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雨是徽州的一點淡墨,清水淡墨,描在泛黃的宣紙上。
睡夢中的古村是被潺潺的溪水聲喚醒的。漫步在青石鋪就的小巷,清流自各家門前而過,有白發(fā)的婆婆在水邊浣洗。阡陌小巷,雞犬相聞,你仿佛一瞬間走進光陰的皺紋里,走進幾百年前的明代。
天落了小雨,雨一不留神,濕了粉墻,濕了黛瓦,濕了雕花的屋檐,濕了高聳的馬頭墻,濕了廊前的紫薇,濕了徽州女子水一樣的雙眸,濕了腳下的石板路,濕潤了我的心。撐一把雨傘,漫步在古樸幽靜的小巷,人就像是一闋詞了。
老宅,小巷,粉墻,溪流,月沼,古樹,描繪成了一幅水墨丹青。
迎面走來賣豆腐的婦人,挑著一副擔子,素凈的衣衫,竹筐里臥著白玉一樣的豆腐,她的叫賣聲旖旎婉轉,如溪水邊一叢叢鳳仙花,水汽泱泱?!爸ㄑ健币宦?,小巷深處雕花的木門里,走出白發(fā)的老人,手里捧著青花瓷碗,不一會兒,她的青花瓷碗里就泊著兩塊白嫩的豆腐了。
雨停了,一對老人坐在門前的石凳上聊天,笑語晏晏。老人腳下依偎著一條狗,門檻上臥著一只貓。一簇簇凌霄花從斑駁的圍墻上探出頭來,綠葉叢生,花枝搖曳。一場風雨后,淡黃色的凌霄花落在青石板上,凄美絕倫。有時,他們什么也不說,只默默地相對靜坐著,反芻光陰,內心安詳。誰知相思老,玄鬢白發(fā)生。世間的一切安然靜美,都在默默無言相守相依里。
小巷里遇見賣木雕的小店,門口坐著一位老人,戴著眼鏡,低著頭專注地雕刻著。我倚在門前,看他在碗口粗的竹筒上作畫,上面刻著南湖荷開,小巷老宅。古樸雅致,詩意幽幽。
走進小巷深處,去看老宅。推開厚重的木門,幽暗的天井里,有一口大缸,缸里泊著浮萍幾片,開著幾朵潔白的睡蓮。廳堂里一副副雄健剛勁的檻聯(lián):“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自古徽商都是儒商,遵循詩書禮儀,孝悌傳家。一抬頭就看見朱熹的對聯(lián):“松風間放鶴,花雨夜鳴琴”。另一副對聯(lián)上寫:“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落款則是鄭板橋。正是,好詩如清風,佳句似香茗。從容入世,清淡出塵。多么雅致的古人,多么嫻靜閑逸的古代時光。
走進老宅的后院,亭臺水榭,蕉肥石瘦,回廊下一灣碧水中,幾尾紅鯉魚歡快地游來游去。假山旁依著一樹紫薇,正開得爛漫。這里,便是紅頂商人與他的如花美眷賞月品茗的地方吧。
來徽州,只有住在百年的老宅里,才能嗅到古老文化的芬芳。幾百年的風雨滄桑、詩情畫意都在深深的庭院里。一面花窗,一灣碧水,一處水榭,一道長廊,一幅石雕,讓你品味出不同的意趣,那是古老歲月蘊含的古典與優(yōu)雅,也是東方文化孕育的溫婉和靜美。
靜夜里,倚在窗前,隔著百年的窗欞望月亮,月亮還是幾百年前的月亮,人已隔著萬水千山,卻有著一樣深深的寂寞。
深夜落雨了,聽雨打窗欞,想起這座老宅經(jīng)歷了多少舊事浮云,生死離散,記起詩句: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徽州的雨夜,有著說不出的悲涼。
留連在徽州,粉墻黛瓦,云樹煙廬,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罩葜?,含蓄優(yōu)雅,與世無爭,氣定神閑,美在風骨。浪蕊浮花都盡了,別有嫣然風流。
徽州是一部古書,一闋宋詞,一幅木雕,一杯淡茶,一簇花開,一輪明月,一卷水墨丹青……
徽州從未消失,它只是和流逝的歲月雙雙歸隱。