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軌
昨天我在咖啡館寫稿的時候,隔壁桌兩個小孩突然打起來了。
其實(shí)也不算是打,就是小男孩推搡了一下小女孩,小女孩在那狂嚎,小男孩忍了一下沒忍住,歪著嘴跟她對哭起來。
兩個在門外本來聊得正歡的媽媽,趕緊跑進(jìn)來問緣由,跟兩個法官一樣讓倆小孩立正站好,一本一眼開始審案。
我拔掉耳機(jī),悄悄聽了個大概。
原來是男孩的媽媽主動借給小女孩一個遮陽帽,兩家約著一起去摘櫻桃,回來的路上在咖啡館休息,小男孩發(fā)現(xiàn)小女孩把媽媽的帽子弄臟了,就奪過來拿到洗手間去洗,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洗不掉,就生氣地把滴著水的濕帽子往小女孩面前一摔,問她為啥弄壞了他媽媽的帽子。小女孩可能沒搞清楚這個帽子到底是小男孩媽媽借給她的還是送給她的,于是就理直氣壯地說:這個帽子是我的!你媽媽已經(jīng)送給我了!
小男孩一聽,這小丫頭不僅不知悔改,還強(qiáng)勢霸占了他媽媽的遮陽帽,一下變得激動起來,伸手推搡了小女孩一下,讓她賠!小女孩“哇”一聲就哭了,認(rèn)定小哥哥打了自己……
案情雖然審清楚了,兩個媽媽也不好斷定這件事到底誰有錯,索性讓他倆彼此都給對方道歉,但是倆小孩怎么都不依,都覺得自己最委屈,哭得更猛了。
倆媽媽沒招了,索性隨他們哭夠,假裝毫不在意地繼續(xù)聊天,各自檢討著各自的孩子教育問題。
5分鐘后,有意思的事情發(fā)生了。
小女孩哭累了,偷偷瞄了一眼小哥哥,抓起桌子上的五彩風(fēng)車小心翼翼地蹭到他對面,不忘抽泣一下,說:“我們和好吧!我說對不起,但是你也要對我說沒關(guān)系!”
小男孩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
“對不起!”
“沒關(guān)系!”
于是兩人像是什么子沒發(fā)生過一樣,歡樂地一起去追風(fēng)車玩去了,還手拉著手!
在場的大人們一下都看懵了。
為什么小朋友之間這么容易和好,而我們大人之間卻那么難坦露心跡重修舊好?是我們太較真對錯,還是羞于道歉?
都不是。
是因?yàn)?,在成人的世界里,和好容易,如初難。
初中時有個特別要好的朋友,她是我同桌,還是?;?。
冬天的早上,她騎了一路自行車,一進(jìn)教室,眼鏡片上會有一層霧蒙蒙的霜花,我都是第一時間蹦到她眼前大聲問:“嘿,小妞,能看見我嗎?能看見我嗎?”
她會吹吹眼前的碎劉海兒,淡定地答道:“看不見,我瞎了?!?/p>
因?yàn)槲覀兊年P(guān)系,很多男生會從我這兒買情報追她,我會問問她對人家有沒有意思,她說還不錯,我就給真情報,她說很討厭,我就給假情報。
她原先成績中上,在我之下,但很努力,也不會因?yàn)楸缓芏嗳俗夫湴痢?/p>
但畢業(yè)班一分班,她去了3班,我依然在2班,隔著一個后院兒,我能看到她在跟新同學(xué)嬉戲,還聽說她交男朋友了。
關(guān)于這些,她跟我只字未提,也不再來找我玩。
午休時間,我溜到3班去看貼在墻上的成績單,發(fā)現(xiàn)她成績變成了倒數(shù)。
我很緊張,怕她這樣下去沒辦法考上高中,就給她寫信,鼓勵她好好加油,不要胡思亂想,還弱弱地問她為啥不來找我玩。
她回信說她也不知道為啥不來找我玩了。
看樣子,我們好像沒問題,所以下次在校園里相遇時,我們努力地朝著對方笑,停住腳步想聊聊天,卻發(fā)現(xiàn)完全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了。
從那以后就特別害怕見到她,我怕尷尬。
直到后來,她沒讀高中,嫁為人婦,幾經(jīng)周折,我們互加了微信好友。
她傻笑說,那時候的疏遠(yuǎn),其實(shí)是因?yàn)樗X得我們之間的成績越拉越大,所以不是一路人。
我聽完也笑,笑十三四歲年紀(jì)的固執(zhí)。
所以,兩個人說開了就沒事兒了嗎?
嗯,但很遺憾,我們從此要不得不去面對一個尷尬現(xiàn)實(shí):從無話不說到無話可說。
長大后,不管我們后來多努力去為粉飾和好而強(qiáng)顏歡笑,也會莫名其妙地留下一種奇怪的東西,叫做心存芥蒂。
《最佳損友》里有句歌詞:是敵與是友各自也沒有自由,位置變了各有隊(duì)友。
成年人和好后的相處狀態(tài),大抵如此。
我們依賴著年少時珍貴的共同記憶,拼命把對方擺在心中重要的位置,卻在各自的生活里各有了新的隊(duì)友,每個人都身不由己。
我們鬧過、哭過、恨過、和好過,如今也還聯(lián)系,卻不過比陌生人好一丟丟而已。
就像是《麥兜和我的媽媽》里面說的那樣:
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像荷包蛋一樣,拌著拌著,就又聚到了一起。
為什么人長大之后就很難有真正意義上的和好呢?
《說文解字》中對“朋友”的定義是:朋者,朋黨也。友,互為嬉戲者也。
多么耿直扎心的解釋,有利益可結(jié)為朋黨,共童年則追逐嬉戲。
如果不再嬉戲,沒有利益,還會有多少人拼命想要和好如初呢?
悲哀的是,很多失聯(lián)的老友突然又聯(lián)系了,不過是因?yàn)橛惺孪嗲蟆?/p>
有一天冷不丁收到你的短消息,是節(jié)日祝福,說要祝我端午快樂,我錯愕而興奮,想回你一句“就知道你沒死”,卻又刪了,怕唐突;又打了一行“這些年你跑哪去了?這么久都沒個信兒”,也刪了,怕冒犯;于是只回你兩個字:謝謝。
就像高曉松在《睡在我上鋪的兄弟》里寫得那樣:你來的信寫得越來越客氣。
客氣,是成人世界里最逾越不了的芥蒂。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和好容易,如初難。
不是我們越活越矯情,而是我們越來尊重相處法則里的認(rèn)同本質(zhì)。
生活軌跡如果已經(jīng)不同,即便和好了那又怎樣呢?
若不能如初,那便各自珍重,依然愿你前程似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