nèi)在世界的蒼白、貧弱和空洞。正如涓生所說“她所磨練的思想和豁達無畏的言論,到底也還是一個空虛”。這種弱點注定她沒能力成為新式愛情的建構(gòu)者。
第三處是當無愛已成為事實,涓生只是徘徊于說與不說之間的時候,子君開口了:“但是,涓生,我覺得你近來很兩樣了,可是的?你,——你老實告訴我?!辈还茕干潞笤鯓訛樽约旱恼f出實情而悔恨,直接促使他出“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的,其實是子君的這句話。它給涓生的逃離設(shè)了一個臺階,并促成了后面事態(tài)的發(fā)展。但是,這句話對于子君心理境況的透露,卻十分有限。它除了暗示說話人對異性伴侶感情的變化有所察覺外,看不到有更多的內(nèi)容。當涓生說“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子君的反應(yīng)是選擇自動離開而保全涓生??此茷⒚摰呐e止其實是對戀情的不負責任,作為始終默默付出的一方,因為一句話就不明不白地退出,稍顯魯莽和沖動。雖然無愛的戀情無法持久,但是也需要驕傲地離開。子君最終不幸離世,雖然死因不詳,但讀者大多猜測是因為無愛的悲劇。
參考文獻:
[1]魯迅.《傷逝》,《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112—113頁.
作者簡介:
李長培(1993—),女,聊城大學文學院2015級研究生,專業(yè)為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語言與文體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