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煙
我想,感情中的孤島應是確實存在。如立錐般,只能容納兩人相擁而立,否則總有落水。
1
事實上陳晞是個腦洞大到無底的姑娘。
周一上午十點,我正在會議室聆聽主管教誨,陳晞打來電話,我拿著手機快步出門,剛在走廊里接通電話,她急火火的聲音就灌滿了我的耳朵:“還記得殷素素和張翠山嗎?”
我愣一愣神的工夫,她告訴我,就在剛才她問了許攸寧同樣的問題。
上午九點半的游樂場門口,陳晞拉著外地來度假的小表妹的手,遇見了一群男女中間的許攸寧。他187公分的身高鶴立雞群般,想讓她看不見也難。只是這也沒什么,畢竟是一群人結(jié)伴出來玩,重點是他身旁的女孩子,披散著長頭發(fā),趿拉著小涼拖,正仰頭舉著一個巨大的棉花糖向他嘴邊送。陳晞尚來不及分辨他臉上的表情,應許或是拒絕,只兩個人的距離和造型已經(jīng)讓她的心防全線潰敗。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太喜歡的東西,別人多看一眼都覺得是搶奪,何況意欲當眾喂食。
陳晞有一個夢想,就是在夕陽西下的黃昏,最好是綠樹光影隱約的公園門口,和許攸寧兩個人,咬著同一個棉花糖,草莓、甜橙、冰淇淋,口味不拘,一邊咬,一邊相視微笑,他會伸出手替她擦一擦嘴角。棉花糖漸漸變小,兩個人再同時湊上去咬時,便有了一個棉花糖味道的親吻。黃桃、芒果、紅荔枝,怎樣都好。
可是,昨晚陳晞發(fā)微信約他一起帶小表妹出去玩時,他并沒有說明緣由,只說:改天吧。
“噢”陳晞回了一個字,可是這一個字里顯然包含太多情緒。許攸寧可能不懂,因為他沒再說話,像魚潛入深海一般,沒了蹤跡。陳晞的手機屏幕暗了,摁亮,亮了又暗,他沒有再回復。
那是陳晞和許攸寧確定男女朋友關系的第七天。
第八天,也就是剛才,在人群中間,陳晞松開拉著小表妹的手,徑直走到了許攸寧面前,眼光灼灼地仰頭看著他,問:“你知道殷素素和張翠山嗎?”
許攸寧微微擰起眉頭,顯然一時想不起,他身旁的男生低聲嘀咕一句:“網(wǎng)紅?哪位主播的名字?”
許攸寧看著面前的姑娘,她的額角、鼻翼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左邊眼尾有著一粒小小黑痣。她仰著頭,唇瓣微啟,他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對她表白的那天夜里,她印在自己臉頰上的親吻,輕軟而快速。他其實很想回應,卻只是笑著坐在那里,微微側(cè)過臉,看她笑容蔓延了一整張臉。他怕冒然倉促,會讓她感覺輕浮。
那樣的小心翼翼、進退拿捏,輾轉(zhuǎn)反側(cè)又思緒萬千,余生漫漫,他珍惜又忐忑不已。這樣的情緒,他還沒來得及向她表露一二。
他沒想到會在游樂場門口遇見她。昨天的微信里,她并不曾提起。這一時他又委實責怪自己,當時為何不如實相告。他當然深諳自己心理,不過是同行的人中,有一位屢次向他表示好感的姑娘,他怕陳晞多想。
可是現(xiàn)在想到這些明顯為時過晚。他還來不及去想她提出的問題——關于張翠山和殷素素,她已經(jīng)跺跺腳跑開了。
一對情侶正下了出租車,不待車門關上,她已經(jīng)利落地鉆了進去,車子旋即開走。許攸寧來不及阻攔,眼前只見小女孩的身影,大步跑向出租車??窟^的地方,跺腳大哭。
陳晞只顧著宣泄自己的情緒了,忘了這次出行的目的,倒將小表妹丟在了這里。
許攸寧打她的手機,無人接聽,再打,仍舊不肯接。無奈之下,他只能走到小表妹面前,蹲下身給她看手機里自己和陳晞的合照,費勁地對她解釋:“呃,這樣,我是她的男朋友,”他指著出租車離去的方向,“她現(xiàn)在不接我電話,我先陪你等一會兒,好不好?”
可惜小女孩對他顯然殊無好感,大哭不停,汗水淚水抹了整張臉。許攸寧無力撫額時,才發(fā)覺自己的汗水早沿著發(fā)際線流進了脖子里。他蹲在小表妹身前,而她兀自跺腳大哭,陽光升到了頭頂,熱辣辣漫灑。人群漸漸圍攏,問詢、猜測、指責,他的同伴試圖想要對圍觀群眾解釋,卻被質(zhì)疑:“團伙作案吧?”
先前想要喂許攸寧吃棉花糖的江淼站在一旁,漲紅了臉,就有同伴看了她的臉色,對著許攸寧陰陽怪氣:“什么時候交的女朋友啊,這年頭媳婦兒不好找,你倒一人占了倆名額?!?/p>
陳晞?chuàng)荛_人群沖進來時,偏偏不巧把這句話收在耳底,她摟住跳腳擁抱她的小表妹,沖著許攸寧就是一聲吼:“我們分手了!”
許攸寧正接收著質(zhì)疑、誤解、指責,所有的委屈不快,在她說出這句話時到達頂點,無法抑制時便也是一嗓子:“分手就分手!”
陳晞和許攸寧,在相戀的第八天,一拍兩散。
2
我當然記得殷素素與張翠山,我有一整套的《金庸全集》。但我不確定許攸寧是否知道。即使知道,又是否會了解陳晞如此這般問話的緣由。
《倚天屠龍記》中,殷素素為奪屠龍刀,與武當?shù)茏佑後穾r結(jié)下梁子,間接致其殘廢。師弟張翠山為追查此事,得以結(jié)識殷素素,兩人情愫暗生。姻緣巧合間,同往冰火島。孤島之上,遠離塵世,命懸一線間,萌發(fā)許久的愛戀破冰生長,甘愿拋卻前塵舊怨不談,堆土為灶、燒陶作碗,竟度過了美滿十年。
知乎上曾有一個問題:殷素素與張翠山冰火島十年,為什么只養(yǎng)育了張無忌一個孩兒?網(wǎng)友的回答花樣百出,我曾樂不可支地發(fā)了鏈接給陳晞看,陳晞兩眼放光地跟我說,她也想裹挾了那人上島,漫漫余生再不歸來。
“孤島式的愛情,你確定?”我問她,“沒有二十四小時熱水,也沒有香草冰淇淋?”
“確定。”她說。
所謂愛情,有時候像是一腔孤勇,又像執(zhí)念,難以定義促狹或?qū)捄辍?/p>
3
那天,陳晞帶著小表妹從春熙路一直吃到了夜幕降臨后的小吃街,還去童裝商城給她拎回了一條公主裙,在得到小表妹信誓旦旦的絕不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報告家長的允諾之后,她們終于在夜燈亮起時坐上了返家的出租車。
望著車窗外流動的光景,難過和悔意細細密密地從心底爬了上來。是的,難過和后悔。她后悔了,她覺得當她見到許攸寧時,不管他和誰在一起,她都應該笑著走過去,說:“嗨!”endprint
不管他如何應答,她都應該保持自我的優(yōu)雅。她忽然覺得,是自己推開了他。在好不容易的靠近之后,又推開了他,莽撞而大力的。
可是陳晞高估了一個孩子保守秘密的能力。在得知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陳媽媽毫不委婉地表達了要見許攸寧一面的愿望,這讓陳晞瞪圓了原本就大的眼睛,“沒搞錯吧?”
想看女兒的男朋友無可厚非,可你聽說過誰強烈要求想看女兒已經(jīng)分了手的男朋友的?而且還是剛剛分手的??墒顷悑寢屨裾裼性~:“我得知道你的審美標準啊,不然以后怎么給你物色男友?”
理由似乎無懈可擊,可是這樣的理由注定約不到許攸寧。陳晞想了想,忽然心中壯烈莫名,既然一樣東西屬于自己時都未必是自己的,那么不屬于自己時一定會是別人的。這樣一想,她覺得立刻、馬上、現(xiàn)在就必須行動起來了,以把后一種可能穩(wěn)穩(wěn)扼殺。只是,剛剛吵架鬧分手之后,要怎么搭訕才不失氣勢又不顯得尷尬?微信里賣個萌?朋友圈里暗搓搓表達個悔意?還是打個電話說:我喜歡你呀!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在意?
思忖半天,陳晞覺得所有這些,都比不上直接站在他面前,哪怕說一句旁人早說濫了的臺詞:是第一次喜歡人,還沒有經(jīng)驗,請多關照。
陳晞設想了許攸寧聽見這句話之后的反應,笑、冷漠或者抽身離去,種種可能糾纏在一起,最爛結(jié)果是分手。既然喜歡,干嘛不爭?。咳松潭處资?,其中二十多年已然與他錯過,以后的時光不想再蹉跎。
陳晞去找許攸寧時,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他租住的一居室鎖著門,敲了好久也沒人開。陳晞在樓梯口坐下。感應燈亮了又滅。陳晞垂著頭,將白天發(fā)生的事又在腦海中篩了一遍,也想到了當時許攸寧會有的難堪。
淚水落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陳晞吸鼻子的聲音讓感應燈重新亮起。她給他發(fā)了條信息:對不起。
等了許久,不見回復。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將近午夜,走廊里的感應燈重又亮起,拖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陳晞站起身,腳步漸近,她站在高處,看見相擁相偎的兩個人露出頭來。他的半個身子幾乎全倚靠在女生身上,腦袋低低垂下,枕在她發(fā)頂。似是醉了酒,又似是傾心全情。陳晞下意識地后退、后退,直退進墻壁拐角,看他們兩人漸漸走來,女生因為負擔他身體的重量而氣息沉重?!奥c,”她喘息著說:“天呀,怎么這么重?!苯跄剜穆曇粼诎狄沟淖呃壤锶鐢U聲般響亮又曖昧。
他們站在房門前,她伸出手,在他的衣袋里掏摸鑰匙。開門,進屋,房門咣當一聲,一切重歸寂靜。
夜里打不到車,陳晞跑出去老遠顧不得擦一把臉上不知不覺掉下的淚水。酒吧夜店聚集的巷口,有幾個蓬松著彩色頭發(fā)的青年對著她吹口哨,她只是一路向前跑,機械地邁動著雙腿。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粗重急促,含著哭腔。那個亞麻色頭發(fā)的男孩笑著向她迎面走來時,她不知道如何應對,下意識地便將手里握著的手機砸了過去。
沒砸中目標物,卻脆響一聲落地。陳晞顧不得手機,只是一徑向前跑,耳朵里聽見自己的哭聲。心里忽然就想,如果不跟許許鬧別扭就好了?。】措娪?、吃宵夜,做什么不好?兩個人明明是相愛的呀,卻哪里會錯了意,給旁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4
許攸寧看到陳晞深夜里發(fā)來的信息時,已經(jīng)是早上七點。
昨夜大醉,難過、迷離之際,卻也想清楚了許多。他沒想與她分手,換位思考時也知道如果自己撞見她與旁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有著類似喂食的舉止,說不定也會當場咆哮。
不待看見她發(fā)過來的“對不起”,其實他已經(jīng)原諒她了。只是他打電話給她時,卻接收到了無法接通的訊息。
許攸寧起身,洗澡、換衣,一切收拾停當后出門,邊鎖門邊再次撥打她的號碼,仍舊是無法接通。掛斷電話的瞬間,微信提示音極短地嘀了一聲,點開,卻是江淼發(fā)來的的消息:醒了?還好嗎?記得吃早飯。
他沒有回復,快速登錄郵箱,邊走邊查閱未讀工作郵件。新的一天,新的一周伊始,除了情感,他還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忙。他所在的上市公司人才濟濟,后浪推著前浪,稍不留神便會被拍在沙灘上。
5
許攸寧認得陳晞,是在三年前。彼時他身邊的姑娘有著系花美譽,175公分的身高與他站在一起看起來相得益彰。似乎自然而然地便在一起了。因為身邊的人都在戀愛,合了又分,也因為那么優(yōu)秀的那個人就在面前。這樣說似乎有點殘酷,但有時候一場情感的起始未嘗沒有孤單作祟。
也不是沒有動過心,他的內(nèi)向孤傲被她解讀為冷酷傲嬌,長得好看的女孩子都被慣壞啦,她們習慣被身邊的男孩圍著打轉(zhuǎn),揣摩心意,按照眼色行事,因此許攸寧平日里的冷淡不肯多言,反倒讓系花多生了一份關注之心,征服欲蠢蠢欲動。
三番兩次的偶遇,衍生出默契的對視微笑,接著相約著吃幾次飯,說不上是誰主動,就牽了手,然后擁抱,水到渠成時獻出初吻。
兩人都很忙碌,參加各自的社團,應付各種考級測試,有著不同的朋友圈。許攸寧始終感覺兩人的關系淡然又相系,縱然他隱約覺得兩人之間似乎缺了那么一絲濃釅和甜膩,像是提早進入了那種共同生活了三十年的平淡,但某一時他以為這也沒什么不好,沒什么了不起。
他們大三時,陳晞入校。系花所在的戲劇社里,她是初入團的小編劇。許攸寧第一次見到她,便是她拿著反復修改多次的劇本來找系花。她叫她師姐,聲音有些怯怯,大眼睛黑亮中如有水意。
陳晞第二次來送劇本時,系花外出未歸,便讓許攸寧替她拿一下。是冬天午后,陳晞穿著白色短款羽絨服,頭上戴著頂紅色毛線帽,黑色窄腳褲塞在狼青色雪地靴里,特別的可愛。許攸寧站在最后一級臺階上怔忪了一下,方才在腦海中搜索出了這個詞語。像是為了掩飾心里的莫名慌亂,他忽然想要從臺階上跳躍而下,卻腳底一滑差點摔跤,踉蹌著奔出去幾步方才站穩(wěn)。
那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姑娘就在眼前了,她抿著嘴笑,眨動的大眼睛里有慌張,也有笑意。許攸寧笑起來時,忽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因為心慌而差點摔跤,或者是因為差點摔跤而意亂心慌,大冬天里,脊梁上像是有著熱蚯蚓在緩緩爬行。午后的冬陽懶洋洋地照在身上,愜意又溫暖。面前的姑娘,未施脂粉,兩頰緋紅。endprint
很久之后,陳晞問許攸寧,喜歡她,是從哪一天開始,許攸寧搔了搔頭發(fā),如實回答:“見你的第二面,那個冬天?!?/p>
他紅著臉的樣子,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少年。
于是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她愛上這個少年,足足三年。三年里,她不肯叫他師哥,開玩笑時總是裝作忘記他的名字,不過因為在她心里,他有著獨有的名號,她叫他,許許。
6
許攸寧與他的系花女友,因為畢業(yè)自然而然地分了手。系花去了國外,臨走前兩人沒有哭泣也沒有傷害,平靜而溫和,她說,祝你幸福,他說你也是。無論幾多真誠假意,至少他們說出這話時沒有磕絆,彼此甚至對視一笑。
許攸寧的心里此時方才生出了一些悲哀,無論對方表現(xiàn)的云淡風輕,或是自己心底的如同送別友人般的輕微傷感,都明確表示著,他們這一段感情,彼此都所托非人了。不是說兩個好人就會成就一段好的戀情,也不是說女貌郎才就一定能天雷勾動地火。有時候郎才,偏偏需要能撩動他心的天然呆。
陳晞的模樣兒在那一刻躍入了許攸寧的腦海。陳晞升入大二。如果不是刻意相邀,他們沒有什么見面的機會。但這時的陳晞像是忽然想起他們的同門師兄妹關系,時常發(fā)信息向他求教,雖然她學的醫(yī)科和他的金融根本風馬牛不相及。比如她發(fā)給他的信息上說起人體的骨骼,他一般不會馬上回復,過十幾二十分鐘后回她一句旁的話,但即便如此,兩人竟也樂在其中。這真是件奇怪的事。
兩年間,兩人不過見了寥寥幾面,但卻熟稔得像是不曾分開,因為從不曾斷絕溝通,也因為兩人可以輕易get到同一個點。
陳晞畢業(yè)時,許攸寧剛剛跳槽進入現(xiàn)在這家上市公司,新人入職,一切從頭開始。陳晞倒是輕松許多,一畢業(yè)就有兩家醫(yī)院向她伸出了橄欖枝,而她選了離許攸寧比較近的那家。
那晚她約了他吃飯。餐廳不大,桌椅也不大,因此兩人坐下時,空間距離便顯得相當逼仄。閑聊時說起某個app,她興高采烈地拿出手機指給他看,手指滑動時,不小心點開微信,他的頭像旁邊,是花體字專屬于他的名字:許許。
他再看向她的目光,便怎么也移不開了。
他告訴她,其實他喜歡她很久了,但是那段失敗的感情,令他感覺茫然,也因為她是他的學妹,怕被說成拐賣小孩。
陳晞笑著笑著就掉下淚來,有些不講理地說:“你是不是嫌棄我個子矮?”
他慌忙否認,可是她說:“本來就是嘛,學姐1米75,我才1米62,嗚嗚嗚……”
許攸寧有些手忙腳亂,他想起雪地里的那一次,自己一躍之下險些摔跤,竟不由得慶幸此刻是坐在這兒的。陳晞繼續(xù)不講理,還推搡著他的肩膀,雖然力氣很小,像是隔靴搔癢,她說:“你是不是一直都沒有忘記師姐?你說呀,說呀!”
許攸寧只是拉她的手,在掌心里一下一下用力地捏握,心軟得像團稀泥,卻又甘之如飴。忽然覺得這才是談戀愛該有的模樣,有些酸、有些甜,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纏夾,“我喜歡你啊?!彼f:“我只喜歡你?!?/p>
陳晞破涕為笑時,便傾身在他的臉頰上印下一吻。他仍舊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但眼睛里的光彩卻蔓延出來,灼燒著兩個人的面頰。
“曼妙得不像話!”他說,說在睡前發(fā)給她的微信里。
陳晞把臉埋在枕頭里,笑了好久好久。
7
作為一位金庸迷,我設想過如果張翠山和殷素素不曾來到冰火島又會怎樣?因為派系紛爭而將初始心動扼殺在心底里,或者在中原武林中拼盡全力、超越重重阻攔結(jié)合在一起,然后生下張無忌,任他獨步武林或平庸一生。
二者顯然都會將故事整段垮掉,如此這般的想象,全然多此一舉。于小說家而言,父輩糾葛,只為將男主命途凸顯。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張翠山的自殺謝罪、殷素素的自刎相隨,也因為他們偷取了愛情中最甜美的十年。孤島十年,說到底亦有耽溺與逃避。而問題終有一日如水枯圓石凸顯。
我們終究不可能與誰生活在孤單島嶼。而現(xiàn)世人群,總有生存、男女、各式糾葛。兩人相處日久,自然平淡蹉跎,光鮮亮麗有時只展現(xiàn)于旁人眼前。安全感注定只能自予。兩性關系的維護,說到底是對自身不斷的歷練與修復。
然而話雖如此,有哪位姑娘不希望自己的戀人徹頭徹尾只愛自己一人,對姹紫嫣紅、繽紛色彩全然如同未見呢?除非色盲。然色盲若有一天重見光彩,未嘗不會茫然看呆。
我在朋友圈問了一個問題:你會不會希望有一個男人,他對所有人都冷酷、視若無睹,偏對你一個人溫存、膩歪,狀似花癡?他從頭到尾只覺得你美,看別人都像個鬼?
29人點贊,7人回復“嗯嗯嗯”,3人回復“有這種操作?”
男人女人都一樣。道理懂了太多,卻仍舊糾結(jié)羈絆于紅塵。
世人無不如此。
8
陳晞與許攸寧分手的第三天,陳晞承認自己度日如年,卻不肯主動表達和好的意愿。讓她感覺硌心的是江淼,雖然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即使沒有江淼,也有李淼、王淼,因為他們并非生活在一座孤島。
陳晞說:“江淼對許許的好感顯而易見,而許許的心是否偶有旁逸斜出則不敢深究?!?/p>
這句話說得很客觀。誰不會對暗戀自己的那個人心懷寬容,如果偏巧那個人又不是很討厭的話?我沉默時,陳晞撞撞我的胳膊肘,“是不是?”
我笑一笑,“我只知道你叫他許許時,應該已經(jīng)消了大半怒氣?!?/p>
我和陳晞從奶茶店分開,各自離開沒多久,我收到她發(fā)來的微信:剛剛沒好意思開口,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的心意?又補充一句:別說是我讓你問的哦。
我笑起來。
許攸寧清楚知道自己對陳晞的喜歡,也深知不愿與她分手,就像他一直明白江淼對他的好感,以及若與她多作接觸陳晞會有的反應。說鋌而走險顯然有些過了,但男人女人大多有此僥幸。人人都有臆念狂想,自我的舞臺之上,臺下眾人鼓掌,星星眼閃耀,迷醉一片。
許攸寧亦有委屈:“晞晞太任性了,我給她打了那么多電話都不肯接?!?/p>
他不知道她的手機摔壞了,也不知道她的手機為什么會摔壞,那是另一段插曲了。是啊,人生插曲一首首,高亢也有,低沉也有,最怕一句唱錯,句句失調(diào)離譜。
“去找她啊,”我說:“古人不電話、不網(wǎng)聊,照樣漂洋過海去牽那人的手,照樣舉案齊眉,照樣子孫繞膝、千秋萬代?!?/p>
“我承認我有錯在先。”許攸寧想了想回答,“和同事們一起出去玩,應該實話實說,尤其是,隨行還有女同事?!?/p>
我笑,“這話你應該跟陳晞說?!?/p>
“可是,我不信她身邊就沒有對她有好感的男同學和男同事?!痹S攸寧說。
我笑著說:“當然,陳晞雖然沒有大長腿,但一樣膚白貌美。”
許攸寧有些窘,但眼里有著明顯的釋然。
分手的第五天,他們和好。沒有地震海嘯,或者車禍癌癥,就是想念對方了。她遲疑躊躇時,不知如何表達,后來干脆在朋友圈發(fā)了個大哭的表情,而不過兩分鐘之后,她不停刷屏的手指停在他剛剛更新的動態(tài)上——一個“抱抱”的表情包。
電話打過去,振鈴一聲他便接了。
她說:“我愛你。”
他說:“我也是?!?/p>
她拖著鼻音問:“你也是什么?”
“我愛陳晞。”
爛俗至死的橋段,陳晞給我復述時卻兩眼放光,像是擁有了這世間唯一的奇跡。
又過了幾天,他們倆說要請我吃飯,走在路上時,我因為接聽電話慢下了步子,落在后面,看見他們握著的兩只手搖啊搖,他身高187,她162,搖著搖著,他就把她拽進了懷里。
我在身后,覺得毫無存在感,太過被無視,于是扭身鉆進了旁邊店鋪。
十分鐘后,收到陳晞信息:“哪去了?”
“管我,浪你們的去吧。”我笑著回復。
于是她真的沒再回復我。
我想,感情中的孤島應是確實存在。如立錐般,只能容納兩人相擁而立,否則總有落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