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梁積林,甘肅山丹縣人。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九屆高級研修班學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神的花園》等多部和短篇小說集《尋找道爾基》。長篇小說《付樓鎮(zhèn)》入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重點扶持項目。
一
一早晨了,坐在坡岸上的辛元,思謀來思謀去,終于把心里的那些蕪雜薅了一遍,一下子明朗了許多。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踏著噗噗響的碎枯草,向著遠了的羊群走去。一只唧唧叫的鳥兒從他腳邊飛起,猛地就叫醒了他體內(nèi)的春意,天藍了,風暖了,就連遠處的一聲驢叫也像是誰在打開一扇大門的咯吱,使得原本了無心緒的他一下子有了主意。
賣羊,對,把羊賣掉去。
前走了幾步,辛元把眼光環(huán)掃了過去,落在了溝灣里吃草的羊群上,雖然有些舍不得地心疼,但是還得往寬展處想么。
就像一棵壓在石頭下的草芽終于拐了個彎,冒出了綠意。對,把羊賣掉去,一只羊賣上八百,二十只羊能賣一萬六,再添湊上些就夠給兒子的匯款了。
兒子在技校學的是汽車修理,畢業(yè)后學校統(tǒng)一到深圳實習,完了就沒有回來,說那邊很有發(fā)展前途。這不,一晃兩年過去了,也沒給家里寄上一分錢,倒是時不時地向家里要些生活費。這下好了,兒子打來電話,說在那邊開了個汽車美容店,挺能掙錢的,就是周轉(zhuǎn)資金不夠,要辛元給快快打過去兩萬元呢。
家里一下子哪湊那么多的錢呢?本來家里也還是有點存款的,年前父親突然去世花了好一咕嘟,也就所剩無幾了。哪里弄去,親戚朋友前借去吧,也是難為人家,誰都是憑上肉架架子掙上那么幾個,都不容易,況且各家都有各家的花銷呢。家里也沒有啥值錢的么。倒是前幾年到寧夏打工,干活時從工地上挖出來個如意,悄悄拿回了家,私下里給人看過,說是個古董,很值錢的。后來,有個人找他要買。辛元想把它賣了,但,動不成嘛。辛元剛有了賣的念頭,晚上就做了個噩夢,夢見有千軍萬馬在圍攻一個古城堡,而他就在城堡中心站著,當他驚慌失措時,從人馬后面走出來一個穿著古服的女人,哈哈大笑了兩聲說,還我如意還我如意,眼角里流出兩行血淚,緊接著就哭泣開了,并且還吶吶著還我如意呀……辛元驚醒后,出了一聲冷汗,而后款款把那柄如意像神一樣供奉了起來。
辛元也想過貸款,但是麻煩,要么找擔保人,要么得抵押,等貸下來也還得一段時間。兒子在電話上又催得緊。再說了,擔保人找誰去呢,問了幾個人都說已給別人擔保過了再不能重復擔保,也許是真的,也許就是人家不相信他的一種推托。辛元按村上的人說又是個死楞頭人,就是不活泛,也就不想再找誰擔保了,那就得想抵押的辦法。抵押啥呢?擱上啥抵押呢?只能是那群羊了??墒堑盅荷腺J款吧,也只能按評估的百分之八十給貸,自己估摸了一下,這樣貸下來的話,還差得遠呢。咋辦?這不,愁腸了多日的辛元突然心里開了竅,抵押的不就是羊群嘛,還不如干脆把羊賣了,還捷徑些。
這樣,心里一亮堂過來,辛元用紗布包著的受了傷的左胳膊也就不覺得疼了。他抬起右手撫了撫用紗布包扎著的已沒了左手的胳膊,像是隨手翻了翻掛在墻上的一本日歷。
二
去年冬天,農(nóng)閑時,辛元和村上的文大眼到北山的煙洞口煤礦下窯去。以前,辛元就和文大眼搭伴到那個煤礦干過幾次,熟門熟路的,窯老板知道他們的底細,是兩個好炮手,就把他們兩個安排到一個放炮班。說是放炮班,其實每班也就兩個人。
放炮班干的活就是在煤壁上打眼放炮,炸夠下一個班子出的煤。這個活也不輕松,起碼得炸下三十多噸,還要把煤溜子接到煤堆跟前。六個小時,兩個人得配合好,緊緊張張地才能干完。
那天他們兩人用煤電鉆在煤壁上把炮眼打好后,像往常一樣,辛元在炮眼里裝炸藥,文大眼就到運輸大巷里背溜皮去。辛元一個接一個地把炸藥裝進炮眼后,用炮棒往瓷實里搗炸藥,裝到第三個眼時,搗著搗著嗵的一聲,沒有引燃的炮眼竟然爆炸了。聽到爆炸聲的文大眼見勢不對,撂下溜子皮,就往工作面上爬。煤壁跟前是一堆炸下的煤,卻不見了辛元。文大眼趕緊用手扒煤堆,不一會露出了辛元的頭。手搭在鼻孔上一摸,還有氣絲,就接著快速地刨煤。及至把辛元從煤堆里刨出來,文大眼已是汗如雨淋;淋得眼睛里澀澀的,也不顧擦一下,看辛元左手臂上血流得厲害,就從電雷管上揉斷了一根電線繩,在流血的小臂上緊緊地扎了一道箍,又立馬把辛元背到了運輸車場;然后,打電話到調(diào)度室,下來幾個民工用擔架把辛元抬出了井口。幸虧煤老板正好在礦上,平時煤老板在縣城里待的時間多,礦上只有一個副礦長坐陣指揮,遇上個事情打電話聯(lián)系上半天才能叫車上來,那就遲了。辛元被抬出井口時,礦長已和小車候在了旁邊,也沒顧上給辛元換洗一下,就把那黑衣黑臉的黑人給扛到了小車上。礦長說了一聲文大眼,你也上車走,自己坐在了車前面,讓司機快點開車進縣城。一百公里的路只用了半個小時。
搶救及時,人算是活過來了,可左手沒能保住,從手腕處截掉了。
三
辛元住院,一直是文大眼護理著。媳婦只能是鄉(xiāng)里城里來回地跑。可是就那個當當里,老爹突然又去世了,真是禍不單行啊。你說老爹好好的,身體硬朗得很么,雖說七十的人了,每天趕上一群羊,早出晚歸的,又操心又勤謹,辛元兩口子出個外打個工的,把家里打理得順順當當?shù)?。誰知道就叫煤煙給打死了??梢补掷系兀赣H去世得早,家里上上下下操持慣了,過日子細故得很。就說冬天加煤爐子吧,每晚睡覺前,總是要和上些煤泥,把爐火蓋好,把爐筒上的那個風盒閘板是關(guān)得小了又小;關(guān)的大了,怕抽得快,一陣子火著旺煤就著敗了,著不到早晨,爐子就滅了。也怪老天呢,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雪,西風揚雪的,吹得雪把杵在墻外的爐筒子給堆死了,從爐筒子里出去的那一絲絲煙的熱氣,根本就化不了那么猛的雪,門窗又收拾得嚴實,煤煙沒出去,只能向老爹的身體里侵入了。
唉,你說這個老爹啊,那么細微干啥呢?辛元一直嘆息著,家里又不是沒煤燒。再說了,辛元每年冬天到煤礦上去下窯,還掙下幾噸煤存著哩!
第二天辛元媳婦起床后,院子里定烊烊的,心里思想,爹咋了,還不起來?像往常,這會子爹早起來掃開雪了。她就推開爹睡的上房屋門,屋里聚著一屋子煙,喊了幾聲爹,沒見應(yīng)聲,進到里屋一看,爹在地上趴著,一摸,爹的身子哦早硬硬的了……
埋葬老爹的那天早晨,天氣倒是很晴朗,但是風很硬,刮在人的臉上,像是刀子一樣割著一道道口子;刮起地上的雪霰,像一雙雙手在舞動著一條條白練。
把棺材放入墓穴,道士要先撂三锨土別人方可埋的,可是,道士撂土的時候,有一個小土塊飛過去打倒了立在棺材頭壁上的兩根蠟燭的其中一炷。別人都說沒關(guān)系,遲早埋的時候還是個倒掉,但辛元執(zhí)意不行,說埋的時候看見蠟燭倒掉是不吉利的,至于埋住后倒掉那是另一回事,心里還更有一層思想是覺得是不是爹在埋怨什么。就不顧別人的勸阻和個人的手傷,跳到棺材上,默叨了句什么,扶起了那根蠟燭。
盡管跳下去容易,但一只手傷著呢,出去就難了,攀爬著,在別人的牽撈下,辛元才出了墓穴。纏著紗布的傷處都滲出了血……
四
不知不覺間,隨著羊群怎么就到了爹的墳前??磥硌蛞彩怯徐`性的,也和辛元一樣想爹呢。插在墳頭上風吹日曬已經(jīng)泛白了的引魂幡子,呼拉呼拉響著爹在噓嘎噓嘎地叫羊呢。
也好,正好給爹說一聲,把羊賣掉去。辛元的眼里就滲出了兩坨苦楚。
仿佛突然的靈醒,仿佛是一種掙扎,辛元猛個抬起頭,向東邊望去。太陽已經(jīng)老高了。回唄!
回唄,回去找個販子把羊賣掉去。
辛元受傷了,不能出去打工,年過完后,只好讓媳婦跟上采棉隊上了敦煌石棉礦。家里只有辛元帶養(yǎng)傷的種那幾畝莊稼地。
把羊關(guān)進后院后,辛元捅開用煤泥壓住的爐火,下了一把掛面吃了。拆開紗布,用棉球蘸上鹽水洗了洗已基本愈合了的傷處,又換了些新紗布包扎好,出了莊門。
在巷子口,拐個彎到了大路上,辛元在一個舊鋼磨房的二墻根里找了塊石頭坐下,支棱著耳朵,眼巴巴地瞅著上下來往的人。好久了,辛元似乎已有了睡意,突然從遠處傳來了幾聲“收羊了”的喊聲。辛元立馬清醒了過來,站起身,向來聲的方向瞭過去。不一會兒,一個人推著一輛自行車,邊走邊喊著沿路走來。還沒待那人走到跟前,辛元已迫不急待地大聲問開了。
師傅,收羊嗎?
嗯,收羊,你有賣的嗎,老師傅?
什么老師傅?辛元倒是有點吃驚,我才四十幾的人怎么就老師傅了,心里就有些不樂意,我有那么老么?但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本來等來收羊販子的那份喜悅像一股風吹遠了,臉上掛了層冷氣,慢騰騰地說,有啊,你掏的啥價錢?說完,又加了句沖人的話,看你也不是個真買家。
咋看我不是個真買家,你這個老師傅哩。你有多少羊?有多少我買多少。就怕你沒有多的羊。那個人說著已支好了自行車,并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黑蘭州來,給辛元遞了支點上,自己又噙了支也點上。辛元的心里一下子展拓了,倒有些怪自己了,人家叫個老師傅有啥不高興的。那個人并沒注意到辛元面部表情的變化,狠狠地咂了幾口煙,問,老師傅,上六十了沒?
七十了!辛元一下子又來了氣,狠狠地撅了那人一句。
那人也沒生氣,反倒有些好笑地說,該沒那么大吧?
辛元剛要接上說句更沖的什么,冷了冷,思謀到,人家說的也沒錯嘛,自己本來長得就老相,經(jīng)過事故和老爹的去世,再加上兒子要錢要得緊,把他愁得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頭發(fā)都差不多全白了。就不由自主地用右手搓了搓頭,想說句緩和的話。那人像是剛看到辛元吊著的左胳膊,吃驚地問:
老師傅,你的手咋了?
下窯叫炮炸傷了么。
哦!那人用很關(guān)心的眼光撫了撫,說,那是公傷了?事故處理了沒?給的錢多少?
聽到那人的體貼,辛元的心里一下子熨帖了許多,說,還沒處理么。就說得把羊賣掉了,找煤老板處理去呢?
可得多要點呢,那人更關(guān)切地說,硬扛住多要些。
那是,那是。
嗯嗯……那人唏噓著,已轉(zhuǎn)了話題,說,老師傅,你究竟有多少只羊要賣?
有二十多只。
那我們看看羊了說價錢,放心,老師傅,看你受了這么大的傷,我會盡量給你開個好價錢的。
老師傅,離家遠嗎?
不遠,不遠,就在這個居民點上,拐上這個臺臺就到了。說著辛元指了指不遠處臺子上自己家的房子,領(lǐng)上那人,那人推上自行車,兩人噗趿噗趿地向居民點走去。
走到后院,兩人站在了羊圈柵門前,辛元說,你看,大大小小統(tǒng)共二十二只,你看能給個啥價錢?
那人推開柵門,走進了羊群,挨個地看了遍,說,老師傅,我們這些天收羊的行情是一定一的大羯羊掏得八百元,中等些的是五、六百,你的群里有大有小,還有兩個小羊羔子,你看是一只一只定價,還是要個平均價哩?
你看著給個合適的平均價吧,一只一只算起麻煩得很。
這個……那人納謀了一會說,平均一只給你掏到六百,你看怎么樣?
六百?辛元在心里劃算了一下,一只羊六百,二六一萬二,再加上一千二,才一萬三千過些。不行,不行,離給兒子匯款的數(shù)目還差得遠呢?
這個價低得很嘛!不賣不賣。辛元有些發(fā)急地說,離我這會子急需的數(shù)字差得遠呢。
那人聽了辛元的話,打破砂鍋問到底地說,和尚不緊不賣袈裟,你一定是有急事才往掉里賣家底底子哩。老師傅,你急著用錢,該不是為了治傷唄?治傷嘛不找老板干啥?說完了,那人又怕把辛元賣羊的心思說日塌,就趕緊加了句,肯定不是為了治傷,那是啥急事嗄,老師傅?
辛元憋悶很久了,巴不得有人聽他的幾句心里話,就滔滔不絕地說開了:啥急事?。績鹤釉谏钲陂_了個汽車面容店,急需些周轉(zhuǎn)資金。兒子技校畢業(yè)后……
那人根本沒有想聽辛元的嘮叨的,趕緊截了話題,說,噢,知道了,天下父母心啊,理解。老師傅,那我就給你高里加,干干脆脆掏到七百。
還沒從絮叨中回過神來的辛元,愣了愣才接上問,多少?
那人很爽快地說,七百,這個就掏得把腰都頂折了。
辛元又在心里納謀了一下,囁嚅道,要的兩萬哩。
兩萬,那是不可能的,老師傅,那,你的一只羊不是攤了將近一千嗎?我們這些天賣羊,最多的一只掏了八百五,都成天價了。
辛元聽那人誤解了自己,解釋道:我是說兒子問我要得兩萬,不是我問你要兩萬。
哦,那人似乎被一時的同情心驅(qū)使著,沒再猶疑,一口價說到了八百,說,老師傅,不多說了,一只羊給你掏上八百,連那兩只幾斤重的小羊羔子也一樣。說著,那人像牙痛似的咝了咝:這下就賠大了。行啊,賠了賠吧,老師傅有了難處了,遇上了就算是不買你的羊,幫也得幫幾個。
行啊,行啊,這就好好的了……把辛元給感動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倒反過去操起人家的心來:這么多的羊,你一個人騎上個自行車咋弄上走呢?
這個你老師傅不要怕。那人掏出了手機,按通說了幾句話,掛掉后說,馬上就來車。
一會兒,聽得莊門口有汽車聲響,就有兩個棒棒小伙子進來了。其中的一個身上背著個大帆布包,走到那人跟前說,大哥,咋商量下了?
大小二十二只,平均價,每只掏了八百。
啥啥啥……大哥,你苕掉了吧?這不是明擺得賠錢的賣買嘛,還賠得多呢。
另一個小伙子也顯得吃驚地說,是啊,一個羊上最少賠二百。
那人并不急得回話,笑了笑,指著辛元的胳膊說,你們看看,老師傅的胳膊出了事故受了傷的呢,你們難道沒個同情心,賠就賠,就算是幫襯一下老師傅,還不行嗎?
背帆布包的說,賠的也太多了嘛,有點玄乎!
另一個小伙子說,要賠大哥你一個人賠去。還向一邊甩了甩頭。
哎,就為幾個錢不認大哥了是嗎?
辛元聽著有些過意不去了,像是一只皮球泄著慢氣似的說,可不能難為你們,要不……
那人一反手攔擋住說,這個不關(guān)你老師傅的事,我說下一句話,釘子就的鐵。轉(zhuǎn)向背帆布包的那個小伙子:再不胡嘞嘞了,趕緊給老師傅點錢,點掉了我們裝車。
辛元抖抖瑟瑟地接過了一沓錢,也不數(shù),就裝進了口袋。那人說,老師傅,你數(shù)一下。辛元說,還數(shù)啥呢,看你心這么誠,我都不知道說啥好了,還能不相信你。
五
及早把錢給兒子寄出去吧。
拉羊的車走了后,辛元看了看爐火還耐實著,從鎖著的柜子里取出了家里僅有的幾千塊錢,和賣羊的錢添夠了兩萬,又找了個小包裝好,背在背上,鎖好了門,到路邊坐班車去鎮(zhèn)上。
進了信用社,辛元趴在了一個窗口上,看見一個女的正嗞嗞嗞地按著電子計算機,便從包里掏出了錢,誠惶誠恐地遞進去說,師傅,匯個款。那女的連頭也沒抬,順手杵給了一張匯單。
咋?辛元以前匯過幾次款,但已把程序給忘了。
先填匯單。那女的撂出了一句比她臉還冰的話。
辛元就把錢原裝進了包里,拿起了窗口旁用一根繩子連著的中性筆,一邊念叨,一邊挨項填。填完了,遞進去,那女的瞅了一眼,又杵了出來:重填,不能胡污。沒有污啊?辛元一看嗄,是他剛才填身份證號碼時,把一個數(shù)字填錯后,又涂改了一下。辛元就又接過那女的遞出來的新一張匯單填寫。
這回對了。匯多少?
兩萬。
給錢呀!那女的有些不耐煩地說,匯兩萬,光嘴上說個數(shù)字我就給你匯過去了?
噢噢,辛元才想到剛才他把錢又裝進包里了,慌慌張張?zhí)统鲥X,遞進了窗口,同時遞進了一個像是歉意但很難看的笑臉。
那女的把一沓錢磕齊了,放在點鈔機上。點鈔機吱吱吱地響著就是不過。那女的又把錢拿下,取出一張,放在點鈔機上,還是吱的響了一聲,沒有過。那女的又試了一張,還是。就有些躁了。咋回事,總不是機子壞了?拿著錢到另一個柜臺的點鈔機上,還是同樣的情況。幾個工作人員就全圍過去,一張一張地試,全不過。假的,假的……就又把另一沓放上試,只有不多的幾張過了,大多還是不過,只聽點鈔機吱吱地響。辛元并沒反應(yīng)過來里面發(fā)生的事,只是眼巴巴地望著里面的幾個人在忙碌著。
那女的回到了原位上,帶著詫異的表情望望了辛元:你這錢是哪里來的?
賣羊賣下的呀,咋了?辛元疑惑道,難道還能是偷來的?
那女的一把把錢連身份證扔到了窗口下的那個小窩里說,假的!
假的?
假的,只有二十多張是真的,我給你單另摘出來用皮筋箍著呢。
假的?辛元像是被狠狠地搗了一拳,頭暈?zāi)垦5?,搖晃了幾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一陣,辛元才緩過神來:假的,咋能說假的呢?慢慢站起身來,又趴在了窗口上,懇求似地說,你再給驗下,咋能是假的呢?又低低地說了一句:買羊的那人對我那么熱情的。
還有啥驗頭呢,幾個機子都驗過了,能錯嗎?
幾個工作人都站過來說,師傅,不會錯的,是假的,你快去找賣羊的去吧!
哪里找去哩?人家開的是大汽車……
六
一連睡了幾天,辛元都不想起床,身子軟軟地,連翻身的力氣都沒了。他就用胳膊肘支撐著,巍顫得坐了起來。眼睛空空的,半天價望著一個地方不動彈。嘴里只是哼哼著咋弄呢。
清早間,兒子來了電話,才把他從恍惚中叫醒。他拚了全身的氣力給兒子回了話:錢馬上就寄過去了。兒子問是哪里弄上的,他一時想不到個說頭,就回說是把羊賣掉了,說自己感冒了,等病好點了就到鎮(zhèn)上寄去。
兒子的催動倒把辛元又催動活了,不得不硬掙起來。不管咋也不能叫兒子受委屈。辛元就磨身下了炕。
幾天沒起身,火哦早滅掉了,屋里冰窖似的。這時,辛元才感到了冷,趕緊生了火。等火著旺后,糝了一鍋稠飯,連吃了兩碗,才算是緩過勁來。
先到地里看看能不能種,再想錢的辦法。
辛元走上田野,看到許多人家已在耙磨地了,心里就有些慌,馬上地就能種了,種開地就連上忙呢,最少也得半個月,就沒時間出去找錢了,給兒子咋說呢?得趕緊想個辦法呀!他走到了自家的地里,捏著土看了看墑情,起碼還得四、五天時間才能種,正好這幾天想方找錢去。
哪里找去呢?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方子來。倒是看見了溝槽里的老耿趕著一群羊放,引起了他的傷感。
要是老爹不去世么,也正趕著那群羊在溝槽里和老耿一塊放呢,家里的那些存款也就夠給兒子寄了;要是羊不了賣么,他可能這會兒正噓嘎噓嘎地吆喝羊呢。
正幻想著,拄著鞭桿跟在羊群后向前走的老耿突然回過了頭來,說,辛元,聽說你把羊全部賣掉了?
就是的,耿爺,全賣掉了,沒人照管嘛。辛元沒說真正賣羊的原因,更不敢說假錢的事。那不把人丟大呢,算了,一拳把牙打掉,只能往肚子里咽。
全賣掉了,一個沒留?老耿又鄭重其事地問了一遍,倒讓辛元覺得有些怪怪的。
一個也沒留么,耿爺,咋了?
也沒咋,有句話是賣前說的,既然你已經(jīng)賣掉了,就不說了。平時就有些神道的老耿,這話一出,更讓辛元覺得神神道道的。
啥話嗄?耿爺,你說。
這個……老耿猶疑了一下,還是把話打住了,說,算了算了,過了時的話,就不說了。
辛元看老耿沒有說的意思,也或許啥話都沒有,只是老耿故意調(diào)人的胃口呢,就再沒接老耿的下音,回屋吧,回去了,想找錢的辦法。
進了莊門,辛元也沒進屋,坐在了北屋門前的臺沿上。把所有的的親戚朋友從腦子里過了一遍,沒個能借到錢的,又把家里的家具器物過了遍,也沒個可以值錢賣的,就那輛爛摩托,最多也就三五百塊錢。這個咋弄呢?正六神無主的,聽到莊門吱嘎一聲,擰頭一看,進來的是文大眼,剛要搭腔,文大眼已經(jīng)先咋咋呼呼地說開了。
元哥,傷好了沒?
還沒好好的么。辛元邊說著,邊用右手撐地站了起來。你上了礦了,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家來,進門把包撂下就過來看看你。文大眼已到了辛元的跟前,撫了撫辛元的胳膊,又問了一遍,好多了吧!
辛元嗯嗯著,說好多了。本想給誰也不說賣羊假錢的事,但,想了想,文大眼和他一塊出外打工好多年了,是最要好的朋友,吭哧了一陣還是原原本本的說了。并說兒子要錢要得緊,委實沒處弄錢去了。文大眼聽后,惋惜了半天后,倒是給辛元提了個醒。
找老板處理你的事故費去啊,照你的這個情況,該處理個三、四萬吧。
對啊,我咋把這個忘了。辛元一下子又高興起來。找老板去,趁這幾天地還不能種,找去。
就是的,趕緊找去,老板這些天不在礦上,定在城里了,找起也方便,坐上班車就去了。要是上礦找的話,光倒車得幾次,騎上摩托去呢,路遠著呢,你的手又不連便。
嗯!是啊。
即即地就找哦。文大眼說到了興頭上,更仗義了:明天就走,我陪上你找去。
哦……辛元剛想客氣地回絕呢,一想到自己一個人找去,沒人給幫襯得說個話,還真有些怯呢,就感激不盡地說,好得很啊,大眼,你和我去,給我出出主意撐個腰,我也就硬承了。聽說現(xiàn)在的老板處理事故時,嗇皮得很。
雞兒越肥溝子越緊嘛!文大眼嘿嘿嘿地笑著說。
七
兩個人坐上班車到城里后,打了個的到煤老板的賓館。礦上的民工們都知道,老板除了開煤礦,還在城里開著一家賓館,叫西山賓館。他們在礦上時,到城里辦個事,或回家,趕不上班車了,都到西山賓館住下,記個賬就行了,到年底了,老板在工資中扣住宿費。
到了賓館,兩人問服務(wù)臺上的姑娘,老板在嗎?
姑娘認識他們是礦上的民工,就說,住宿的話,就不用找老板了,給你們開個房,記賬就行。
文大眼說,我們找老板處理一下他的事故。并指了指辛元的胳膊。姑娘馬上警覺起來,吱唔道:不在。
去哪了?
老板的事我們怎么知道,他去哪能給我們匯報嗎?姑娘有些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
那咋辦?
姑娘沒回答,嘩嘩嘩地翻動起手機,自顧自玩起了剛才說話時停下來的手機游戲。
兩個人只得在大廳里過來過去的轉(zhuǎn)旋旋。
好一會了,文大眼又走過去問姑娘,老板啥時候能來?
我從哪里知道???姑娘有些不耐煩了,也許是為了不打擾她玩游戲吧,為了把他們快點支開,便說,你打他的手機,隨口念出了一串數(shù)字。大眼反應(yīng)過來趕忙記,姑娘已經(jīng)說完了,就說,你再說一遍。并掏出手機等著記。姑娘就像相聲中說快句的那樣又說了一遍。文大眼雖在手機上記下了,但,還是不實確,就讓姑娘再說一遍。姑娘翻了一下白眼,不情愿地又說了一遍。
文大眼核對正確號碼后,一按,通了,趕緊遞給辛元接,辛元推諉著說,還是你說,我不知道咋說好。文大眼還想遞給辛元,手機那邊已說開話了:誰啊,說話。文大眼不得不貼到耳朵上說了。文大眼并沒說自己是誰,只說是找老板處理一下辛元的事故。那邊說他不在,在外地。讓他們先住下等呢,并讓他把手機給臺上的服務(wù)員,他給說開個房讓他們住下。文大眼就把手機遞給了那個姑娘,姑娘接過去,只嗯嗯了兩聲,就想把手機給了文大眼。文大眼接了手機,搭到耳朵上還想說話,一聽沒動靜,那邊已把手機掛了。
姑娘拿出一個房卡,扔在柜臺上,說,406,你們經(jīng)常住的那個房間。
八
等了兩天,還不見老板來,兒子又打了一回電話,雖說沒提錢的事,只問爹的感冒好了沒,但,辛元知道兒子的意思。問感冒好了沒,不就是好了的話,趕緊到鎮(zhèn)上把錢給打過去。一想,錢哦還沒個著落呢,心里就發(fā)急,一發(fā)急,身上發(fā)起了燒,真?zhèn)€感冒了,嘴角上都燒起了很大的一個燎僵泡。文大眼到藥店里賣來感冒藥讓他吃上也不起作用。
飯也不想出去吃了,是文大眼給提了一碗臊面,他捯了幾筷子就放下了。催促著叫文大眼再給老板打電話呢。文大眼猶疑再三,還是打了。其實大眼也急,他只請了五天假,是給家里買種子去的,買上后,地家里的人就種上了,他得趕緊上礦。電話通了后,老板讓他們再等上一天,明天就回去了。文大眼把老板在電話里說的給辛元說了:老板明天就回來了。辛元心里一下松動了許多,把剩下的飯吃了不說,還要文大眼陪上他到醫(yī)院去輸液,說輸上些液好了,老板來了有精神處理事故,事故處理完了得快快回家種地去。
到了醫(yī)院里,一檢查,說辛元重感冒上火了,得住院。辛元哪有時間和心思住院。大夫說病可嚴重著呢,不及時治療怕引起其它的病癥。辛元執(zhí)意不從,說我的事情我知道。大夫拗不過只得開了兩天輸?shù)囊汉统缘乃帲尩介T診上去輸。
輸完液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多了,出了醫(yī)院門,天陰得厲害。早晨還晴朗朗的天,怎么一下子陰成這樣了。風斜斜地吹著,路面上的幾枚枯葉像飛不起的鳥,撲騰撲騰地向前跳躍著。要下雪了。實際上已有幾朵雪花在半空中旋著,找不到落腳的地方。輸過藥的辛元覺得身體里輕爽多了,讓風一吹,清頭的,感覺就像是好好的了。前走了一截,辛元說,找個地方吃飯去,我咋餓的不行了。文大眼說,你一天了吃上一碗臊面能不餓嗎,我早上吃了臊面,中午還吃了一大碗炒面片,這會子都感到餓了。又問辛元想吃啥呢?辛元一聽剛才文大眼說的炒面,就想吃炒面呢,看到前面有個拉面店,就說,就在這兒吃炒面吧。
反正老板沒在,也沒啥事,吃過飯,兩個人還沿街竄了幾個店鋪才回賓館去。
到了賓館門前,一看,咋了?門口和大廳里都是人,嚷嚷慌慌的。門口的路邊上還停著幾輛警車。
咋了?文大眼先擠上進了賓館門,辛元為了防傷了的胳膊,只能用一只手撥拉著人群往里進。還被一個警察拉住說,擠得干啥?辛元說自己就在里面住著,警察才放了他。
趕頭辛元進到賓館大廳里,文大眼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底細??吹叫猎M來了,文大眼慌慌地說,老板出事了。
咋了?辛元急急地問。
窯上的炸藥爆炸了,炸死了五個人。
老板呢?辛元只當是井下又出了事,也沒多想,只關(guān)心老板來沒來,就問老板來了沒?
那不是,文大眼指了指站在中間的一個人。
辛元擠了過去,看見老板低著頭,臉上像掛著一層霜,兩個胳膊環(huán)在胸前,上面搭著一件衣服。也沒顧上多想,就問老板,你咋了?老板,我的事故……還沒等辛元說完,兩個警察已把老板的胳膊牽住,并有一個警察一把把辛元提拎到了一邊。就在兩個警察牽老板的當兒,往好里搭了搭老板胳膊上的衣服時,辛元看到了,老板手腕上戴著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手銬?一個大大的問號似的手銬展現(xiàn)在了辛元的腦子里。
這時,門口的警車突然偶哇偶哇地響,兩個警察已推著老板出了門。
擁擠的人們也隨著一呼啦地出了門,只有幾個說興未盡的人還在侃侃談著什么。大眼也跟上出了門。辛元就支著耳朵聽那幾個人說啥。
這個人膽子也太大了,私造炸藥。
私造炸藥可是犯法的。
犯法?
弄不好就是死罪哦。
先不說是私造炸藥了,一下子炸死五個人就是死罪。
……
聽急了的辛元就插進去問了一句,是井下發(fā)生爆炸事故了嗎?
哪里是井下發(fā)生爆炸事故啊,是地面上么,這個家伙膽子大得很,讓民工在一個窯洞里私自造炸藥時,一窯的炸藥爆炸了,窯洞里五個造炸藥的全部炸死了。
哦,那個造炸藥的活辛元也干過嘛。原來造炸藥的活都是老板的直系親戚干著,聽說工資給得高,別的人就挨不上。有一次,兩個直系親戚回家了,顧不過來,副礦長叫上他去干過一次,工資可真給得高,一個班給的是井下三倍的工資,還干一天就現(xiàn)發(fā)一天的。只是下班時,副礦長給他安頓過,不許給任何人說。辛元也沒當回事,反正把錢掙上就好,還指望著哪天再叫上他干去呢。
煤礦上嘛,就是用炸藥的,造炸藥咋就犯法了?
你是苕著呢,還是真不知道?一個人不屑地對辛元說,炸藥嘛屬于武器,那是誰都可以造的,再說了,私造下的炸藥,性能不行,動不動自己就爆炸了,肯出事故的很么。煤礦上用炸藥得到公安局批的,批上后,有專門供炸藥的地方呢。
哦,那他不到公安局批嗎自己造得干啥?
那個人更是由不屑到了不齒,哼了一聲說,炸藥數(shù)是根據(jù)產(chǎn)量批的呢,產(chǎn)量報得多就批得多,產(chǎn)量報得少就批得少。那是山里的黃羊哦,沒數(shù)兒。
不多報些產(chǎn)量咋?
你可真是的,產(chǎn)量報得多了上得稅多嘛!報得多了老板哪里掙那么多的錢去呢!那個人正說到興致上,旁邊的另一個人撈了一把說,走毬唄,管上人家那么多事干啥呢!
那個人笑了笑,又言猶未盡地說了句,事故出下后,那個老板還不在,聽說公安上的人是從賭場上找著的。
唉,走走走。
那些人走了后,辛元一回味剛才聽到的話。私造下的炸藥,性能不行,動不動自己就爆炸了,肯出事故的很么。覺得自己的胳膊炸傷一定也與私造下的炸藥有關(guān),不然咋搗著搗著就炸了!
九
辛元一黑里沒有睡著,六點多就把文大眼搗醒,叫快起床。文大眼說,天也黑黑的呢,起來干啥?轉(zhuǎn)過身又打起了呼嚕。辛元只能在地下急得轉(zhuǎn)磨磨子。
突然有人敲門,辛元還以為是老板放回來了,找他,激動得連聲喊來了來了,給開門。結(jié)果是服務(wù)員,催促他們離房,說公安上通知了,所有的客人必須在八點半以前離開,他們要依法查封賓館。
這就沒辦法了,事故是沒處處理去了,到哪里弄錢去呢?
地哦馬上就得種了。
回到家里,辛元想來想去,沒個來錢的路子,只能是唉聲嘆氣地發(fā)愁。一陣子跑到地里溜上趟子,一陣子在屋里各處翻箱倒柜地亂挖騰一頓。
哎,辛元在亂挖騰時,又看見了供在香堂里的那柄如意,猛然間,眼睛興奮地一亮。
不過,興奮一會兒就熄滅了,辛元又想起了上次想賣如意時,做的那個夢,就猶疑了。
可是,不賣如意的話,一時也沒處弄錢去呀,再說了,那不過是個夢嘛,也或許只是自己心里胡思亂想印記下的……
這時,兒子又急躁躁地打來電話,說,爹,其實我是在搞傳銷,經(jīng)一個朋友介紹說傳銷好得很,進來才不是那么回事。他們要我發(fā)展三個下線,我沒處發(fā)展去,就讓我交兩萬塊錢,交不上就不讓我離開,每天擱上兩個人看著我,還動不動就打上一頓。你快點把錢打過來呀!不然我就沒法活了。
咋弄?
快把如意賣毬掉去唄。為了兒子,為了這個家庭。
給誰賣呢?
辛元首先就想到了曾經(jīng)看過如意并且想買的那個人,那是個古董販子。
咋和那個人聯(lián)系上呢?
辛元恍惚間那個人走的時候曾給他留了個手機號,說是有意賣的話,就給他打電話。
號碼記在哪里了?
辛元沒個印象了,他好在日歷上記別人的號碼,但,把往年的舊日歷翻遍了也沒有。突然想總不是記在平時記收支的那個雜事本本上了,在鎖著的柜子里,拿出來一翻,竟然就記在很顯眼的扉頁子上。
幾年了,不定人家早換了號了?
試試吧!
辛元一撥,通了。
剛一說話,那個人就叫出了他的名子。哦,看來那是個細心人,把他的手機號都存在手機上的呢。
辛元說明了意思后,那人要辛元去找他。那人說貨呢他已經(jīng)看了,就不用再去看了,還是他拿上去,不然,如果他去買的話,辛元又不賣了,不又是白跑一趟。并給辛元說了他家的地方。辛元想,也是,三十多公里路嘛,又不是太遠,摩托騎上一陣陣就到去了?;貋淼穆飞下愤^鎮(zhèn)子的時候把錢快快給兒子打過去,不能讓兒子再受罪了。
十
上次那人還掏得三萬,這次成了兩萬了。辛元怎么要求再添點都不行,那人說現(xiàn)在的古董行情不行,堅持就是兩萬??磥硭蜕祥T的買賣就是賤了。辛元也不懂啥行情不行情的,再則想到兒子正在遭罪,兩萬了兩萬賣掉去唄,賣掉了快給兒子打過去。兩萬正好夠了。
摩托怎么又打不著了,那人讓辛元下了車,自己用腳踏轟了幾下油門,一打,著了。那人要扶辛元上車,辛元說不用扶,他自己就騎上了,那人還是做了個扶的樣子,并說,手受了傷的呢,騎摩托可真不方便,路上了騎慢些的。辛元嗯嗯著,在那人的目光的扶持下走遠了。
本來辛元想叫上文大眼騎摩托捎上他來呢,但思來想去,總是麻煩人家文大眼也不是個路數(shù),人家只請了五天假,這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還得買種子去,就沒有喊。自己先試火了一下,發(fā)著車,受傷的是左手,只是掛檔時用小胳膊勾過去拉拉離合,走開了稍微扶著點把手,問題不大,加油門呢用的是右手,右手好著呢,行哩。
一路上光想著兒子;兒子挨打的影子總是在他的腦海里閃現(xiàn)著,不由得就加快了速度。
在一個岔路口,突然竄出了一輛拉糞的三輪拖拉機,辛元沒反應(yīng)過來,想避,左手又用不上力,一急,反而迎上三輪拖拉機去了,嗵的一聲,撞在了三輪車上。也是三輪拖拉機開得也有些快,盡頭剎住,已駛出了老遠,把辛元拖了個倒回頭。
三輪車司機急急跳下來,抱起辛元的頭,聲音發(fā)抖地喊著,師傅你好著嗎?師傅……師傅……
辛元撩了撩眼皮,兩腿一抽搐,咽氣了。
十一
埋葬辛元的那天,聽著人們對辛元的死議論紛紛,在溝槽里放羊的老耿走過來說開了。
辛元的死是有因因子呢嘛!本來這個話我就不說了,看辛元已埋進土里了我就說開吧。根源還是在他賣羊上;他賣羊的時候也不給人說,其中有一只大羯羊是給他老爹獻下的牲嘛,許下在周年祭上殺的,他給賣掉了。
眾人聽了唏噓嘆息著,稱老耿說得對對的呢,許下的牲么咋還能往掉里賣。這個辛元也是苕掉了,賣的時候也不問問旁人。又責備老耿既然知道咋不給點撥一下。老耿說,我點撥啥呢,知哦不知道,人家就賣掉了。我還是不見人家放羊了,一問嗄,才知道人家把羊全部賣了。前幾天辛元瞭地去了,我剛試探得給說呢,一想,人家把羊都賣了,說有啥意思呢,不是給人家心里留陰影呢。唉,苕?。?/p>
另一人說,也許與埋他的老爹那天他跳進墓穴里有關(guān),道士把三锨土哦撂到棺材上了,他要寧跳進穴里扶砸倒的蠟燭呢,你思想,道士撂下三锨土就象征著把人埋了,他要跳進去不是相當于把他也埋進去了嗎!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嘆息,說的是啊,這個可能也是個因因子……
十二
也許,與賣如意有很大的關(guān)系呢。
這句話是誰說的?好像是冥冥之中的辛元說的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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