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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朝別

2017-10-19 00:58林桑榆
花火B(yǎng) 2017年9期
關鍵詞:芭蕉外婆

林桑榆

PART-1

看完《大話西游》,我和全世界的少女一樣,擁有了同一個夢想——

期待我的意中人,踏著七彩祥云來娶我。

但陳依舊用實際行動讓我明白了,并非踏著七彩祥云的就是我的意中人。而是我已經(jīng)認定的意中人,無論他做什么,都像踏在祥云之上,俯瞰眾生。

譬如,陳依舊只是爬了鎮(zhèn)上那棵樹,為我摘下幾根青黃不接的芭蕉,還摔了個四腳朝天,我卻覺得他有騰云駕霧的本事,心也飄飄然地跟著他奔上了云頭。

我打小就特別愛吃芭蕉。

因為外婆說,愛吃芭蕉的女孩,未來會長得漂亮。

后來才知,我是燥熱體質,外婆是為了幫助我清腸熱,才引導我拿芭蕉當零食吃的。

還有一個原因,相較于鎮(zhèn)上的其他姑娘,我早熟得厲害,比誰都先懂得美貌的重要性。于是有段時間我嚷嚷著要減肥,每天吃四五根芭蕉。我和陳依舊作為左鄰右舍,他自然免不了擔下這跑腿的使命。

直到有一天,他罷工了。

十一歲的他幾近鼻孔朝天,指著我說:“趙深深,你吃那么多芭蕉也沒見長得多漂亮,看看人家蔡慧敏!”

由此,我猜想陳依舊不喜歡我。

他若喜歡我,別管我有多丑,別管我想吃多少芭蕉,他都會想盡辦法給我弄到手。就像他將自己的寶貝自行車借給蔡慧敏學騎車,被摔得七零八落,卻還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樣。

印象中,兒時的蔡慧敏特別靦腆,和小男生說句話都會臉紅如櫻桃。清淡的眉毛,因不愛喝水而常年泛白的嘴皮,個子小小瘦瘦的。我呢,算不上膀大腰圓,可說話行事特別虎虎生風,發(fā)起飆來連陳依舊都不是對手。

以至于后來,我寫過許多故事,卻將自己給弄糊涂了。

我寫活潑開朗的女孩通常惹人喜歡,我寫安靜如斯的女孩容易惹人憐愛。那究竟活潑開朗的更勝一籌,還是安靜如斯的類型應戴皇冠呢?

這個問題一直沒答案,反正蔡慧敏的家在我家的左邊,陳依舊的家在我家的右邊,我被夾在中間,成了他們倆“繞床弄青梅”戲碼的見證者。

其實我清楚陳依舊喜歡蔡慧敏的真正原因。

“哼,不就因為她看了你的小身板嗎?”

鎮(zhèn)上都是老房子,大門敞開,走街串巷的情況特別常見。盛夏的傍晚,陳依舊洗完澡出來,因為貪涼赤裸著上半身,被推門而入的蔡慧敏逮了個正著。

小男孩裸著上身其實并不算什么,關鍵是前面說了,她是個與男孩搭句話都會臉紅的姑娘,更別提見到對方衣衫不整,當即捂著臉驚慌地退出陳家大門,還差點摔倒,導致陳依舊覺得她特別可愛。

不知時光機是否真的存在。

若是存在的話,我應該會選擇回到那天,將心里話吼給他聽:“陳依舊,你的小身板我也見過啊!”

可估計他聽完也沒什么反應,只會冷笑著對我說:“是啊,趙深深,你也見過。你撞見后就滿鎮(zhèn)子宣傳,陳依舊的身材不怎么好啊,光有骨頭沒有肉啊,還黑,跟干煸排骨似的?!?/p>

請問誰會喜歡一個既不害臊,還諷刺自己是干煸排骨的姑娘?自那以后,我們倆成功翻臉,他也開始滿鎮(zhèn)子地編排我。

他說我罵人的氣勢可排山可倒海;他說我鼻頭上的那顆小雀斑很難看;他說蔡慧敏的馬尾扎得特別自然。

“再瞧趙深深,恨不得將頭皮都扯起來!”

PART-2

早年,這個叫清涼鎮(zhèn)的地方,是江南最不為人知的古鎮(zhèn)。

當烏鎮(zhèn)、西塘等地游人絡繹不絕時,我們這兒的長街還沒經(jīng)過翻修,一眼就能望到底。

鎮(zhèn)上的年輕居民大多去附近的沿海城市打拼,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幼。我就算其中特別典型的例子,簡稱留守兒童。

我對父母的印象寡淡,甚至都沒有對后山那棵芭蕉樹的印象深。它年年在我眼前開花,暖洋洋、黃燦燦的。所以每當別人歌頌青春,說它的代表顏色是綠色,我卻覺得是黃色,像太陽。

如果沒有陳依舊,我的世界大概永遠都充滿陽光,他卻偏偏要來成為我韶華里唯一的遺憾。

十三歲那年,我們共同升入鎮(zhèn)上唯一的中學。好死不死,又與他以及蔡慧敏分到同一個班級。

首次開展班會活動,每人需要帶小東西來與同窗分享,吃的或玩的。陳依舊家里是開小賣部的,他帶來了鎮(zhèn)上第一瓶罐裝可樂。

不出意外,他將可樂留給了蔡慧敏,而將罐子留給了我?!拔孱伭亩嗪每??!彼妻q道。

滿室的歡聲笑語中,我捧著可樂罐,假裝毫不在意他和蔡慧敏的郎情妾意,自己掰著罐子上的拉環(huán)玩,最后再學電視劇里那樣,把拉環(huán)做成戒指套在手指上。

突然,不知哪個不甘寂寞的八卦男發(fā)出一聲嘲笑:“喲,陳依舊,你送趙深深的是戒指?。俊比堑弥苓叺娜撕逍Τ蓤F。

接著,我眼見陳依舊的臉從紅到青白,羞赧至憤怒,最后硬將那個指環(huán)從我手上搶走藏到褲兜里?!皠e胡說!戒……戒指怎么能亂送?!”他咬牙切齒。

是啊,他怎么會送我戒指呢?

就算要送,也只會是一塊爛木頭。還是我之后過十四歲生日,硬逼著他送禮物,他才敷衍地找了一塊木頭,打了個洞,穿了條黑線,口氣相當不耐煩:“拿去拿去,不就要禮物嗎?”

其實我真正想要的禮物,不過是跟他好言好語說上幾句話,就像他面對蔡慧敏那樣。

卻事與愿違。

聽說人生總有幾段無法逃避的時光。并非不想逃,而是沒能力。

從學?;匦℃?zhèn)的路統(tǒng)共只有那么一條,于是初中三年我每天都要經(jīng)受的煎熬,就是眼睜睜看著陳依舊騎自行車,將蔡慧敏馱到長街口,再回頭向我招手,吐槽我跑快點。

“你不該叫趙深深,應該叫趙吞吞,真是慢吞吞的?!?/p>

在學校,我還要目睹他殷勤地幫蔡慧敏做值日,打掃衛(wèi)生。endprint

有一次忍耐到極點,我決心遠離他們倆一段時間,放了學就自己開跑。

但兩條腿哪比得上兩個輪子啊,陳依舊總是輕易就追上我,一個急剎車停在我跟前。他嘴角唯一的酒窩漾啊漾的,前額碎發(fā)微長:“趙深深,人在吃,秤在看。勻速加運動也是會受體積的影響的。”

通常到此時,我會忍不住咆哮:“陳依舊,我胖怎么了?吃你家飯了?!”

他便欣然點頭:“嗯,吃了?!?/p>

每次外婆上山撿柴沒回家,我總能踩著點推開陳家的門,坐到他們的飯桌旁。

自知理虧,我只好更大聲地說:“那又怎樣,我還會繼續(xù)吃!”連歌里都唱,若無其事才是最狠的報復。于是我決定再接再厲,吃垮陳家。

可白駒過隙。

我歷盡千辛萬苦,還沒報復成功,已經(jīng)迎來高中生活。

PART-3

感謝命運寬厚。

高中時,我終于甩開了陳依舊和蔡慧敏,獨自晉升到重點班,并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

說情書有點兒牽強,那不過是一篇作文。

開學初,語文老師要我們寫作文夸獎自己的同桌,陳述優(yōu)點與缺點,旨在培養(yǎng)我們的觀察力。

我的同桌是個很斯文的男孩,名叫傅淺,和我的名字深深呼應。他先被抽起來念作文,從我的外表開始描述起——

她有兩片弧度優(yōu)美的仰月唇,巴掌大的小臉,跟洋梨似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形容唇形還可以叫仰月,彎彎的月亮倒過來。不就是后來周杰倫唱的,你的嘴角,微微上揚?

但傅淺描寫得如此含蓄,令老師的表情都動了動,眉梢一揚:“難怪傅淺同學能榮獲×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p>

原來我身邊不知不覺坐了一個才子?。?/p>

當我興沖沖地跟陳依舊說起,他正單手掌著自行車,停在池塘邊。男孩不經(jīng)意地眨了幾下眼,瞳孔里倒映出湖水淡淡的墨藍,沉吟道:“居然有人覺得你漂亮,他是挺膚淺的?!?/p>

我說他小心眼,比不上人家,只好利用傅淺的名字取樂。

他“呵呵”地反駁:“得了吧,給你點顏色你就跑去刷墻。難不成他還能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你丑?別自作多情了?!?/p>

為了證明我沒有自作多情,我趾高氣揚地拍拍隨身包:“他還送我兩張電影票,約我周末一起去看呢!”

自行車上的人面不改色:“好巧,我和慧敏周末也要去看電影,你們看哪一部?”

我們倆一合計,得了,居然是同場。

當日,我穿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條百褶裙,搭配白色T恤,在鏡子面前鼓搗了好久。沒想到那天蔡慧敏也穿了裙子,是淡紫色連衣裙,整個人看上去仙氣飄飄,唇紅齒白,拉走了本該屬于我的視線。

不僅如此,我們四個人的座位還是挨在一起的。因蔡慧敏先我一步進去,以至于我和陳依舊被迫留在外面,她與傅淺的座位則連在了一起。

全程,她和傅淺就電影的拍攝手法進行了小聲討論,剩我和陳依舊兩個人像古時沒有話語權的隨從,大眼對小眼。電影結束,蔡慧敏說想去鎮(zhèn)上的舊書市場逛逛,傅才子壓根兒沒考慮要征詢我的意見,便欣然答應了。

眼看勢態(tài)的發(fā)展越來越歪,我突然有些心塞。

本來我向陳依舊炫耀才子請我看電影這件事就是為了挫挫他的銳氣,讓他知道我也是有行情的。結果倒好,讓他看的全是笑話。

陳依舊心里估計對蔡慧敏也略有不滿,竟先我一步開口拒絕:“你們倆去吧,我和深深有事先回家了?!苯又遗呐淖孕熊嚨暮笞?,示意我坐上去。

小鎮(zhèn)的秋天特別美麗,恬靜里沉淀著詩意。

我第一次坐上陳依舊的車,穿梭在湖邊山水,行進在林間小道。中途路過一個泥坑,慣性使然,我不由得向他靠近了些,霎時聞到少年襯衣上未經(jīng)添加的青草香,當即心猿意馬。

可我同時又有些著急。

因為在這個窄窄的方寸之地,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少女夢想正在悄悄改變。

起初,我希望我的意中人出現(xiàn)時,能踏著七彩祥云。

現(xiàn)在,我竟降低要求,覺得他踏著老式自行車也挺好的。

PART-4

到了高三,傅淺已經(jīng)成功混入我們?nèi)说娜ψ印?/p>

其實這么講也不合適,應該說蔡慧敏找陳依舊的次數(shù)明顯減少了。

以往她家的桌椅壞了、要跑腿去鎮(zhèn)口買醬油了等等事情,都是她不經(jīng)意開句口,陳依舊便肝腦涂地。自從認識付傅淺后,不經(jīng)人事的小姑娘逐漸長大,知道了何為避嫌。

當然,在沒確定她與傅淺的關系以前,我不敢隨便亂下定論。直到高考前夕,傅淺略顯羞赧地遞給我一封信,要我轉交給蔡慧敏。

出于好奇,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可恥地偷看了這封信。果不其然,傅淺與蔡慧敏決定報考同一所著名的師范大學。那座城市離清涼鎮(zhèn)較遠,卻霓虹閃爍,是鎮(zhèn)上所有孩子都向往的地方。

唯獨我不。

因為我的父母就在那鋼筋混凝土的冰冷城市里。

平心而論,我始終無法原諒他們。我不相信金錢的誘惑能大到讓他們每年春節(jié)都不回家,只寄回一張環(huán)境越來越好的合照。

后來他們干脆連合照也不寄了,只打來一通離婚電話。我被協(xié)議給了母親,她嫁給沿海一個富商,五年來唯一回來的那次,是要帶走我。

當日,清涼鎮(zhèn)的人都見識了我的潑辣。我拼死拉著柵門說不想離開外婆,誰靠近,我都撩起袖子和他干架,也和所有前來勸說的大人們叫囂。結果外婆不堪離別之痛,當即暈倒病了一場。

眾所周知,清涼鎮(zhèn)上的趙深深小姑娘,打架基本沒贏過,但從來沒哭過。僅有的那次,就是看見外婆暈倒被嚇得不知所措,張嘴即是哭腔。

也是那天,陳依舊為了哄哭得喘不過氣的我,爬上了鎮(zhèn)上唯一的芭蕉樹,為我摘下一串青黃不接的芭蕉。

可能連他自己都忘了,當時的他,還曾給我許下過多么可笑的承諾。endprint

他說趙深深,你別哭。等你吃完這堆芭蕉,你外婆就會好起來的。

比他還早熟的我早已不相信童話,所以我沒當真??晌疫€是鬼使神差地吃完了那堆澀口的芭蕉,沒想到外婆真的大病痊愈了。

從此,我和陳依舊的矛盾再深,也不會輕易說他半個字。因為我怕惹惱了他,他會說,趙深深,你這么難搞,這輩子都不會有人喜歡你。我怕他一語成讖,然后這輩子我就真的得不到最喜歡的人了。

你問我最喜歡的人是誰?

“不到死的那天,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最喜歡的人是誰?!?/p>

那陣子,懷念張國榮的風又起,《阿飛正傳》里的這句經(jīng)典臺詞被陳依舊掛在嘴邊,叨叨復叨叨。

陳依舊長得并不帥,至少比起張國榮來差遠了。少年眼皮內(nèi)雙,輪廓的線條還不是特別鮮明,唯獨個子出眾,好像天塌下來都可以由他這個高個兒頂著。

但當我將蔡慧敏與傅淺“暗通款曲”的消息報告給他聽,這個高個兒始終沒能頂住塌下來的天,立時愣在長街之上。

長達八九年的暗戀一朝坍塌,我有點不忍心,故作痛苦地勸他說:“陳依舊,你也別太傷心了。失戀的不止你一個,還有我!要知道,傅淺最初喜歡的人可是我??!”說完,我跳過去和他抱頭痛哭。

既然是抱頭嘛,身體便無可避免地會有接觸。霎時,我感覺陳依舊全身緊張得繃成了一塊布。

猶記得遠處是扎眼的斜陽,身后是裊裊炊煙。年輕的我們,曾用欲蓋彌彰的方式靠近過對方。

頃刻間,我也知道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我最喜歡的人,究竟是誰。

PART-5

察覺到被強抱的陳依舊特別不自在,我很快就放開,兩人經(jīng)過了一個難得的尷尬時期。

我向左走,他也向左。發(fā)現(xiàn)他向左,我又跟著改右。

陳依舊在身后小聲吼:“你不回家去哪兒?”

“我?啊,晚上吃餃子呢,買醋?!?/p>

“我陪你去吧?”

我趕緊回頭擺手:“不用!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需要保鏢護送?!?/p>

昏黃的余光中,陳依舊沉沉地瞧我,末了說:“怎么不是千斤?再吃幾頓,差不太多了?!?/p>

我頭一次沒反駁,甚至覺得陳依舊的嘴賤如此有用,至少在無形中扭轉了詭異的氣氛。

見我轉身要走,他忽地又將我叫住,表情正經(jīng)無比:“趙深深,高考志愿你也填Z市吧?雖然討厭那個地方,但清涼鎮(zhèn)不該困著你一輩子。你喜歡文字,作文寫得也不賴,去大環(huán)境受熏陶,才有更多的可能性。”

奇怪,當初那么多人都沒將我拉走,陳依舊不過慫恿了一句,我就搖擺不定到小心翼翼地問他:“那你……也去嗎?”

山澗清泉流淌,微風不燥。有人曾在彌漫著青草香的空氣里對我點了點頭,再是微笑。

陳依舊平常沒個正經(jīng),成績方面倒是馬馬虎虎,加把力,距離Z市學校的距離不遠。

最后一天從考場出來,我們倆感覺發(fā)揮得都異常好,當即決定放縱自己,逛一下鎮(zhèn)上小吃最多的街道。

恰巧鎮(zhèn)上新開了一家炸薯條的店,吃貨屬性的我沖過去,張口就要了兩份。

陳依舊攔著我說兩份吃不完,他不愛這些油膩膩的玩意兒,只有我自己能解決,但我堅持要兩份。

眼看著就要因為兩份薯條引發(fā)血案,一個從四川來的變臉戲班子吸引了我,于是我立馬將薯條忘在腦后,立定轉身換了個方向奔去,活像剛解開鎖鏈的孫悟空,獨剩陳依舊在原地白眼上翻。

那段時間我曾以為,以后每次的突然興起,背后都會有這個男孩在翻著白眼。我們會在寬廣冷漠的Z市相互取暖,會遇見很多好與不好的人,但最終都會選擇回到彼此身邊。

可那些真的都是我以為的。

我以為的一切,全都終結在蔡慧敏的一句請求下。

是的,高考成績出來了。我和陳依舊考得出乎意料好,而她卻考得一塌糊涂,只能去臨近的山水小城,一所完全沒有知名度的師范院校。但也有個好處,因為報考率不高,畢業(yè)后留校任教的可能性十分大,滿足普通的吃穿倒沒問題。

然而傅淺的爸媽早已在Z市扎根穩(wěn)腳,傅淺自然不甘心陪著她永遠留在窮鄉(xiāng)僻壤,兩人于是分道揚鑣。

依舊是那條一眼就能望到頭的街道,依舊是那個男孩。唯一不同的是,那晚撲進他懷里的人,變成了柔弱少女蔡慧敏。

她小聲啜泣的姿態(tài),形同缺了水的薔薇,干涸地逶迤在男孩懷中。

“今后你和深深去了Z市,要再見面就難了吧?興許,你們會忘掉清涼鎮(zhèn),也會忘掉我這個朋友?!?/p>

待柔弱的女聲傳來,屋檐下的陳依舊眼眶驟緊,輪廓被一盞檐燈染成了橘黃色。

半晌,他像下定什么決心一樣,語氣堅定。

“Z市有什么好的?”她頓了頓。

“你走不了,我就留下來?!?/p>

聞言,從來都在暗處窺伺的我,這次終于忍不住打開房門,踱步而出,緩緩走到略顯慌張的二人面前。我仰臉看向陳依舊,語氣也跟溪水似的,表面看起來并無起伏。

“那我呢?你不是答應要陪我去Z市的嗎?”

他眼珠漆黑,與濃墨無異。

“深深,你機靈又堅強,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p>

我機靈,我有罪。

我堅強,活該孤獨終老。

PART-6

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

畢業(yè)那年的暑假,發(fā)生了兩件大事,徹底切斷了我與清涼鎮(zhèn)的聯(lián)系。

一件是陳依舊背棄承諾,放棄了Z市名校,選擇和蔡慧敏留在附近的小城。

另一件是,外婆去世了。

那日,我哭得整個清涼鎮(zhèn)都地動山搖,甚至拒絕了陳依舊伸出的善意的手。

母親接到消息匆匆趕回來,忙前忙后地安置親戚處理后事。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我竟然松了一口氣。

我松了口氣不是因為我釋懷了她多年的缺席,而是我總算找到一根繩索,能將我拉離這座無邊無際的孤島。endprint

盡管后來我才明白,一顆心漂泊無依,在哪里都像身在孤島。

我的行李不多,只有幾件當季的衣裳和外婆的遺像。臨走那日,蔡慧敏和陳依舊結伴來送我。

蔡慧敏云淡風輕地擁抱我,嘴里說著離別的常用詞。陳依舊倒沒怎么煽情,只是朝我遞來一對剛結成的芭蕉,說我到了Z市,可能就吃不到相同的味道了。

那棵芭蕉樹如今已經(jīng)很高了,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反正他總有自己的主意,就像他打定主意留在小鎮(zhèn)一樣。

思及此,我更惱火,控制不住地諷刺他:“開什么玩笑?Z市什么沒有,還差你這幾串芭蕉?”

他倒沒置氣,依舊吊兒郎當?shù)匦Γ骸皢眩v得我們這兒一無是處。你不知道嗎?已經(jīng)有開發(fā)商看中了清涼鎮(zhèn),要發(fā)展旅游特區(qū)。以后你再回來,指不定那棵樹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想吃還吃不到了?!?/p>

我冷笑,語氣卻近乎悲痛。我說:“不,陳依舊,我不會再回來了?!?/p>

語畢,我憤恨地拉開轎車門,往我媽身邊一坐,隨即搖上車窗,忽視掉他面上一閃而過的愧疚。

轎車緩緩啟動,引擎發(fā)出細小的轟鳴聲。陳依舊這才有所反應,想起還有什么話沒對我說,翻身上了自行車朝著我追來。

兩個輪子的哪能和四個輪子相比?正如當初兩條腿的我無法追趕上他的自行車一樣。

終于,這次輪到你目送我的背影了。

瞧著后視鏡里的影子越來越小,坐在汽車后座上的我,抱著一堆黃黃綠綠的芭蕉泣不成聲。抽噎中,遠處恍惚傳來一聲嘶吼“對不起”。霎時,我眼角的淚掉得更加厲害了。

我匆匆逃離,就是害怕聽見他的這聲“對不起”。

因為高考結束當晚,我曾借機跑去陳家蹭飯,然后將多年記錄的日記本故意遺落在了陳依舊的書桌上。

我不是矯情到不敢說出一句喜歡的性格,更期待他能對我的少女心事有所回應。

但陳依舊最終的選擇,依舊是蔡慧敏。

屋檐路燈之下,我當著蔡慧敏的面,悲憤至極地罵過他騙子。

我說:“陳依舊,我永遠不會再相信你!”

可為什么時至今日,我的脖子上還掛著十四歲那年少年隨手送出的木頭項鏈?

為什么離別之際,我感覺自己淌出的眼淚,抵得上整個池塘的水?

PART-7

這次離開,我和陳依舊并未老死不相往來。

大一下學期,他和蔡慧敏一起到學校找過我。據(jù)說是趁假期來Z市旅游,想要我當導游。我想也沒想,以課程太忙為由拒絕會面。誰知他們倆不罷休,直接等在了校門口。

我偷偷地在校門側方看過陳依舊一眼,往日少年的輪廓已成型,只是更瘦一些,眼眉顯得落拓。唯獨蔡慧敏挽著他的柔荑,白如往昔。

那個場景莫名令我喘不過氣來,轉身欲遁逃之際,不小心撞到迎面而來的人。

來者是個男生,一米八幾的個子,我被反彈到地上,瞬間紅了眼眶。

周圍的看客越來越多,男生明顯慌了,手忙腳亂地跟我道歉,讓我別哭。后來我才知道,對方是神秘的文學社長吳躍然,年紀輕輕已經(jīng)出版過幾部小說。這一來二去熟悉了,在他的介紹下,我開始固定給幾家青春雜志供稿,借文字發(fā)泄心中之苦。

到了大三,在自己構建的世界里領略過酸甜苦辣,我總算也變得理智了許多。

我開始蓄很長的頭發(fā),學蔡慧敏那樣小聲講話,能將連衣裙穿得仙氣飄飄,能扎出自然無比的馬尾,也知道女生該怎樣微笑才最美,并遇見了真正心儀我的他。

正是我們這位文學社長,吳躍然。

吳家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初次見面就特別滿意我的脾性。加之我媽在Z市的事業(yè)已小有成就,這段姻緣算是水到渠成。

吳躍然私底下和我商量,說想畢了業(yè)就訂婚。他逼得越緊,我反而越不安,甚至又夢到多年前的清涼鎮(zhèn)。

夢里的小鎮(zhèn)還是山清水秀,人煙稀少。陳依舊也像從來沒變過,騎著自行車,穿梭在池塘林間。最后一個場景,是他追著轎車跑的模樣,以及那聲若有似無的“對不起”,把我從夢中驚醒。

醒來覺得甚是遺憾,若當時親耳聽他講一聲抱歉,何至于今日還無法釋懷?

而今在黑暗中,我只能緊緊握著脖子上的木頭項鏈,望著窗外盛大的路燈失了聲。

大學畢業(yè)那年,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漸漸有了點名氣。我還從老鄉(xiāng)那里聽到一些有關蔡慧敏的消息,她果然成功留校。

沒過多久,蔡慧敏親自給我打來一通電話,說想邀請我去學校舉辦一場讀者見面會。

我想了想,還是選擇了拒絕。

那頭的人沉默許久,再開口,已是勸解的語氣:“深深,你的日記……我后來不小心看了。事已至此,你越逃避,就越是無法忘懷,不如……”

我突然激動起來:“我沒逃避!”

“我、我只是……我已經(jīng)有未婚夫了,年底就要結婚。再見以前的人,不合適?!?/p>

聽筒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我寒暄幾句準備掛電話,蔡慧敏的嗓音卻倏地哽咽。

她說:“深深,你回來吧,你不會再遇見他了。”

青天白日,眼前猛地晃過少年窮追不舍的畫面。

眼眶一蕩,畫面驟裂。

PART-8

蔡慧敏說,陳依舊死了。

死在大一那年,來學校找我沒幾天的日子。

她本來答應要永遠瞞著的,但一聽我要結婚,她徹底受不了了。

她說自己從來是陳依舊愛情的旁觀者。

旁觀十歲那年,我被人用泥巴砸,罵我是沒爹娘的野種,陳依舊暗地里沖人家揮小拳頭。

旁觀十一歲那年,陳依舊為了給我摘愛吃的芭蕉,想方設法爬上樹,最后仰面摔下差點腦震蕩。

旁觀外婆病倒時,他想觸碰我卻最終收回的手。

那時年紀小,喜歡兩個字通常以“羞羞羞”開頭。為了不讓蔡慧敏將這句羞人的話公布于眾,陳依舊才答應給蔡慧敏做牛做馬。endprint

高中伊始,和傅淺看電影這段小插曲,也是他故意拉蔡慧敏來攪的局。高考前夕,以為陳依舊暗自神傷的我擁抱了他。當晚他便敲了蔡慧敏的窗戶,高興地向她報告這個重大進度……

一切只剩一根捅破窗戶紙的針。我拋出了多年的日記當針,一紙診斷書卻變成厚厚的城門,將我們倆阻隔。

并且,這紙診斷書的結果是腦瘤。醫(yī)生說,是早前腦部受過重創(chuàng),瘀血未散盡導致的。

十一歲那年,他曾為了給我摘芭蕉,從樹上重重地跌下。

陳依舊對自己的病沒信心,怕耽誤我,才拜托蔡慧敏演了那么一場挽留的戲碼。等我真正狠下心離去,他想為我做最后一件事,重新爬上那棵已經(jīng)三個人高的芭蕉樹,不小心又摔了下來,引發(fā)小血管破裂,卻硬撐著將我送走,隨后連人帶車暈倒在廊橋上。

“深深,對不起?!?/p>

這句話,原來是有后續(xù)的。

對不起,失信于你。更對不起,無法將對你的喜歡堅持到底。

蔡慧敏說,如果我鼓起勇氣打探,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陳依舊一直都在Z市,住在離我很近的醫(yī)院接受治療。可情況越來越不樂觀,他忍不住想見我最后一面??墒?,我拒絕了。

得知真相的我眼眶發(fā)熱,卻并不驚訝,只心痛難當?shù)亻]了閉眼。

“慧敏,這件事,我早就知道?!?/p>

大一那偷偷的一瞥,我避如蛇蝎時,被吳躍然撞到了。當天跌倒在地的不止我一人,還有脖頸上突然滑落的木頭項鏈。

項鏈應聲而碎,一枚銀色拉環(huán)從里面掉出,正是他當年從我手上奪走的那枚。

“戒、戒指怎么能隨便送呢?!”

是他之前搶走了,后來又悄悄送回來,才導致地上的我紅了眼。

之后我左思右想,想當面問個明白,沒幾天就請假回了清涼鎮(zhèn)。鎮(zhèn)上的街坊卻告訴我,陳依舊生病了,在××醫(yī)院。我匆匆趕回去,見到了病床上透明如紙的男孩。

可是,我知,如果陳依舊在瀕死之際還有什么心愿,那其中一個,必定是讓我做個不知情者,好好過完自己的余生。

所以這么多年,我從來不敢回清涼鎮(zhèn)。

我怕看見陳家空蕩蕩的院落。

我怕看見芭蕉樹被夷為平地。

我怕池塘林間再無少年飛馳而過的身影。

但我忍得那么好,也不及應了蔡慧敏的邀約,回小鎮(zhèn)那日受到的沖擊。

鎮(zhèn)上那家炸薯條的小店還開著,生意越來越紅火??稍谖医?jīng)過門口,稍有逗留的片刻,老板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

他憨厚地笑著問我有沒有和那個男孩喜結良緣。

“當天你說要兩份薯條,他嘴上阻止,等你跑去看戲了,自己又偷偷買了兩份,說回頭等你回去拿。只是為什么你們最后沒有回來?”

為什么你們沒回來?

因為他和我,已然在不同的角落生活。

PART-END

老板的話,像炸彈的引線,拉開了我長久以來的偽裝。

我終于跌跌撞撞地跑到陳依舊的墳前,一座小小的山包。

不遠處,正是那棵經(jīng)久不衰的綠芭蕉。站在那里,能望見我們曾一起生活過的連體平房,令我頓時淚崩如海嘯,哽咽不成聲。

“對不起陳依舊,我現(xiàn)在才回來?!?/p>

“對不起,我遇見了和你一樣好的男孩。我們將要結婚,然后生子。

“對不起陳依舊,原來這輩子我最喜歡的人……

“竟然不是你啊?!?/p>

突然間,風過,樹搖,沙沙聲傳來,似是誰的嘆息與呢喃。

他說:趙深深,我不信。

如果你真遇到了最喜歡的人,也擁有了幸福。為什么此刻踏著七彩祥云俯視你的我,還是不開心?

編輯/夏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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