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曙光
懷先生開倉借米了!這消息就像風(fēng)一般傳遍了蕭家沖。一時間,村里人拿著袋子、籮筐,紛紛向糧倉奔去。
糧倉的門口,堆放著一袋袋米。案板上,擺放著一個斗。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斗旁。這人長著一副馬臉,一根干枯的辮子像根豬尾巴垂在腦后,嘴歪斜著,一講話,口水就會順著嘴角流出來。這人是懷先生唯一的兒子——紹全。
“開始!”糧倉管事的老胡吆喝一聲。村里人忙著排隊。紹全往斗里裝米。這斗,下寬上仄,斗口仄的地方只有碗口寬,一斗米有十升。紹全裝滿了一斗米,又捧了兩三捧放在斗口上,剛才平平的斗口,頓時堆成了尖?!昂昧耍 苯B全高興地?fù)]舞著雙手喊道,老胡連忙把斗里的米倒進(jìn)借米人的口袋或籮筐里。借到米的人,恭敬地沖紹全鞠一躬:“謝謝少爺!”
紹全只顧往斗里裝米,根本不管這些。旁邊一個臉色白凈的人,搖著折子扇,捋著胡須,輕輕一笑。
這人就是懷先生。懷先生其實不是先生,但蕭家沖的人卻稱他先生。蕭家沖對尊敬的人都這樣稱呼。
懷先生是蕭家沖首屈一指的富戶,富到什么程度呢?這么說吧,蕭家沖一年產(chǎn)的糧食,懷先生家里就占了一半多。
蕭家沖一般人家的田,都在半山腰或山腳下,靠天吃飯。懷先生的田,靠近霄水河,遇到天旱,就攔河水灌溉田地。
天旱時,周邊的人或賣兒賣女,或舉家逃荒,好不凄涼。但蕭家沖的人不會這樣,因為每到此時懷先生就會打開糧倉,借糧給村里人渡難關(guān)。
借了米當(dāng)然要還。什么時候還?不是懷先生說了算,是借了米的人說了算。今年還不起,明年還,明年還不起,那就后年,只要還了就行。不怕人賴賬?懷先生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低頭不見抬頭見,怕啥呢。
收米也是由紹全完成。收米時,斗口上堆著的米,會用手抹去,只留下平平一斗米,多出的米退給還米的人。
借米、收米時的分寸,是懷先生教的。為了讓紹全記住,懷先生像做游戲一樣讓紹全練習(xí)。剛開始,紹全記不住,不是忘記了加米,就是忘記了抹平。懷先生不厭其煩,一遍遍地教,紹全就一遍遍地練。
細(xì)心的人算過,借米的時候,斗口多出的米有三兩,收米的時候,被抹去的那些米,也是三兩,這樣懷先生家少收了六兩米。
老胡心痛了,六兩米對懷先生來說不算什么,但經(jīng)年累月,積少成多,損失的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啊。
有一次,老胡趁懷先生不在,借米的時候,把斗上滿出的米用手抹去了,收米的時候,把斗口上的米加滿了。
懷先生知道了,指著老胡破口大罵,你這是幫倒忙!
懷先生沖他發(fā)火不是第一次了,他記得上一次懷先生也是這樣罵他。
懷先生先前在都梁府當(dāng)過師爺。幫人打官司,雖贏了不少官司,但也得罪了不少人。有幾次,差點遭人暗算。見衙門也難保全自己了,懷先生就辭了職,舉家搬到了蕭家沖。
懷先生雖成了當(dāng)?shù)厥赘?,但他并不開心,尤其看見紹全的模樣,常常暗暗嘆息。
紹全原本健康活潑,但十歲那年,大病一場,請來都梁城最好的郎中,又是扎針,又是灌藥湯,命總算保住了,但落下了歪嘴傻笑的毛病。
懷先生心痛不已。夫人看見兒子這個樣子,不敢讓他出去,怕遭人欺負(fù),但紹全哭著喊著要出去玩。
懷先生心軟了,牽著兒子的手,讓老胡跟著,在村子里閑逛。
走著走著,懷先生的眉頭擰緊了,他不時回頭看。他問老胡:“哪里不對勁?”老胡轉(zhuǎn)動腦袋,四周看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把劬??!睉严壬p輕地說?!把劬Γ俊崩虾蟪砸惑@,四周搜尋,發(fā)現(xiàn)一些人看他們的眼神,或是嘲笑,或是敵意,或是怨憤。他袖子一擼,對懷先生說:“我?guī)┘叶硇蘩硭麄儭!睉严壬垡坏桑瑓柭暤溃骸坝薮?,你是要?dú)Я宋覇???/p>
從這以后,懷先生就開始教紹全玩借米、收米的游戲。
懷先生老了。臨終前,對紹全說:“兒啊,游戲不要停,也不能停?!崩虾粗敌Φ慕B全,一陣心酸。
說來也巧,懷先生死后不久,一群土匪來搶糧食。沒想到,村里人把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指著紹全說:“一個傻子的東西也要搶,還算是人嗎?”土匪首領(lǐng)看看紹全的模樣,頓時無語,手一揮,扔下糧食就走了。
〔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